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艾蒂安真想揍他几个耳光。他有意把卡特琳从沙瓦尔手里夺回来,由于担心一打架会惊动整个矿工村,才没有这样做。但是,他也气坏了,两个人都红了眼,互相盯着对方。这是一种旧恨,一种长期没有公开承认的妒火爆发了。现在,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你小心点!”艾蒂安咬牙切齿地说,“我早晚要扒你的皮。”

“你试试看!”沙瓦尔回答说。

两个人又互相瞪了几秒钟,他们离得很近,各自呼出的热气扑打着对方的脸。结果是卡特琳央求着,抓住她情夫的手把他拖开了。她拉着他出了矿工村,头也不回地跑了。

“真野蛮!”艾蒂安使劲关上门嘟嘟囔囔地说。他简直气坏了,不得不再坐下。

马赫老婆依旧坐在他的对面没有动。她使劲挥了一下手,接着屋里是一阵沉默,这是一种无话可说的难堪而沉重的缄默。然而,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落到她的胸上,那一堆诱人的白肉,这时使他感到很不自然。当然,她已经四十岁了,像一个生育过多的良种母畜那样,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魅态。但是,她身体丰满、健壮,面孔秀长饱满,当年风韵犹存,至今有许多人打她的主意。她态度安然地用双手慢慢把乳房塞回去。那玫瑰色的ru头却固执地露在外面,她又用手指把它按进去,然后扣上了衣纽。现在,她穿着那件破旧的上衣,一身黑,又显得邋遢了。

“纯粹是头蠢猪,”她终于说,“只有肮脏的猪才会有这种叫人恶心的想法……我根本不在乎他这些!简直不值得一理。”

马赫老婆仍然看着年轻人,用坦率的声音继续说:

“当然我也有毛病。不过,我可没有干过那种事……只有两个男人挨过我,头一个是从前的一个推车工,那是在十五岁的时候,第二个就是马赫。要是马赫也跟头一个男人那样把我甩掉的话,唉,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以我们结婚以后我始终严守妇道而骄傲,因为有时候人们没做坏事,往往是因为没有机会……不过,我有什么说什么,据我知道,邻居有些女人还不能夸这个口,是不是?”

“那倒是真的,”艾蒂安说着站起来。

随后,他走了出去。这时候,马赫老婆把睡着的艾斯黛放在两把椅子上,决定把火再生起来。要是父亲捉到鱼,并且卖掉的话,家里还是要做饭的。

外面,天已经黑了。这是一个严寒的夜晚。艾蒂安心情抑郁,低着头向前走着。现在他已经不再生那个男人的气,也不再怜悯那个受虐待的姑娘。那野蛮的一幕已经过去,已经消失,他又想起了大家的痛苦,对穷困的憎恨。他又想起了饥饿的矿工村,想起晚上吃不上饭的女人和孩子们,想起所有饿着肚子斗争的人们。在这可怕的忧愁的黄昏,他心里有时隐隐感觉到的那种怀疑又复活起来,而且从来没有那样强烈地搅扰着他,使他十分不安。他肩上的责任是多么重大啊!现在既没有钱,也赊不来东西,他是不是仍然要他们继续坚持抵抗呢?假使得不到任何援助,饥饿压倒了人民的勇气,那么将会发生怎样的结局呢?他眼前突然显现出失败的景象:孩子们饿死了,母亲们呜呜地哭着,面黄肌瘦的男人们重又下了矿井。他一直向前走着,两只脚不住地碰到石头,想到公司可能占上风,自己可能给同伴们招来不幸,心里就充满无法忍受的忧虑。

他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沃勒矿井前面。深暗的建筑在越来越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格外阴沉,空寂的贮煤场上矗立着一些巨大的、一动不动的黑影,好似被遗弃的城堡的一角。提升机一停,这里就没了生气。在这夜晚时刻,找不到一点有生气的东西,看不到一盏灯,也听不到一点人声,就是抽水机的抽水声,也变成了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垂死人的喘息,整个矿井像死了一样。

艾蒂安站在那里望着,热血又涌上心头。工人们虽然在挨饿,可是,公司也要损失几百万。那么,怎么能说在劳动反抗资本的斗争中,公司一定获胜呢?无论如何,要想取得胜利,就得付出昂贵的代价,而且,还要牺牲很多生命。他又恢复了战斗的激昂情绪,急于消灭贫困,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让矿工村的人们由于饥饿和不正义而慢慢死掉,和使他们一下子死掉,又有什么两样。于是,从书本上看来的那些没有充分理解的东西,又涌上他的脑际,如有的民族为了抵挡敌人而焚毁自己的城市的事例,母亲为了不使儿女当奴隶而把他们摔死在大路上的故事和人们宁肯饿死也不愿吃暴君的面包的故事等。这些想法又使他激昂起来,一阵强烈的愉快代替了他那抑郁的忧虑,驱散了他的怀疑,使他对自己一时的怯懦感到惭愧。在他恢复了信心的时候,他的傲气又上来了,当领袖的喜悦,有人甘愿牺牲生命服从自己,扩大权势的梦想,胜利的夜晚,所有这些使他飘上了天。他已经想像出一个伟大的场面,他要在成为一个胜利的领袖时,激流勇退,把一切权柄交回人民手里。

马赫一声叫喊把他吓了一跳,他又清醒过来;马赫告诉他自己很走运,摸到一条绝好的鲟鱼,卖了三法郎。晚上又有饭吃了。于是他让同伴先回去,说自己随后就来。他走进万利酒馆坐下,等一个主顾走了以后,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拉赛纳说,他要给普鲁沙写封信,叫他马上到这里来。他已经决定要召开一次秘密会议,他认为假使蒙苏的矿工能集体参加“国际”的话,一定能取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