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在塞芙丽娜耳边悄声说:“您知道,我是您的朋友,您根本不用怕我,要是您愿意,我可以说我对您的作为一无所知。您听见了吗?您可以随意支配我!”
他靠过去,把脸紧紧靠近她的脸。她呼出的气吹动着他的胡须。假如这种情况发生在早上,他可能会发抖,会担心旧病复发。而现在,他只是轻轻哆嗦了一下,犹如大病初愈时那样,感到懒洋洋的,很舒服。这是为什么呢?他确信她杀过人,但却感到她现在改变了模样,变得高大了。她也很可能不是帮凶,而是主犯。雅克虽无证据,但深信有此可能。在不知不觉中,雅克那可怕的欲念被这女人挑逗了起来,他毫无道理地认为她是个神圣的女性。
现在,他俩像邂逅相遇的一对情人,快活地聊起来,爱情的种子开始在他们心田萌芽。
“您该把那只手也递给我,我来暖暖它!”
“喔,不!在这儿不行,万一让人看见……”
“谁会看见呢?这里只有您我二人。况且即使有人看见也不伤大雅,小孩子是不会偷看的。”
“但愿如此!”
塞芙丽娜得救了,高兴地笑起来。她并不喜欢雅克,这点肯定无疑。她虽已答应以身相许,但想寻求一个不付代价的解脱办法。看样子,雅克文质彬彬,估计不会叫她为难,一切都将如愿以偿。
“一言为定,咱们是同伴,别让外人或我丈夫生疑。现在请放开我的手,也别总这么望着我,那会累坏您的眼睛。”
雅克依旧抓着女方纤细的小手,结巴着悄声说:“您知道,我爱您!”
塞芙丽娜迅速地轻轻一动,将手抽回,站在长椅前,雅克还坐在原地未动。
她说:“您疯了吧!规矩点儿,有人来了!”
的确有位妈妈抱着熟睡的婴儿走过来;接着又过来一位神色匆匆的少女。红日西沉,天空浮着一层淡紫色雾气。阳光从草坪上消失,只在杉树尖上还留有一丝金色的阳光。络绎不绝的车声似乎突然中断了。附近钟楼传来五点的响声。
塞芙丽娜惊叫道:“喔,天哪!五点了,我在罗歇街还有个约会呢!”
她脸上的喜悦之色倏然消失,她想到自己的问题尚未解决,又忧郁不安起来。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她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嘴唇轻轻抖动。
雅克也站起来,拉住塞芙丽娜的手说:“您不去见车场主任了吗?”
“今天算了,下次再说吧!朋友,我现在用不着您了,我得马上去办事,谢谢,衷心地感谢您!”
她握住他的手,匆匆地说:“回头火车上见!”
“好!回头见!”
塞芙丽娜匆匆离去,消失在公园的树丛后面。雅克这才慢悠悠向卡内迪大街走去。
卡米·拉莫特秘书长在官邸同西方铁路公司营运部主任进行了长时间交谈。主任求见是另找的借口,后来他承认说格朗莫兰事件使公司大伤脑筋。首先,报界一片抱怨声,说坐头等包厢人身安全无保证。其次,有好几位铁路职工受到此案牵连。受疑最大、随时都可能被捕的是卢博。最后,关于董事长道德败坏的谣传很多,他是董事会成员,他的问题被扩大到其他成员身上了。就这样,一件疑心是小小副站长的作为被说成是卑劣、低贱、肮脏的勾当,并逐步升级,甚至动摇了庞大的铁路公司、惊动了公司领导阶层。这种升级还会发展,甚至会一直升到部里。由于目前政治上的不安可能会威胁到政府,这是个关键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瓦解掉铁路公司。卡米·拉莫特听说当日上午公司已决定解雇卢博,他表示坚定反对。不,不行!这样做太愚蠢。要是报界把卢博说成是政治斗争的替罪羔羊,那就会为目前的政治斗争火上加油,从上到下都将濒于崩溃。至于会出现什么样的残局,那只有上帝才能料到。这一丑闻拖延得太久了,应尽早结束它。最后营业部主任同意保留卢博现职,也不准备调他离开勒阿弗尔。其目的是让大家看看,在一事件中并没有坏人,案子结束了,这次危机也就很快过去。
当塞芙丽娜气喘吁吁、心口怦跳着来到罗歇街秘书长阴森的书房里时,秘书长安静地望着她走进去,对她的镇静态度很感兴趣。他想这位青莲色眼睛的娇瘦女犯对他一定会十分热情。
“好了,夫人……”
秘书长停顿一下,故意让对方再焦虑几分钟。他目光深邃,发现对方急于要了解结果。整个身子都倾了过来。他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好了,夫人,我见到营业部主任,他答应不再解雇您丈夫,事情已经解决了。”
这真是喜从天降,塞芙丽娜一乐之下,几乎快晕倒。她脸上挂笑,热泪盈眶,什么话也讲不出口。
秘书长重复说:“事情已经解决,您就放心回勒阿弗尔去吧!”但这是他有意强调这句话的分量。
塞芙丽娜早就听明白了:他赦免了他们,不会抓他们了,所以这不仅仅是保住职务的问题,而且那场可怕的悲剧也结束了。她像一头漂亮的家畜在摇头摆尾讨好主人,本能地爱抚地靠近秘书长的手,吻着它,把它贴到自己的脸上。这一次,秘书长没有往回抽手,因为他被对方的感激之情和妩媚之态所感动。他尽力装出严肃的样子说:“但你们要记住,行为要端正!”
