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叫声在低沉的抱怨声中停止了,这时雅克才同佩克走开。十分钟之后,他俩就并肩躺在黄色小寝室里睡着了。小寝室里只有四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外加一个洋铁桶。
雅克和塞芙丽娜在幽会中尝尽了人间的幸福,但暴风雨不可能天天为他们作掩护。满天星斗和明亮的月光会妨碍他们,遇到那种天气,他们只好钻进黑影或躲在昏暗的角落里,紧紧拥抱在一起。在八、九两个月,他们一起度过了许多可爱的夜晚,相亲相爱,如胶似漆。要不是车站上的行人走动声和从远方传来的机车轰隆声,他们会一直拥抱到旭日东升,直到极度疲倦时才会分手。在初寒的十月份,他们照常幽会。塞芙丽娜穿上厚装,外罩肥大的大衣,大衣很大,可以把雅克也遮住半边。
再往后,他们就躲进工具房,从里面用铁闩把门闩住。他们躲在里面就像待在家里一样。十一月的狂风暴雨可以揭走屋顶的石棉瓦,但丝毫不会伤害他们的皮毛。但从第一晚起,雅克就想在卢博家占有塞芙丽娜。在他们那狭小的房间里,塞芙丽娜像富家太太一样总是安详地笑着,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更讨人喜欢。但塞芙丽娜坚绝不干,这不单是担心走廊上有人监视,更重要的是她对贞操尚有一丝顾忌,不愿在夫妻床上同情人幽会。一个星期一,雅克应邀去卢博家吃午饭,由于卢博被站长找去有事,久不回家,雅克便嬉笑着把塞芙丽娜抱在床上。两人都为这种大胆行为哈哈大笑,一时有些忘乎所以。
从那天起,她就不再拒绝他了。星期四和星期六晚上十二点之后,雅克就上楼去会塞芙丽娜。他们这样做十分危险,为了怕邻居听见,他们睡在床上不敢多动,这使他们倍感温存,另有一番风趣。有时他们心血来潮,照旧在寂静冰冷的夜晚到外面游逛,像夜游者或漏网的动物那样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十二月,由于天寒地冻,他们只好在床头相爱。
雅克和塞芙丽娜这样生活了四个月,相亲相爱,情深谊重。他俩都变了,他们的心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对这天真纯洁的初恋感到新鲜,对最细微的爱抚都感到十分高兴。他们都努力让对方满意,愿为对方作出更大牺牲。雅克相信他那可怕的遗传病症已经痊愈,因为自从同塞芙丽娜相爱之后,他再没有产生过杀人的念头。难道是肉体的快感满足了杀人的欲念?难道占有异性同杀人在他那兽性心灵上是一码事儿?他学识浅薄,不会推理,也不愿去打开这扇可怕的大门。有时他拥抱着她,会突然想到她是杀人凶手,这是那天在巴蒂涅勒街心公园,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的,但他无意去了解此案的细节。相反,塞芙丽娜却越来越感到需要把一切的一切统统告诉雅克,这个想法一直在折磨着她。在她用力搂抱他时,他感到她急切想同他谈出心底的秘密,因为只有摆脱这一烦恼,她才愿意真正同他结合在一起。塞芙丽娜一阵哆嗦,从腰部传到上身,她作为雅克的情妇感到咽喉一阵难过,感到不安,不由叹息了一声。她声音微弱,身体痉挛,难道她准备吐露隐情了吗?雅克马上连连吻她,封住她的嘴,不让她讲。为什么要提那个陌生人呢?那会不会毁掉他们的幸福呢?雅克认为这是个危险信号。他一想到塞芙丽娜将对他讲述那血淋淋的往事就感到身上打颤。塞芙丽娜似乎猜透了他的心事,靠近他,对他更为温柔和顺从,犹如情种转世,生下来就是为了爱和被人爱。
