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停在死寂的车站上久久不走,到处是皑皑白雪,不闻工作人员的呼叫,不见车门开关的撞击之声,乘客们感到奇怪。有人摇开窗玻璃,探出头来:一位胖太太和两个年轻女孩,是金发女郎,可能是胖太太的女儿,这三名是英国人,再过去是位棕发青年女子,长相漂亮,一位上年纪的男子催她回去;另有两位男性,一老一少,从另一节车厢探出头来,在谈论一辆汽车。雅克朝后一望,他眼里只有塞芙丽娜,她也探身窗外,忧郁地望着雅克这个方向。啊,亲爱的心肝儿,她一定很忧虑!她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在这紧要关头,雅克的心几乎都要碎了。他应舍命及早把列车开到巴黎,把塞芙丽娜安然无恙的送到那里。
最后站长说:“走吧,开车吧!别叫大家担心了!”
站长发出开车信号,列车长登上行李车,吹响哨子。利松号发出一声长长的抱怨声,启动了。
雅克马上感到路基情况有变。那里不是平原,不是一望无际的白雪厚毯,不是任凭机车驰骋,犹如海中行舟,只留下一道道航迹的地方。现在是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到处是山坡和小峡谷,犹如起伏的波涛,一直延伸到马洛内。地面凹凸不平,有的地方积雪成山,有的地方又根本无雪,也有不少地段被大雪埋没。风把堤坡上的积雪吹到路基上,填平了路基。这一段路上困难重重,障碍不断,积雪常常堵塞通路。其时天已大亮,在那片荒芜的地方,在那狭窄的山谷和陡峭的山坡上,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冰海般荒凉。除去暴风雪,不闻任何声息,不见任何生灵。
雅克从未遇到过如此寒冷的天气,雪花犹如千万根钢针刺扎面颊,火辣辣发痛。他的手已经冻僵、麻木,失去了知觉。他发现手指已无法握住操纵杆,心头不由颤抖起来。他想抬肘拉汽笛,但感到肩部僵硬,抬不起来。在列车的颠簸声中,他感到翻肠倒胃,十分难过。他不知道自己的双腿到底还能支持多久。雅克感到极度疲劳,凉气透心。他担心肢体不听使唤,忘记了自己正在开车。他只是机器一般手握操纵杆,呆呆地盯着压力表在慢慢下降,眼前闪出一幕幕幻觉:前面是不是有棵大树横躺在铁轨上?那边荆棘丛上方是不是有面小红旗?车轮的隆隆声是不是在放爆竹?他回答不上来,他一再说应该停车,因为他已失去清晰的意念。他忧虑数分钟之后,忽然发现佩克又趴在箱子上睡着了。他和他一样挨冷受冻,最后躺倒了。雅克不由火冒三丈,一生气,他似乎感到不那么冷了。
“喂,妈的,懒虫!”
平日,雅克对这位酒鬼伙计一向很和气,今天他却用脚把佩克踢醒,一直把他踢得站起来为止。佩克嘟哝着埋怨了一句什么,便拿起了铲子:“行了,我干不就得了!”
炉膛里一加煤块,压力马上升高。这正是时候,因为利松号正行进在一段低洼路基上,那里有一米多深的积雪。机车抖动身体,吃力地向前移动。有些时候,机车似乎精疲力尽,准备停下来,就像搁浅在沙滩上的船只。由于车顶上的积雪愈来愈厚,大大增加了机车的负荷,他们就这样慢慢前进。黑色列车行进在白色航线上,车厢上面盖着厚厚的白雪毯。车厢行进在狭窄的通道里,车窗擦着雪墙,融化的雪水顺着窗玻璃往下流。机车在超载条件下运行,但它又一次冲了出去。站在弧形的路堤上可以看到利松号在轻快地前进,像一条灰带子,满载着传奇故事,消失在银色世界里。
再向前去是沟堑,雅克和佩克明白现在是重要时刻,与列车的安全有直接关系。他俩冒着严寒,坚持在岗位上,宁死也不能离开工作岗位。来到两个陡坡中间,车速减慢,没有震动就停了下来,似乎被越来越沉重的轮子黏住了,喘不过气来。机车不动了,被积雪阻住,难以前进。
雅克骂道:“该死的,这次可完了!”
雅克又在驾驶台上停留数分钟,手握驾驶杆,打开所有开关,试着冲过障碍。但他发现利松号只喘粗气,却一动也不动。于是他关上控制阀,怒火上升,骂骂咧咧。
列车长从行李车上探出头,佩克忙伸出脑袋说:“完了,被陷住了!”
列车长马上跳进没膝深的积雪里,走到机车旁,同司机、司炉商量对策。
雅克说:“我们只好试试把积雪铲走,幸亏车上有铲子。请您把尾车的司机也叫来,咱们四人一起干,也许能开出一条路来。”
他们招呼尾车司机,他忙从行李车上跳下,艰难地走过来,经常被积雪陷住。列车停在旷野里,周围全是皑皑白雪,加上雅克等人的议论声和尾车司机的动作,这使乘客们担忧。有几扇玻璃摇下,有人呼叫,有人询问,一片混乱。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停车?出了什么事儿?天哪,难道出了事故?”
列车长认为应该设法叫乘客放心,他正往前走,那位英国胖太太的红脸蛋夹在两个女儿的漂亮脸蛋中间,用浓厚的英国腔调说:“先生,有危险吗?”
列车长回答:“没有,只是积雪太厚,马上就会开车。”
窗玻璃再度关上。女孩们叽叽喳喳,从抹口红的小嘴里发出清脆的英国腔调,她俩似乎感到高兴,嘻笑不止。
远处,一个上了年纪的乘客招呼列车长,他那年轻太太在他身后把漂亮的棕发脑袋伸了出来。
“为什么不尽快采取紧急措施?这简直无法容忍!我从伦敦来,有要事,必须在上午赶到巴黎。误了我的事儿,你们公司要承担责任。”
列车长只好重复说:“先生,三分钟后就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