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算了吧!假如是我的话,你知道,我也会把奶油蛋糕吃掉的。他们走了那么远的路,也实在饿了。”

十二点了。街上传来了孩子们放学回家的木屐声。马铃薯已经煮熟了,掺了多一半菊莴苣粉的咖啡,从过滤器里一滴滴落下,发出像唱歌一样的声音。桌子的一角已经腾出来,只有母亲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三个孩子就在自己的膝盖上吃;然而,那个小男孩不断转过头来,一声不响贪婪地瞧着猪肉饼,包猪肉饼的油纸把他馋得直流口水。

马赫老婆两手捧着杯子取暖,慢慢地呷着咖啡,这时候老爷爷长命老下楼来了。平常他起来得比这晚些,留给他的午饭总是温在火边。今天他看到一点汤也没有,就埋怨开了。儿媳妇对他说,谁也不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接着他就一声不吭地吃起马铃薯来。为了不把屋里弄脏,他不时站起来把痰吐在煤灰上,然后坐回椅子上,嘴里翻嚼着东西,低着头,连眼皮也不抬。

“啊,妈妈,我忘记说了,隔壁的女人来过一趟。”阿尔奇说。

母亲打断了她的话。

“我讨厌死她了。”

这话是出自她内心对勒瓦克老婆的憎恶。昨天,勒瓦克老婆为了什么也不借给她,向她哭了半天穷。可是,马赫老婆明明知道她这时候手头宽裕,因为她的房客布特鲁预支了工资。在矿工村,人们很少互相借贷。

“瞧!”马赫老婆又说,“你倒提醒我了,给我包一包咖啡……我给皮埃降老婆送去,我前天借她们的还没还呢。”

女儿把一小包咖啡包好以后,马赫老婆说了声立刻就回来给下班回来的人做饭后,就抱着艾斯黛出去了,留下老爷爷长命老在那里继续慢慢地嚼着马铃薯,勒诺尔和亨利在争抢着爷爷剥下来的马铃薯皮。

马赫老婆唯恐被勒瓦克老婆看见叫住,没有从菜园外边绕着走,径直从中间穿了过去。她家的菜园和皮埃隆家的菜园紧挨着。隔开两家的篱笆上,有一个豁口,四家公用的水井就在那里。井边一丛细弱的丁香后面,有一间矮小的棚子,里面堆满了旧工具。棚子里还单个养着一些家兔,这是人们留着过节时吃的。一点钟了,正是喝咖啡的时候,窗前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清理工在下井以前,正埋头翻他那一小块菜地。马赫老婆走到对面另一排房子的时候,想不到看见教堂前面出现一男二女。她停住稍一细瞧,认出这是埃纳博太太和她的两位客人——那位佩带勋章的先生和穿毛皮大衣的太太,她正领着他们参观矿工村呢。

“啊!你干吗这样,忙什么嘛。”皮埃隆老婆看见马赫老婆来还咖啡,就这样喊道。

皮埃隆老婆二十八岁,被认为是矿工村里的漂亮女人,棕色的头发,低低的额头,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巴,确实相当妩媚;她干净利落,因为没有生过孩子,胸脯仍丰满诱人。焦脸婆是她的寡母,她父亲是个挖煤工,死在矿里了。母亲焦脸婆把她送进一家工厂去做工的时候,发誓绝对不把女儿嫁给煤矿工人。以后,她这个女儿岁数不小了才嫁给了皮埃隆。皮埃隆是个鳏夫,又有前妻丢下的一个八岁的女儿,因此老婆子一直就有气。尽管有许多流言蜚语,说女人养汉子,男人也不管,但一家子的生活却过得很如意,没有欠过债,每星期吃两次肉,家里收拾得很整洁,连饭锅都亮得可以照见人。更幸运的是,由于有人帮忙,公司允许她在这儿卖一些糖果和饼干,她把装着糖果和饼干的大口瓶,摆在玻璃窗后面的两块木板上。每天可以赚三、四十个生丁,星期天往往能赚六十个生丁。美中不足的是,母亲焦脸婆像个闹革命的老婆似的,整天怒气冲冲地叫着要替她的亡夫向资本家报仇,小丽迪在这个经常闹气的家庭里不知捱过多少打。

“她都长得这么大啦!”皮埃隆老婆逗着艾斯黛说。

“唉!快别提这些孩子们啦,真叫人烦死了。”马赫老婆说。“你没孩子真是福气呀,至少你能够干干净净的。”

虽然她家里一切也都挺整洁,每星期六洗刷一次,她还是以生性嫉妒的家庭主妇的眼光,打量着这间明亮的房子。屋子里的摆设雅致,食橱上面放着镀金的器皿,一面镜子,还有三幅带框的版画。

这时候,皮埃隆老婆正一个人喝咖啡,家里其余的人都到矿上去了。

“你跟我一块儿喝一杯吧,”她说。

“谢谢,不用了,我出来之前刚喝过。”

“那有什么关系?”

的确,一点关系也没有。于是两个人一起慢慢儿地喝起咖啡来。她们的目光从装着饼干和糖果的大口瓶之间望出去,停在对面的房子上,对面房子的窗户上挂着一排小窗帘;窗帘白与不白,最能表明一个家庭主妇的品行。勒瓦克的窗帘脏透了,简直像擦锅底的抹布。

“在这样的垃圾堆里怎么能过日子呀!”皮埃隆老婆唠叨说。

于是,马赫老婆打开了话匣子,没完没了地说起来。啊,要是她有像布特鲁这样一个房客,她一定会把家务安排得好好的!只要主妇能干,有个房客倒是件好事,只是不要一块儿睡觉就是了。再说,丈夫酗酒,打老婆,还时常到蒙苏的酒吧间去玩歌女。

皮埃隆老婆显出一种深恶痛绝的样子。那些歌女什么脏病都会传染的,在儒瓦塞勒,有一个歌女害了整整一个煤矿的工人。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竟让你儿子跟他家的闺女来往。”

“唉,有什么法子!你管得住吗!……他家的菜园紧挨着我们园子。夏天,扎查里总是跟斐洛梅一块儿待在丁香树后面的小屋顶上,只要有人到井边去打水,准能碰上他们,但他们一点都不在乎。”

矿工村男女在一起厮混都是这个样子。每逢天一黑,大姑娘小伙子们就在一块儿胡闹,像他们自己所说的,朝天躺在矮房顶或屋坡上。所有的推车女工,要是嫌到雷吉亚或麦田里去麻烦的话,就在这里怀上她们的第一个孩子。这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接着就可以结婚。只有那些做母亲的发现小伙子们过早地乱搞而感到生气,因为儿子一结婚,就不再往家交钱了。

“要是我的话,宁肯早早了结这桩事。”皮埃隆老婆十分明智地说:“你们扎查里已经跟她有了两个孩子,而且他们俩以后还要乱搞……无论怎么说,钱总是甭想再给了。”

马赫老婆火起来,挥动着双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