天气异常寒冷,雪花不时飘进车厢,乘客们忙把脑袋缩了回去,拉上了窗玻璃。但在关闭的车厢里,乘客议论纷纷,脸上布满阴云,一片嘈杂声。只有两扇窗子还开着,中间隔着三个小隔间,是两名乘客在聊天。一位四旬开外,是美国人;另一位是住在勒阿弗尔的年轻人。他俩对铲雪一事颇感兴趣。

“先生,要是在美国,乘客全会下车帮助铲雪的。”

“喔,没关系。去年我曾两次被大雪困住。因工作需要,我每隔几周就去巴黎一次。”

“先生,我是每三周去一次。”

“怎么,您从纽约来?”

“对,先生,我从纽约来。”

雅克开始铲雪,他见塞芙丽娜站在头节车厢门口。她站在那里是想离他近一些。雅克用恳切的目光请她回去。她明白了,退回车厢里,躲开了扑打脸面的寒风。雅克想到塞芙丽娜,干活儿更卖力。他找到了停车的原因,机车被陷住不是因为车轮,而是因为夹在轮子中间的炉灰箱。是它把积雪压实,堆成巨大的雪块,阻碍机车前进。雅克马上想出了解决办法。

“应该拆下炉灰箱!”

一开始列车长不同意,他是司机的上司,不主张让司机拆卸机车零件。但后来他还是答应了:“既然您负责,那就拆把!”

拆炉灰箱是件艰苦工作,要躺在机车下,用脊背压住融雪。雅克和佩克干了近半个小时。幸好工具箱里备有螺丝刀等工具。他们冒着几十次被烧伤或压伤的危险,终于把炉灰箱拆了下来。但这还不够,还必须把它从机车底下掏出来。它既重又笨,装在轮子和汽缸中间,碍手碍脚。但他们四个人终于把它抬了出来,拖到铁轨路基的斜坡上。

列车长说:“现在,该把路基清理一下了。”

列车被困了约一个小时,乘客愈感不安,不时有人打开窗玻璃,问为什么还不开车。惊慌、叫嚷、哭叫和惶恐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雅克说:“好了,路面已基本清理出来,你们上车吧!余下的事情由我负责。”

雅克和佩克又回到岗位上,列车长和尾车司机也回到了行李车上。雅克打开排汽阀,滚热的蒸汽呼啸而出,把车轮上的雪块化掉,然后他握住驾驶杆,向后倒车,慢慢后退了三百米让出一段路面。接着,他加大汽压,超过了允许的压力。他开足马力,全力向雪墙冲去。利松号犹如伐木工用斧头砍树,发出响亮的吭嗨声。它那坚固的铁骨架格格作响,但还是冲不过去,只好停下来,颤抖着,喷着黑烟。雅克又试了两次,先倒车,后冲刺。每次利松号都是挺直腰板、鼓起胸膛,巨人一般喘息着。最后它又喘了一口气,隆起钢铁肌肉作最后冲刺,终于冲了过去。在雪墙中间,列车跟在机车后面缓慢地前进了,自由了。

佩克低声说:“真不愧是台好机车!”

雅克一时看不清路面,摘下眼镜擦了一把。他心口怦跳,忘记了寒冷。他忽然想到在距德莫法十字架三百米处还有一段更低的路基,那里正是风口,积雪一定很深。他想,机车很可能在那儿抛锚。雅克倾身仔细朝远处望着,远方一处弯路后就是那段低凹路基,白雪已将沟壑填平。此时天色大亮,原野一片白茫茫,无边无垠,银光闪闪,空中,鹅毛大雪仍在飘落。

利松号顺利地中速前进。出于谨慎,列车的前灯和尾灯都亮着。头灯装在锅炉烟囱底部,像龙卷风的眼睛在大白天闪动。机车靠近凹陷路基,头灯像恐惧的大眼睛,车头像惊吓的马匹呼呼喘息。机车猛地震动一下,勃然大怒,它只有在司机的全力驾驶下才能前进。司机打开炉门,让司炉加煤。现在,炉膛已不是夜间的彗星尾巴,而是在喷吐浓烟的怪物。黑烟冲向嗡嗡作响的灰色天空。

利松号继续前进,走上那段低凹路基。路基左右两侧的斜坡已被积雪淹没,难以分辨路轨在何处。那里像是被激流冲出的洞穴,填满了积雪。机车开进去,喘着粗气走了五十米,速度愈来愈慢。它排开积雪,在前面堆起一面雪墙。白雪翻滚,越堆越高,像汹涌的波涛,要把机车吞噬。利松号终于被埋没、被打败了,但它停了一下,又猛一用力,冲了出去,又前进了三十来米,这才彻底完蛋。机车像垂危的病人,颤抖一下,大雪团压下来,淹没车轮和机件,把机车冻成了一个整体。利松号奄奄一息,在刺骨的寒风中停了下来。它不冒气、不动弹,像是咽气了。

雅克说:“现在是彻底完了,我早就料到会在这儿抛锚。”

雅克想往回倒一下,再冲刺一次,但机车却一动不动,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周围全被冻住,无声无息停在那里动弹不得。后面的车厢也完全冻僵,积雪一直堆到车厢门口。鹅毛大雪还在下,越下越大,冷风阵阵。列车被困住,积雪已经没到车身半腰。四外全是大雪,白皑皑,冷清清,叫人胆战心寒。万籁俱寂,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列车长把身子探出行李车,问道:“怎么,又陷住了?”

佩克叫了一声:“唉,完了!”

这次,形势确实十分危急。尾车司机跑着去车尾安装雾灯,以保护列车的安全。雅克则疯狂地拉着短笛,是遇难时的求救笛声,凄凉悲切,但在大雪之中,空气流动缓慢,笛声消失,根本传不到远方,连巴朗唐车站都传不到。怎么办?他们只有四个人,无论如何也无力清除那么厚的积雪。清除那些积雪必须来一队人马才行,他们只好去求援。更糟糕的是,乘客中间又出现了惶恐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