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雅克以雄性的感激和爱对待利松号。它启动迅速,犹如一匹慓悍听话的良种马。他爱它,还因为除工资外,它还可以为他挣来一些节煤费。由于蒸气系统良好,可以节约不少燃料。雅克对它只有一点不满,这就是它耗费的润滑油太多,简直是个无底洞。他曾试图少用润滑油,但办不到,它马上就吱叫不停,所以雅克只好照顾它的贪食本性,就像对待优点很多的人,对他的缺点可以宽容一下。雅克有时开玩笑似地对司炉说,利松号像位标致的女郎,需要多擦点儿油。
炉膛里火苗燃起,利松号准备启动。雅克在它周围忙着,检查各个部件,试图寻找为什么今晨消耗的润滑油比往日更多,但他未能找出原因。机车闪亮,十分干净,令人悦目,说明司机十分爱惜它。雅克一天到晚没事就擦洗他的机车,把车头擦得亮光闪闪。特别是到站之后,雅克像对待跑远路的宝马那样对待呼呼喘息的机车,他总趁机车还热的时候用力擦洗,这样污点和墨迹容易擦掉。他总是照正常速度行驶,从来不赶速度,速度匀称不会晚点,当然也就用不着开快车抢时间了。雅克同他的机车是很好的一对,四年来,他从没有抱怨过自己的机车。在车场有个登记册,司机可以把要求修理的项目写在上面。懒司机或爱酗酒的司机总抱怨机车不好。这天,雅克有些不安,他的机车耗费的润滑油太多了,此外还有某种隐约的东西使他不安。雅克还从未如此忧虑和不安过,似乎担心回程途中机车会出毛病。
但司炉佩克还没有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赶来。佩克和一位朋友共进午餐,喝酒过量,舌头发胀,言语不清。这可把雅克惹火了。平时他俩相处甚好,从起点到终点,一起操劳,很少讲话,他们冒着同样的危险,一起晃动着肩头。雅克比司炉小十岁,但却像父亲一样爱护佩克,替他遮掩不良习气。有几次司炉喝醉了酒,雅克就让他先休息个把小时。为报答雅克的好意,佩克像猎狗忠于主人那样忠于雅克。其实,除爱喝两杯酒之外,佩克仍是个好工人,对本职工作十分熟悉。他也十分喜爱利松号,这是他能同司机友好相处的重要原因。他俩和机车是一个真正的三口之家,从来没有拌过嘴。所以狼狈中的佩克受到雅克冷遇,又听见雅克低声抱怨利松号,十分惊讶地望着司机雅克。
“您这是怎么了?它不是像仙女一样好吗?”
“不,不!我不放心。”
尽管机车零件都很正常,雅克仍旧摇头。他先试操纵杆,又检查阀门是否正常。他登上挡板,亲自为汽缸加润滑油。佩克去擦锅炉顶,那里有一点铁锈。撒沙管控制器也正常,一切的一切都让雅克放心。但在雅克心目中,利松号已不再是唯一让他感到温暖的人了,一股新的温暖在他心田流动,这就是那位身段苗条的娇弱女性。她在公园长椅上的景象一再闪现在雅克面前,楚楚动人,她需要得到爱和保护。过去遇有意外原因,火车要晚点时,雅克就把时速升到八十公里,从来不考虑那样做对乘客会有什么不便。可是今天,一想到要同那个女性一起回勒阿弗尔,雅克就有些担心。但早上他还有点儿讨厌她,不愿意带她来巴黎。雅克担心路上出车祸,担心她受伤,更担心她在他怀中死去。现在雅克要对爱情负责,所以他对利松号不太放心。利松号要想保住既稳又快的好名声,它就该规规矩矩地运行。
六点钟,雅克和佩克登上连结锅炉和机车的铁板。佩克照雅克的吩咐打开排气阀,一股白色蒸气冲出,扩散到被烟熏黑的车场里。然后,雅克慢慢转动调节器杆,利松号启动了,从车场开出,鸣着汽笛要求通过。它很快地开进巴蒂涅勒隧道,但来到欧洲桥下,它只好停下来,等候开车时间,然后扳道工才把它送上六点三十分发车的快车轨道上。司机和司炉一起把机车紧紧挂到快车车厢上。
再有五分钟就要开车了。雅克探头一望,在拥挤的人群里找不到塞芙丽娜,他感到奇怪。但雅克知道,塞芙丽娜不同他打招呼是不会上车的。她终于来了,由于时间急迫,她是跑来的。她顺列车一直跑到车头,一脸喜色。她踮起小脚,仰着红润的脸,笑着说:“别担心,我赶来了!”
“好,好!这就好了!”
塞芙丽娜又把脚往上一抬,悄声说:“朋友,我非常高兴,非常高兴。我的运气真好,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
雅克十分理解她,也感到十分高兴。塞芙丽娜跑着离开车头,但中间又回头笑着说:“喂,可别把我的骨头给震散哟!”
雅克高兴地大声说:“噢,您不必担心!”
车厢门正要关闭,塞芙丽娜刚来得及跳上车。听到车长的命令,雅克鸣笛、挂挡,火车慢慢启动了。这列火车同二月份发生惨案那列车发车时间相同,车站上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同样的声音,同样的烟雾霭霭。只是这天天色还亮,天气也较温和,天边还有一抹晚霞。塞芙丽娜把头探到窗外,望着对面。
在利松号上,雅克坐在右边,身穿厚呢长裤和毛料短工作服,戴着绒布风镜,镜带系在脑后,头上还压着一顶鸭舌帽。雅克目不转睛地盯着铁轨,还不时把头伸到挡风玻璃罩外,仔细看路。尽管列车在剧烈震动,但雅克几乎感觉不到。他右手握住变速杆,犹如掌舵的舵手。他换速动作既轻又稳,时而加速,时而减速。他左手不停地拉着汽笛,因为要开出巴黎城并非易事,那里到处都是路口。遇到道口、车站、隧道或陡坡,他都要拉一下汽笛。夜幕徐徐降临,在远方亮起一盏红灯,雅克久久鸣笛要路,然后就雷鸣一般飞了过去。他不时望一眼汽压表,压力一到十公斤,他就打开排汽孔。他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轨道,并注意着周围的一切细小变化,而对其他事情则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连呼呼的狂风,他都毫无察觉。当汽压表压力下降时,雅克就提起挂钩,打开炉门。佩克同他配合默契,用锤子击碎煤块,用铲子把煤均匀地撒在炉条上。热气燎烤着他们的脚。关上炉门后,冷风又呼呼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