入夏以来,卢博变得更胖了。塞芙丽娜则越来越欢快,越来越年轻,又变成了廿岁的妙龄女郎,楚楚动人,而卢博却苍老了,忧郁了。照妻子的说法,四个月里,他的变化太大了。他一直同雅克亲切握手,请雅克作客,因为只有同雅克一起进餐,他才感到舒心,感到这是一种消遣,但后来这种消遣已不能叫他满足,所以他就经常外出。往往一吃完饭,他就借口屋里太闷,要外出透透空气,留下雅克陪伴他妻子。实际上,他是去拿破仑市场的小咖啡店,去那里同车站监督科希赌钱。卢博并不贪杯,只喝一点儿朗姆酒,但他的赌瘾却很大,只要一玩起纸牌,他就会忘记一切,兴致勃勃地玩起来。科希是个老牌迷,他建议把赌注的价码大大升高,这样每次的赌注就升为一百一十苏(注:苏是法国旧币名,一百苏等于五法郎。)。从此,原来并不十分喜欢玩牌的卢博成了狂热份子。赌博这种恶习会很快把人毁掉,有时一场赌博就能葬送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乃至生命。在那之前,卢博从来没有耽误过工作。现在不值夜班时,他一下班就跑进咖啡店,一直玩到次日凌晨两、三点才回家。妻子并不抱怨他,只是说他脸色太阴沉。由于手气不好,卢博最后终于负债累累。
一天晚上,塞芙丽娜同卢博发生争执,这是婚后他们第一次争吵。当时塞芙丽娜还没有开始恼恨丈夫,只是感到丈夫越来越难相处,叫她不高兴。要是没有卢博碍手碍脚,她将会多么幸福啊!另外,她虽然欺骗了丈夫,但并不内疚。难道这不都怪卢博吗?是他叫她堕落的呀!他们夫妻不和的进程缓慢,为补偿夫妻不和而带来的苦恼,他们自寻安慰,尽情寻欢作乐。丈夫玩牌赌博,妻子去找情夫。但令她生气的是丈夫把钱输掉,而她并未表示过抗议,丈夫把一百苏的硬币一个接一个输掉,致使塞芙丽娜无钱支付洗衣费,也没有象样的日用品,更没有高级化妆品。这晚,为了买一双高筒皮鞋,夫妻争吵起来。卢博出门时找不到切面包的刀子,就从碗橱抽出那把凶器小刀。妻子盯着他,他不肯给她十五个法郎让她买双高筒皮鞋。他说他没有钱,也不知该上哪儿弄十五个法郎。塞芙丽娜则一再坚持,逼丈夫想办法,最后惹恼了卢博。突然,塞芙丽娜指着地板,说那下面就有钱,她准备取出来用。
卢博一听,脸色马上苍白了,手上的刀子又掉回抽屉里。剎那间,她以为丈夫要揍她。因为卢博走近她,结结巴巴地说,他宁愿让那笔钱烂掉,宁愿把自己的手剁掉,也不会去动用那笔钱。卢博攥紧拳头威胁妻子,要是她敢趁他不在家揭开地板动用一分钱,他就要她的小命。不行,那钱绝对不能动!那是埋掉的钱,不能再用。塞芙丽娜也是面无血色。她一想到那笔钱和那个地方就感到难以支撑。贫穷威胁着他们,他们很可能要挨饿受冻。事实上,他们在最困难的日子里也从来没有提过那件事儿。他们每次走到那个地方就感到不舒服,不适感越来越大,叫人难以忍受。后来,他们干脆就绕开那个地方。
关于德莫法十字架的房产,他们夫妻也有争执。为什么不把那所房子卖掉呢?他们互相指责,指责对方没有积极想办法早点卖掉那所房子。丈夫态度生硬,拒绝插手此事,妻子给米萨尔写过几次信,但回信措词含混,说找不到买主,说树上的果子已熟透掉了下来,说因无人浇灌,蔬菜已停止生长。那件案子过去之后,卢博同塞芙丽娜之间的安宁关系慢慢起了变化,像是被新的骇人的狂热赶走了,所有令人苦恼的东西(如地板下的钞票和被偷偷领进来的情夫)都在发展增长着,使他们互相冷淡,叫他们恼火。在这种条件下,他们如同生活在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