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芙丽娜一进门就感到热气扑面,胸闷难忍。她见那里只有卡米·拉莫特一人在望着她。他没有让座,而是故作姿态等她开口,等她讲明来意。两人沉默片刻,突然赛芙丽娜一急之下计上心来,变得既平静又谨慎。
她说:“先生,请原谅我冒昧相求,您知道我身遭大难,这种损失难以弥补。我现在孤立无援,恕我斗胆相求,求您作我的保护人,就像您的朋友、我先前的保护人那样来帮助我们。”
卡米·拉莫特只好请来客落座,因为她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又不过分忧伤,只有女性才能如此细心,但秘书长仍未开口。他也坐了下去,闭口等待着。赛芙丽娜认为应该讲得再具体一些,便补充说:“我冒昧地告诉您,我在杜安维尔就见过您。啊,那个时期是我一生的黄金时代!可是今天,厄运终于来临,我只好求您了,并以已经离去的那个人的名义求您提携,您很喜欢他,望您帮他把好事作到底,继续保护我们吧!”
秘书长定睛望着赛芙丽娜,竖耳细听。他的疑心开始动摇,他感到她的请求悲切自然,令人生怜。他在格朗莫兰的文件堆里发现了那封短信,信文只有两行,没有署名,但他认为只有赛芙丽娜才会写那种信,因为他知道她曾向董事长卖过乖。仆人说赛芙丽娜单独求见,秘书长的信心更增强了。他中断同德尼泽的交谈就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推理,但一见对方如此和善、温顺,他怎能相信她会是凶手呢?
秘书长想做到心中有数,依旧严肃地说:“夫人,请讲下去!我对往事记得很清楚,要是没有什么不便,我愿尽力相助。”
于是,塞芙丽娜开始解释,一字一板,有条不紊。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公司要解雇她丈夫,她估计是因为丈夫功劳显赫,以前又有职高位显的董事长作靠山,所以别人就嫉妒他。现在他们的靠山倒了,那帮人就想借机压倒他,到处活动,但她并没有点任何人的名字,虽然危险迫在眉睫,她讲话依然十分注意分寸。她此次来巴黎是因为她感到必须马上采取行动,也许明天再来就会贻误时机。她马上提出要对方给予保护。她的要求既有充分理由又有合乎逻辑的事实依据,所以秘书长无法认为她是另有企图。
卡米·拉莫特留意观察,连塞芙丽娜嘴唇的轻微颤动都不肯放过。他马上发起第一次攻击。
“既然公司说不出理由,那为什么要解雇您丈夫呢?”
塞芙丽娜的目光也一直盯着秘书长,窥伺着对方面部表情的细小变化,推测对方是否发现了那封信。秘书长的问话虽然十分简单,但塞芙丽娜突然感到那封信就在那儿,在书房某个文件柜里。看来秘书长已经知道事态真相,正在设圈套让她钻,看她是否敢于说出丈夫被解雇的真正原因。由于秘书长声调特别,她感到对方那双苍白疲劳的目光一下子看透了她的心。
塞芙丽娜迎着危险走去,说:“天哪,真是耸人听闻呀,先生!有人怀疑我们为一份倒霉的遗嘱而对我们的保护人下毒手。对此,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证明我们的无辜,只是谣传不会马上消失,公司可能担心出丑。”
塞芙丽娜态度坦率,声调诚恳,再次令秘书长惊讶和不安。另外,刚见到她时,秘书长感到她相貌平平,现在他却感觉到她长相迷人。那殷切顺从的蓝眼睛,那乌黑的如云秀发,都很有魅力。秘书长嫉妒又羡慕地想起老朋友格朗莫兰,朋友比他大十岁,一直到现在还玩弄迷人的少妇。为了自己的老骨头,董事长早就该放弃这种嗜好。这个少妇的确漂亮,生得娇小玲珑。秘书长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过去也有此一偏好,但今日已不感兴趣了。他表面上十分冷漠,因为交他办理的这件案子十分棘手。
可惜塞芙丽娜多舌妇似地又说了一句,结果是画蛇添足。她说:“我们是不会为钱财而杀人的,只有另找理由,但他们根本找不到其他理由。”
秘书长盯着塞芙丽娜,发现她的嘴角在轻轻抖动。对,正是她,秘书长这才坚信不疑。他不再微笑,马上抿住了双唇。塞芙丽娜发现说漏了嘴,感到天旋地转,差一点晕倒。但她依旧挺着身体坐在椅子上,仍用刚才的声调说话。他们继续交谈,但已用不着再互相摸底了。他们嘴上没有讲,但心照不宣,都知道对方打算说什么。那封信就在那儿,正是她写的那封信。秘书长沉默不语的神态说明了这一点。
秘书长终于开口了:“夫人,要是您的事值得一管,我一定会对铁路公司施加影响。今晚我正要召见公司营业部主任,当然是为另外一件事情,但我需要了解一些情况。给您枝笔,请写下令夫君的姓名、年龄、工作情况以及其他有助于我了解你们的情况。”
秘书长把独脚桌推到塞芙丽娜面前,为不使她过度紧张,他没有再看她。她明白秘书长是要她的笔迹,以便对照,她不禁打起颤来。剎那间,她想找个借口不写,但转念一想,既然他已知道,不写也没有用,因为他们总有办法弄到她的手迹的。她佯装冷静,不失方寸,神态自然地写起来。秘书长站在她背后,马上认出短信正是她写的。现在她写下的几个字,字形略长,手指也不那么哆嗦。秘书长感到这矮小少妇敢作敢为,不由微微一笑。塞芙丽娜当然无法看见他的笑容。这是老于世故,只有女色才能动心的那种笑。实际上要做到清正廉明真不容易,秘书长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护他所服务的那种社会制度。
“好了,夫人,把这个留给我,我了解一下,我一定尽力而为。”
“非常感谢您,先生。那,您设法让他们保留我丈夫的职务,这事就算说定了,是吗?”
