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纳博先生终于穿着大衣,衣扣严整,佩带着一枚合适的小勋章走了进来。他首先开了口说:

“啊!你们来啦!……看样子你们是在闹事……”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冷淡而有礼貌地补充说:

“大家请坐吧,我很希望能谈一谈。”

矿工们转过身去,寻找座位。几个人大着胆坐到椅子上,也有一些人担心弄坏织锦的椅面,仍然站着。

接着是一阵沉默。埃纳博先生把他的安乐椅拉到壁炉跟前,用心观看各个代表,力图辨认出他们的面孔。他先认出了躲在最后一排的皮埃隆,随后,他的目光就停在坐在他对面的艾蒂安身上。

“好吧,你们要跟我谈什么?”他问。

他正等着艾蒂安开口,然而马赫走上前来,这使他着实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又补充说:

“怎么!是你!一向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的好工人,从蒙苏矿井一开始就在那里工作的老工人!……啊!这可不好,你当不满分子的头目,真使我感到难过!”

马赫眼也不抬地听经理说着。然后,他开始用犹豫而低沉的声音说道:

“经理先生,正因为我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同事们才推选了我。这应当使您看出,我们并不是吵吵嚷嚷地闹事,也不是存心不良故意捣乱。我们只要求公平合理,我们再也不愿意忍饥挨饿,我们认为现在是该好好谈谈如何保证我们天天能吃上面包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逐渐坚定起来。他抬起两眼望着经理继续说:

“您很清楚,我们是不能够接受您的新办法的……有人说我们坑木支得不好。我们对这项工作下工夫不够,这是事实;可是,要是我们下到工夫,我们每天得到的工钱就更少了,我们挣的钱本来就不够我们吃饱饭的,而那样就更没办法了,会一下子把您的工人全赶跑的。多给一些工钱,我们以后就会把坑木支好,我们就可以花费一定的时间来做这项工作,就不会拚命只顾挖煤了。没有别的办法,要想把工作做好,就必须花钱……可是您想出的是什么办法?那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您知道吗?您降低了每车煤的工价,还硬说降低的工价,将由另付的坑木钱补上。假如真是这样,我们还可以少吃一点亏,因为支坑木是最费时间的事。但是,使我们气愤的是,事情并非如此。公司根本没给补上,只是从每车煤上多抽出两生丁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事情就是这样!”

“对,对,这是事实,”其他代表看到埃纳博先生狠狠地作了个手势,好像要阻止马赫说下去,就这样咕哝说。

但是,马赫没容经理插话。现在,他已经说开了头,话从心里自然而然地往外涌,有时候连他自己听着也很惊讶,好像是另一个人在借他的嘴说话似的。这些都是他的肺腑之言,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他心里积存了多久的话。他讲述了每个矿工的痛苦,讲述了艰苦的劳动,讲述了牛马般的生活,讲述了孩子老婆在家里叫饿的情形。他提到最近几次领回的可怜的工钱,又是罚金,又是停工,所剩已寥寥无几了,拿回家里以后家家都放声大哭。难道真的决心要把他们置于死地吗?

“经理先生,”他最后说,“我们到您这儿来,是为告诉您,如果横竖也是饿死,那我们宁肯坐着饿死,这样还可以少受点罪……我们既然已离开了矿井,那么,只有公司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我们才会下井。公司要降低每车煤的工钱,坑木另行付款,而我们要求一切照旧,并且要求每车煤再增加五生丁……现在就看您是不是讲公道,是不是愿意恢复工作了。”

一些矿工立即应声说道:

“就是这样……他说的正是我们大家心里的话……我们只要求讲理。”

另一些没有说话的人,也都点头表示赞同。豪华的客厅和那些金银刺绣、珍奇古董,对他们说来全都不复存在了,他们也不再感觉到他们穿着沉重的鞋子踩在上面的地毯。

“你们也要容我说句话嘛,”埃纳博先生发火了,终于喊叫起来。“不管怎么说,要说公司每车煤多赚两个生丁,那不是事实……我们算一算吧。”

接着是一片混乱的争论。经理为了分化代表们,设法让皮埃隆说话,皮埃隆躲躲闪闪,支吾其词。勒瓦克则与他相反,数他能闹,颠三倒四地乱说一通,连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说的是什么。在这装饰富丽、温暖如春的客厅里充满了粗鲁的怨声。

“你们要是一齐说,我们就永远也谈不好。”埃纳博说。

他又恢复了镇静和在严峻中并不显得粗暴的礼貌,这是一个管理人接到命令,并且要人遵守这一命令的那种态度。从谈话一开始,他就一直盯着艾蒂安,设法要使这个年轻人不再保持沉默,所以他不再争论两生丁的问题,突然把话题扩展开来。

“不,你们应该承认事实,你们受到了可恶的煽动,现在有一种瘟疫,在所有工人中蔓延,腐蚀着最老实的工人……哦!我不需要任何人公开承认,我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从前是那么安分守己,现在有人把你们教唆坏了,不是吗?有人答应改善你们的生活,说现在是该你们当家做主人了……最后使你们加入了那个臭名昭著的‘国际’,那是个土匪组织,他们的美梦就是要毁灭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