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外面,雅克感到空气十分温和。无疑,这是下雨的征兆。天空有团乳白色云朵在扩散,一轮圆月躲在云层后,把天穹照得粉红一片。月光下,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原野上的一切,包括周围的土地、山丘和树木等。匀称的月光,死寂宁静,宛如一盏路灯。雅克在菜园里转了一圈,然后朝杜安维尔的方向走去。那里坡度较小,但路轨旁边那所孤单小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由于夜间道口的横杆关闭,他只好从栅栏门那里穿过铁路。他对那所小屋十分熟悉,每次开车路过那里,他都能看到它。但不知为什么,这所小屋总萦绕在他心头,给他一种神秘莫测之感。他每次路过这里,先是担心看不到它,及至看见它,心里又会不舒服。他发现这所小屋的门窗一直关闭着。据说这所房子是董事长朗格莫兰先生的。这天晚上,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使他决心到近处看看这所房子,以便进一步了解它。
雅克面对栅栏门,伫立在路边。他时而前移,时而后退,有时还踮起脚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铁路横穿小院,只在门口台阶下留有一小块花圃。花圃四周是围墙,屋后有一片较为宽阔的地带,围着绿篱。在茫茫夜雾下,小屋冷寂凄凉、死气沉沉。他刚要走开,突然发现篱笆上有个洞,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他认为不进去看看是懦夫的表现,便从洞里钻了进去。他心惊胆跳,顺着荒芜的温室往前走,忽然他看到门口蹲着一个黑影,便急忙收住脚步。
雅克发现的黑影原来是芙洛尔。他惊叫:“哟,原来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芙洛尔不由地一惊,愣了一下,她平静地说:“我在解绳子。这里扔着一团绳子,都霉烂了,没有人要。我需要绳子,就来拿一些。”
芙洛尔坐在地上,手拿大剪刀,正在解绳结,解不开时就用剪刀剪开。
雅克问:“难道屋主人不回来了?”
芙洛尔咧嘴一笑。
“嗯,自从出了路易塞特那件事儿,董事长就不敢来德莫法十字架了。好了,这些绳子归我了。”
雅克想到芙洛尔所讲的那个悲惨故事,感到难过,沉默了片刻。
“你相信路易塞特所讲,认为董事长真想霸占她,她在挣扎时受了伤?”
芙洛尔收住笑脸,生气地大声说:“路易塞特从不说谎,卡布什也不会撒谎。卡布什是我的朋友。”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你的情人了。”
“他?那我得是个摔跤运动员才行!不,他只是我的朋友。我没有情人,也不想找情人。”
她抬起粗壮的头,厚厚的金发卷曲在额头,她那健壮、灵巧的身体透出一股坚定刚毅的野气。在当地流传着一些传说,说她曾勇敢地抢救过别人的性命。有一次她把一辆卡在路轨上的马车推开;还有一次,一节车厢从巴朗唐斜坡滑下来,像猛兽一般向快车冲去,她冲上去把那节车厢拦住。她真是力大无穷,叫人瞠目,也使一些男性想占有她。有些人以为她容易弄到手,因为她在空闲时常到野外游逛,专找偏僻地方。她躺在土坑里,眼睛望着天空,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可是不管是谁,碰她一次就再也不敢去碰第二次。她常脱光身子到附近溪流中去洗澡,一洗就是好几个小时。同龄小伙子去偷看,她顾不上穿衬衫就抓住一个,把那人治得乖乖地,从此再没有人敢偷看她洗澡了。还有一则传闻,是说她同一名扳道工的故事。扳道工名叫奥齐勒,在隧道另一个的迪埃普支线工作。他年约三旬,为人正派。在一段时间里,芙洛尔似乎对他有点儿意思。他想把她弄到手,便在一天晚上去找她,结果被芙洛尔一棍子赶了出来,几乎送命。她是个女孩,却生性好斗,讨厌男人。为此,有人认为她精神失常。
她说自己不需要情人,雅克又开玩笑似地说:“怎么,你同奥齐勒的婚事吹了?可是我听人说你天天晚上到隧道那边去会他!”
芙洛尔一耸肩,说:“喔,婚事,呸!我喜欢钻隧道。里面黑灯瞎火,要摸黑走两里半,不小心还可能被火车轧死。在隧道里听着火车的奔跑声,很有意思!可是我讨厌奥齐勒,我所喜欢的男子不是他那样的人!”
“那你喜欢的男子是另外一种类型了。”
“喔,我也不知道。啊,天哪!不,不是他!”
芙洛尔又笑起来,羞臊地低下头去解绳结。她装作忙于活计,没有再抬头。
“你呢,你有情人了吗?”
雅克也严肃起来,眼睛不再望她,而是盯着远方的黑夜。他简短地回答:“没有。”
芙洛尔又说:“喔,对了,听说你厌恶女性。我早就认识你,但从未发现你对我讲句动听的话,这是为什么呢?”
雅克没有吱声,芙洛尔放下手里的绳子,定睛望着他。
“难道是因为你太喜欢机车?你知道,有人就是这么说你的。据说你一天到晚总擦洗你的机车,把它擦得洁明发亮,似乎你的心全在机车身上。我把此事告诉你,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雅克也定睛望着她,童年的芙洛尔又闪现在他眼前。芙洛尔自幼就脾气暴躁,性格倔强,对人热情,雅克一去,她就搂住他的脖子,十分亲热,真像个疯丫头。后来由于他们不再经常相见,他每次见到她,总感到她又长高了一些,她依旧同过去一样热情地搂抱他,欢迎他,那双明亮炽热的大眼睛望着他,叫他发窘。在那个时刻,她是女性,是位漂亮可爱的少女。她爱雅克,从情窦初开,她就爱上了他。雅克心慌意乱,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就是芙洛尔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他一阵心慌,热血上涌。焦虑之中,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逃走,每提到肉欲这件事儿他就会发疯,不由地涨红了脸。
芙洛尔又说:“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请坐吧!”
雅克犹豫不决,最后,品尝爱情滋味的思想占了上风,他双膝一软,跌坐在芙洛尔身旁的绳堆上,他感到口干舌燥,没有吱声。而一向高傲自负的姑娘芙洛尔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她十分兴奋,真有点儿飘飘然了。
“你知道,妈妈的错就是不该嫁给米萨尔。这次改嫁给她带来了不幸。而我已经无心再管她的事情,因为我已感到厌倦,你说对不对?况且,我每次想劝说她两句,她就催我回屋睡觉。她自己看着办吧!我经常不在家,也多次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你知道吗?今晨我坐在荆丛中望着你开车路过这里,但你从来不肯看我一眼。我有心事同你谈,但现在不谈,等将来我们成为好朋友之后,我再告诉你。”
她手中的剪刀滑脱到地上。雅克一直没有吱声,此时却上前抓住她的手。她很高兴,没有动弹,任他抓攥。但当他用发烫的嘴去吻她的手时,处女的羞臊使她一惊。她清醒了,刚烈好斗的秉性被男子的初次亲吻激怒了。
“不,不!放开我,我不……请你安静地坐着,咱们聊聊……男人总想那种事儿!唉,假如我把那天路易塞特在卡布什家咽气时所说的话讲出来……其实我早就了解董事长的为人。他和女孩们到这里来干那种事儿被我看到了。其中一位,谁也不会想到会和他有那种关系,后来他把那个女孩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