“噢,先生!”
秘书长想控制卢博夫妇,隐约提到那封信:“别忘记,材料还在这儿,只要你们稍有过失,新帐老帐一起算……您要叮嘱您丈夫,不要过问政治,在这方面,我们毫不留情。我知道他过去出过事儿,曾同一名副省长发生争执。还有,据说他是共和党人,这太可恶了,对不对?让他老实点,否则我们就干掉他。”
塞芙丽娜站起来,急于到外面去。欢乐在心头蠕动,需要马上喷发出来。
“先生,我们一定听您的,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您发话,我们永远听您指使。”
秘书长又笑起来,懒洋洋的,似乎早已看破红尘。他说:“喔,我不会苛刻你们。夫人,我绝对不会苛刻你们。”
秘书长亲自打开书房门。在台阶上,塞芙丽娜一再频频回首、神色喜悦,向秘书长表示感谢。
塞芙丽娜正高兴地在罗歇街上走着,忽然发现自己在往上走,真是莫名其妙。她赶忙调头往回走,冒着被车撞死的危险穿过马路。她现在需要活动肢体,需要运动和叫喊。她明白他们为什么宽恕了她和丈夫。她竟不知不觉地讲了出来:“喔,他们害怕了!他们把水搅混对他们有好处。我真蠢,何苦自寻烦恼呢!这一点很明显。啊,我们的运气真好!我们得救了,彻底得救了!对,我回去吓唬一下丈夫,让他老实点儿,我们得救了,我真幸福!”
塞芙丽娜来到圣·拉札尔街口时,从一家首饰店的挂钟上发现已经五点四十分了。
“对,我该去美餐一顿,还有时间。”
她到火车站对面选了一家高级饭馆,一个人坐在一张铺着白布的小桌前,通过身旁没有镀汞的玻璃窗,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她买了一份丰盛考究的晚饭:牡蛎、比目鱼加烤鸡翅,以弥补没有吃好的午饭。她胃口很好,感到精致白面包味道鲜美。她又买了一道饭后甜食:油煎馅饼,并喝完咖啡就匆匆离开了,因为离开车只有几分钟了。
离开塞芙丽娜之后,雅克回住处换上工作服就马上赶到车场。平时他总提前半小时赶到车场,他休息,让司炉佩克检查机车部件。佩克是三天两头喝得醉醺醺的。可是今天,雅克心头激动兴奋,不知不觉比往日细心了,他要亲自检查机车部件。况且上午离开勒阿弗尔之后,他感到机车不及过去灵便。
车库高大、封闭,到处是煤灰。高窗子上有点儿亮光,但那里也到处是灰。那里停放着许多机车,雅克的机车停在第一条轨道前端,因为该它第一个出发。车场一位司炉刚给雅克的机车加了点煤,未燃尽的火红煤灰不时落进灰道里。那是一台快车机车,双排双轴,既美观又高大。轮子大而灵便,由钢臂相连;底盘宽大、机身很长、马力很大。这些结构合理的机件使机车显得雄伟、漂亮。同别的机车一样,它除编号外还有个名字:利松号。利松元是个火车站名,位于戈唐坦在线。为表示亲近,雅克给它起了个女人的名字:利松娜。雅克每听到利松娜三个字,就感到心头有股暖流。
这是实情,雅克驾驶这台机车已有四年,他对它倾注了自己的爱和情。雅克也驾驶过别的机车,有驯服的、有倔强的、有勇敢的、也有懒散的。他知道每台机车都有自己的性格。有的机车没有什么特色,就像没有魅力的女人。他之所以热爱利松号,是因为它有正派女子罕见的品德,温柔、听话、启动迅速,蒸气系统良好,跑起路来平稳,马力足、耐力强。有人说启动迅速是因为车轮组合好,尤其是蒸气机的进汽阀调得恰到好处。有人说它蒸气充足又节省燃料是因为铜管道质量好、锅炉位置合适,但雅克认为其中另有原因。别的机车结构和它一样,组装也很规范,但没有利松号这些特点。雅克认为机车也有灵魂,是制造过程中的秘密。某些东西在锻造金属时或在组装时钻了进去,这就是机车的人格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