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静生活中,卢博引来了不平静因素。他常请雅克到他家里去,埋下了动乱的种子。因工作关系,雅克每周要到勒阿弗尔来三次:星期一,他早上十点三十五分到,晚上六点二十分走;星期四和星期六,他晚上十一点五分到,次日清晨六点四十分离开。雅克把塞芙丽娜从巴黎送回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卢博副站长热情地对雅克说:“喂,伙计,请到我们家吃顿饭,您可不能拒绝哟!您一路热情照料我老婆,我得好好谢谢您。”

就这样,在一个月内,卢博两次请雅克去自己家进餐。现在,卢博感到单独同妻子进餐太寂寞,不舒心,有客人陪同才轻松,可以找到话题,可以边吃边聊。

“请经常来!您来不会给我们增添麻烦!”

某星期四晚上,雅克没有洗脸就去睡觉,他发现卢博正在车场上闲逛。那时天色已晚,但卢博不肯一个人回去,一定要雅克陪他走到车站,然后又把雅克领到家里。塞芙丽娜还没有上床,正在看书。他们俩喝了几杯酒,接着打牌,一直打到半夜。

从此以后,星期一中午、星期四、六晚上,他们都在一起聚餐,成了习惯。一旦雅克不去,卢博就去找他,把他拉进家,并批评雅克不守信用。卢博越来越忧郁,只有同雅克在一起才快活。想当初,雅克曾叫他担忧和痛苦。卢博本该恨雅克,因为雅克是他行凶的目击者,会叫他想起那件恐怖的往事,而他早就希望忘掉那件事儿。可是奇怪的是,雅克竟成了与他形影不离的朋友。这大概是因为雅克虽知详情,但一字未吐的缘故,共谋就成了联系他俩的有力纽带。卢博经常望着雅克,用力攥住对方的手,其热情程度超出了一般的友谊。对此,雅克心中有数。

雅克竟成了卢博夫妇消愁解闷的人物。塞芙丽娜也十分欢迎他。他每次一进门,她就会轻叫一声,是女性遇到高兴事儿时的那种惊叫。她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计(绣花或者书本),有说有笑,从无精打采的状态变得兴奋起来。

“啊,您来了,太好了!我刚才听见快车进站,就知道您快来了。”

雅克每次来吃饭,他们简直像过节。塞芙丽娜知道雅克喜欢吃什么,她亲自上街去为他买新鲜鸡蛋。她的行为热情有礼貌,像个十分称职的家庭主妇在待客,不让对方有任何挑剔,让对方感到主人热情,感到来这里做客是一种消遣。

“星期一您再来的时候,我给您买奶油。”

一个月之后,雅克成了卢博家的常客。由于他的介入,卢博夫妇的关系日趋冷淡、疏远。妻子越来越喜欢一人独眠,想方设法不同丈夫同床共眠。而丈夫,结婚初期是那么需要妻子,那么迫不及待。现在他却从不强求。他有时还亲她,但缺少柔情;她呢,为讨丈夫喜欢,百依百顺,认为红尘之事不过如此,但她从未感到干那种事儿有什么快乐可言。自从格朗莫兰被杀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塞芙丽娜开始厌恶那种事儿,总感到紧张和恐惧。一天晚上,屋里点着蜡烛,她从压在自己身上那张抽动的红脸膛发现丈夫真像个凶手。她一惊之下,叫了一声。从此,丈夫每次压在她身上,她就感到他手执钢刀,要对她行凶。她知道这是错觉,但心情紧张、浑身发抖。而卢博对那种事的兴趣也日渐淡薄,很少主动找她,因为卢博发现妻子只是勉强应酬,毫无乐趣。这是随着年龄增长而产生的厌倦和冷漠感。那起恐怖的案件,包厢里那滩鲜血是他们夫妻互相冷淡的原因。在他们不得不在一个床上休息时,他们就各占半边。雅克的出现不仅无法减弱他们的焦虑和忧烦,反而加剧了他们的分裂,拆散了他们夫妻。

但卢博并不感到内疚。在案情尚未结案之前,他担心后果,他最大的忧虑是怕失去工作,在他那个岁数,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假如再让他去杀人,他肯定不会把妻子也拖进去。他发现女人胆子太小,现在她不总在设法躲他吗?他让她承担的责任也太大了。他知道,只要不再让她担惊受怕,不再因那起案子同她争吵,他依旧是她的主人。人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我们应该慢慢去适应,去习惯。卢博要设法使自己的思想恢复到那天的状态。那天,在妻子讲出实情之后,他怒火满胸,感到杀死奸夫是他活在人世的第一需要,否则他难以再立足于人世。可是今天,他的醋意早已消散,感到心头再没有难以愈合的伤口了。他已经变得麻木了,似乎他身上的血液同包厢地毯上的血液一样凝固了,杀不杀奸夫都无所谓。他有时还扪心自问,自己杀死格朗莫兰是否有价值,但这并非悔恨,而是幻灭。为获幸福,人对难以启齿的事情只能这么办。卢博平时爱说爱叫,现在则终日闭口不言,似乎总在默默沉思,显得十分忧郁。为减少同妻子对面而坐的时间,他总是匆匆吃完饭,跳过窗子,走上站台廊棚,坐到人字墙上,在海风吹拂下默默思考着什么。他嘴叼烟斗,望着港口里一艘艘巨型客轮开往远方,消失在天际。

一天晚上,卢博去车场找雅克到他家喝酒。上楼时他见列车长亨利·多韦涅从楼上下来。不知为什么,卢博又像从前那样醋意大发。多韦涅神色慌张,说是替妹妹问一件事才来拜访卢博太太。实际上,多韦涅倾慕塞芙丽娜的美色,近来一直在追求她。

卢博一到家就厉声责备妻子:“那家伙又来干什么?你知道,我讨厌他!”

“可是,他是来要绣花式样的……”

“什么绣花式样?去他妈的吧!你以为我那么笨,连这事都看不出来?你,你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