“啊,不!我不作担保,这要看情况而定,我还得好好想想。”
秘书长的确有些举棋不定,不知该对卢博夫妇采取何种对策。自从命运被秘书长掌握之后,塞芙丽娜只担忧一件事儿。他们能否得救,取决于秘书长,但决定秘书长下决心的理由,她难以预料,不得而知。
“喔,先生,请想想我们的苦衷!您总不能不给我一个准信就让我走吧!”
“天哪,不行呀,夫人!对此我无能为力,您们就等着吧!”
他把她推到门口,塞芙丽娜感到绝望,走出书房门,她内心十分不安,为得到秘书长的肯定答复,她真想高声把一切统统坦白出去。为寻求转机,她想再拖上一分钟,大声说:“我忘了一件事儿。关于遗嘱一事儿,我想请教先生,我们是否应该放弃那份馈赠?”
秘书长谨慎地回答:“照法律规定,馈赠属于你们,这是个机遇和如何判断的问题。”
塞芙丽娜来到门坎,又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说:“先生,求求您,别让我就这样走开,请告诉我,我是否可以希冀……”
她信赖地握住秘书长的手,他挣脱开。但他发现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和那恳求的神态,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说:“那,您五点钟再来一趟,到那时也许我能告诉您一点什么。”
塞芙丽娜走了,怀着比来时更为忧郁的心情走了,形势已经明朗,她的命运已经悬于一线,她有可能马上被捕。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才能熬到五点钟呢?刚才她把雅克忘在了一边,现在突然又想起了他。他,又是一位能要她小命的人!其时虽然只有两点半,但她就匆匆顺着罗歇街向卡迪内街走去。
卡米·拉莫特一人伫立在办公桌前。他是皇室亲信,担任司法部秘书长之后,他几乎天天进宫议事,他的权力并不亚于司法大臣,而且经常处理一些秘密差事。他知道格朗莫兰一案使上面愤怒、担忧。反对派报纸总借题发挥,大作文章,有的指责警方耽于政治斗争,无暇寻找凶手;有的则对格朗莫兰的隐私大加披露。由于他是皇室成员,推而广之,说皇室是荒淫无耻,生活糜烂。随着大选将临,这类宣传是对政府的一大威胁,一大灾难。于是有人正式告诉秘书长,不论采用什么办法,应尽早了结此案。司法大臣把这一棘手案件交给了他,由他全面负责,也只有他才有权处理此案和做出决定,这是实情。也正为此,他才需要三思而后行,要是处理不当,他将会成为众人的替罪羔羊。
卡米·拉莫特想到这里,推开了通往隔壁的木门。德尼泽先生仍等在那里,他听见了秘书长同塞芙丽娜的交谈。他一进书房就大声说:“我早就说过,怀疑他们这号人是错误的。现在问题更明白,她只是想保留丈夫的职务,没说任何叫人生疑的话。”
秘书长没有马上表态,他望着法官,沉思着。德尼泽的胖脸蛋和薄嘴唇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他想到了法官们,法官的命运全掌握在他手中。他感到奇怪,法官们虽然生活贫寒,但不失威严,他们在这种麻木的职业上却显得十分聪明。他眼前这位,厚眼皮遮住眼球,自以为精细无比,一旦认为掌握了真相,他就会抓住不放,坚持到底。
秘书长说:“那,您坚持认为罪犯是卡布什?”
德尼泽听后一惊,吓了一跳:“对,当然!所有的证词都对他不利。这些证词我已对您讲过,它们既典型又完整,无一短缺。如您所暗示的那样,我正在努力寻找,看是否还有一位同谋。估计当时车厢里还有一位女性,因为看到现场的火车司机提到过这点,这真有点儿不谋而合了。当我再次仔细询问之后,司机没有坚持原先的说法,他甚至说那条旅行毛毯就是他当时看到的那堆黑东西。喔,可以肯定卡布什就是凶手。假如不是他,那还能是谁呢?”
本来秘书长打算把笔迹一事告诉法官,但现在他打定了主意,不急于把真相告诉法官。如果真相大白之后会导致更大的麻烦,那又何必更改预审法官的错误估计呢?这事要斟酌再三。
秘书长疲惫一笑,说:“天啊,但愿您找到了真正的线索!我请您来是想同您讨论一下几个主要观点。这件案子非比寻常,已上升为政治案件,这点您也看到了吧,嗯?看来我们不得不以政府官员的身份去工作了。请坦率地告诉我,根据您的审讯,那个小女孩,即卡布什的情妇,她的确被强暴过,是吧?”
德尼泽不由噘起灵巧的嘴巴,厚眼皮又往下耷拉了一些。他说:“当然,我认为董事长的确糟蹋过她,一旦正式审讯,此事肯定还会冒出来。顺便补充一句,要是由反对派充任辩护律师,那肯定会兜露出一大串丑闻,因为在我们那里,此类丑闻太多了。”
要是不按法律程序,而任其自由发挥自己的洞察力和行使至高无上的权力,德尼泽一点也不笨。现在他明白,秘书长不叫他去司法部而让他来私舍的原因了。
他发现秘书长表示了异议,便改口说:“您瞧这真是件肮脏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