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好吃懒做的家伙,看来它大概爬不上去了!”雅克咬着牙说。平日开车,他从不讲话。
佩克昏昏沉沉,惊讶地望着雅克。雅克为什么对利松号不满?它不是一直是台勇敢又听话的机车吗?它启动快,开它上路是件愉快的事情。它的蒸汽机质量好,从巴黎跑到勒阿弗尔可以节省十分之一的燃料煤。它的进汽阀呱呱叫,调节蒸汽流量适中,可以及时切断多余的蒸气。有这样的优点,其他问题都可以原谅。就像品德贤慧又善于勤俭持家的主妇,她偶尔咳嗽两声,算不了什么缺点。当然利松号消耗的润滑油太多,但在别的方面是没得说的。那就多用点润滑油吧!
恰在此时,雅克生气地说:“不加点润滑油,恐怕是冲不过去了!”
雅克拿起油壶,要在列车行进中给它加油,这种事儿,他一生也没干过几次。他跨过栏杆,登上挡板,沿着锅炉前进。这工作十分危险,他双脚沾着白雪,在狭窄的铁板上直打滑;夜色黑暗,什么也看不清;狂风呼啸,似乎像吹动枯枝败叶那样要把他吹走。黑夜里,利松号喘着气向前奔驶,在一望无际的雪野上划出一道深沟。雅克就攀附在机车一侧,震动声使他身上发抖。机车带着他冲向远方。雅克攀到机车前部横档上,蹲在右侧汽缸油斗前。他用手抓住金属杆,十分小心地把油泵加满润滑油。然后,他爬虫一般绕到左侧汽缸旁加油。他回到驾驶台前时,显得疲惫不堪,脸色苍白,死人一般。他低声骂道:“该死的破机车!”
雅克这样对待利松号实在罕见,叫佩克吃惊。佩克不由玩笑似地说:“应该叫我去,给女人加油,我是内行!”
现在佩克清醒了一些,坐在位子上注视着铁路左侧。他的视力一向很好,甚至比雅克还强,但暴风雪遮住了世间万物。尽管他对道路情况了如指掌,但眼下也只能勉强认出都经过了哪些地方。铁轨被大雪盖住,篱笆墙、房舍都被风雪吞没了,这里已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是无边无垠的雪野。利松号疯狂地在雪野上自由驰骋。在飞驰的列车上,在危险面前,他俩待在驾驶台上,与世隔绝,还要对身后那么多旅客的生命负责,这个责任太重大,难以承担。此刻,他们俩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团结,一种兄弟之情把他们紧紧连系在一起。
佩克的玩笑化掉了雅克的一腔怒火,他也乐了,心头的火气消去了大半。无疑,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刻。雪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火车继续爬坡。佩克似乎发现远方有个红灯,急忙告诉了雅克,但转眼间那盏红灯又消失了。照佩克的话说,那是一次幻觉。雅克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感到心中发慌,对司炉的幻觉不知所措,丧失了自信。在纷扬的雪花里,他只能看见一些巨大的黑影,似乎是夜色的影子在机车前面移动。那是倒下的电杆,还是拦路的山峰?难道机车会撞上去吗?雅克有些担心,拉动汽笛把手,长久地、绝望地鸣笛。凄厉的笛声划破风雪之夜,在雪野上回响。雅克这才发现鸣笛很及时,因为列车正在飞驰地通过圣·罗曼车站,而他刚才还以为已离开该站两公里了呢!
跑完那段可怕的坡路,利松号开始轻松前进,雅克也可以喘口气了。从圣·罗曼到博尔贝克高原,路基平缓,坡度不大,看来可以安然抵达高原的另一端。他们在伯泽维尔站停车三分钟,雅克连声招呼站在月台上的站长,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由于大雪仍在下,积雪不断加厚,雅克担心难以赶到鲁昂,希望增加一台机车,双机车牵引。那里有车场,里面有备用机车。但站长说没有上司的命令,他无权动用备用机车。他能做到的就是向雅克提供五、六把木铲,在必要时可以用它们清理路轨上的积雪。佩克接过铲子放在煤水车厢一角。
在高原上,利松号不吃力就能跑得很快。机车有些疲劳,司机不时打开炉门,让司炉加煤。每次加煤,炉火都会往夜幕中问出一道彗星尾巴似的亮光。列车奔驰在银色世界里,犹如一条点燃的耀眼白带子。其时是七点三刻,天色已亮,但在那茫茫天际,在飘忽不定的巨大白色漩涡里,只能看到一点苍白的亮光。在这苍白的亮光下,还无法分辨沿途景物的轮廓,这更叫雅克和佩克担忧。尽管他们戴着风镜,但眼睛仍被风雪刺得发痛、流泪,他们竭尽全力盯着前方。雅克手握操纵杆,不停地鸣笛。他鸣笛是出于谨慎,求救的笛声划破长空,在杳无人迹的皑皑白雪中哀鸣。
列车顺利地通过了博尔贝克和伊夫托。一到莫特维尔,雅克询问副站长,副站长无法告诉他沿途情形,因为当天还没有别的列车通过。副站长只收到一份电报,说从巴黎开来的慢车被困在鲁昂,但乘客安然无恙。利松号又出发了,沉重疲惫地奔上通往巴朗唐的三法里下坡路。天色已亮,光线苍白,似乎是白雪的反光。雪花更密,似乎冰冷的早晨被撕碎,从天上撒下来,盖住了大地。天色越亮,风势也越猛,刮得雪花如子弹,嗖嗖乱飞。司炉佩克只好不停地用铲子把煤从煤水车厢下的水箱壁中间掏出。列车两侧出现了村庄,但令人感到十分陌生,似乎是在梦中一样。那辽阔平坦的田野,那绿篱围起的富饶牧场,那栽满苹果树院落,如今都变成了银色的海洋,似乎还翻滚着白色波涛。除去一望无际、抖动着的银白,其他一切都已消失。雅克手握操纵杆站在风口上,感到寒冷难忍。
在巴朗唐车站,站长贝西埃走到机车旁告诉雅克,说在德莫法十字架一带积雪很厚。
站长补充说:“估计可以通行,但你们二位要辛苦一些。”
雅克一听,不由火冒三丈:“天杀的!我在伯泽维尔说过,增加一台机车有什么不可以?唉,这下子可有我好看的了!”
列车长从行李车上走下来,他也生气了。他待在瞭望室里,冷得受不住。他说简直无法区分信号灯和电线杆。在遍地皆白的田野里,他们像瞎子般,只能摸索着前进。
贝西埃说:“好了,我算通知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