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终于使足了劲儿嚷道。

梅格拉的老婆露了一下面,这是个羸弱的女人,整天埋头管账,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但她立刻又回避开了,生怕这个可怜的女人把殷切恳求的目光转向她。人们传说她常常要让出床位,任丈夫同主顾中的女矿工瞎搞。众所周知,不论哪个矿工想多拖几天债,就必须打发女儿或老婆来。不论她们是丑是美,只要能讨梅格拉喜欢就行。

一直用恳求的眼光望着梅格拉的马赫老婆,看到他两只眼死盯着她,好像要看到她肉里似的,感到十分尴尬。要是她还年轻,没有生这七个孩子,还情有可原。现在真使她发起火来。勒诺尔和亨利这时正把人家丢进小沟里的核桃皮捡起来察看着;她气呼呼地拉起他们俩转身走了。

“梅格拉先生,您记着,这对您不会有好处!”

现在只有皮奥兰的财主是她唯一的指望了。要是他们也不肯给五个法郎的话,全家只好躺在床上等着饿死了。她走上左边通往儒瓦塞勒的大路。路的转弯处就是公司董事会的浑砖到顶的办公大楼。这真可以说是一座宫殿,巴黎的大亨们、亲王、将军和政府要人,每年秋天都要到这里来大摆宴席。她一边走一边就把那尚未到手的五个法郎开销掉了:首先买面包,其次买咖啡,还要买四两黄油,一斗马铃薯,好为早晨做汤和晚上做杂烩用;最后,也许还能买点猪肉饼,因为孩子他爹需要吃点荤的。

蒙苏教堂的本堂神甫儒瓦尔正从这里路过,他像一只喂得很好的肥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撩起黑袍,唯恐把它弄湿了。他是个老好人,什么都不过问,既不得罪工人,也不得罪资本家。

“您好啊,神甫。”

神甫并没有停下,只是向孩子们微微笑了笑,任她直挺挺地站在公路中间没有理她。马赫老婆什么也不信仰,她只是突然幻想这位神甫可能会给她点什么。

她又在又黑又粘脚的泥泞里走起来。还得走两公里才能到,可是孩子们已经走不动了,也无心再玩了,傻呆呆的,得拖着他们走。公路两旁同样是用霉烂的木栅围着的一片荒地,还有被煤烟熏脏的、烟囱高耸的厂房。接着是一片原野,原野上是一块块无边的田地,构成一个黑色的泥泞的海洋,一直延伸到旺达姆森林淡紫色的边缘,一棵树也没有。

“妈妈,抱抱我吧。”

她轮流抱着两个孩子。公路上有许多泥水坑,她撩起衣服,怕到皮奥兰时身上弄得太脏。由于讨厌的石铺路太滑,她一连三次差点儿摔倒,最后终于来到了皮奥兰的石阶前。两只大狗凶猛地吼叫着向他们扑来,把两个孩子吓得哇哇直叫。马车夫不得不用鞭子把它们赶开。

“把木屐脱在外面,进来吧。”奥诺里纳连声说着。

母亲和两个孩子走进餐室,乍到这温暖的屋里,使他们有些茫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躺在大安乐椅里的那位老爷和太太上下打量他们,使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亲爱的,”太太对女儿说,“尽你的小小职分吧。”

格雷古瓦夫妇让赛西儿掌管家中施舍的事,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崇高的教育。人要以慈善为本,他们总说他们的家就是仁慈的上帝的家。此外,他们还夸耀自己施舍有道,一向谨慎提防上当受骗,或者助长邪恶。因此他们从不施舍银钱,永远也不!不用说半个法郎,就是十生丁也不给,因为谁都知道,一个穷人一旦得到十个生丁,就会跑去喝酒的。所以,他们总是施舍实物,特别是冬天,就给穷孩子们散发棉衣。

“啊!可怜的宝宝!”赛西儿嚷叫说。“他们冻得小脸都发青了!……奥诺里纳,快去把衣橱里那个包袱拿来。”

女仆们也带着怜悯的神情用不愁吃喝的女人的那种同情的目光望着这些可怜人。女仆到楼上房间里去了,这时女厨子忘记自己应作的事,把要端走的奶油蛋糕又放到桌子上,垂着两手站在那儿。

赛西儿接着说,“刚好我还有两件毛呢上衣和几条围巾……你们看着给可怜的小乖乖穿上暖和暖和吧!”

马赫老婆终于又开口了,她结结巴巴地说:

“多谢,小姐……你们全都是这么好心……”

她热泪盈眶,觉得拿到五个法郎是满有把握了,她只是在盘算,要是人家不主动给她这五个法郎,她应该用什么方式要。女仆一去再没回来,屋子里出现一阵使人发窘的沉默,孩子们躲在母亲的裙子后面,睁着大眼瞧着奶油蛋糕。

格雷古瓦太太为了打破沉默,随问道:“你就这两个孩子吗?”

“啊!我的太太!我有七个呢。”

重又看起报来的格雷古瓦先生听了这句话,露出不快的神色,惊讶地说:

“我的老天爷!七个孩子,要那么多干什么?”

“太不慎重了,”太太唠叨说。

马赫老婆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为自己辩解。有什么法子呢?谁也想不到,自然而然地就生出来了。不过,以后要是他们长大了,都能挣钱,家里就好过了。他们这一家子,要是没有腿脚不好的老爷爷,没有这一群孩子,只是下矿的那两个男孩子和大女儿,日子是过得下去的。但是,毕竟还得要养活什么也干不了的小孩子们。

“这么说,你们在煤矿上干了很久了吧?”格雷古瓦太太又问。

马赫老婆抿嘴一笑,苍白的脸顿时开朗起来。

“啊,是啊!不少年了!……我在矿下一直干到二十岁。那时候我刚生了第二个孩子,因为生产过程中得了毛病,所以医生说如果我再下矿就会死在那里。再说,我那时候已经结了婚,家务事相当多……可是,我丈夫他们这一家子老早老早就在矿上做工了。从他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起。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也说不清,反正从雷吉亚刨第一镐的时候,他们家就在矿上做工了。”

格雷古瓦先生出神地望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和两个孩子,他们面色蜡黄,头发枯槁,身材瘦小,发育不良,受着贫血症的折磨,显出一副行将饿死的人那种难看的丑样。于是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燃烧的煤火发出噗噗的声音。温暖的餐室里充满舒适气氛,这里就是财主们的安乐窝。

“她到底干什么去了?”赛西儿不耐烦地喊起来,“梅拉尼,上去告诉她,包袱在衣橱底下的左边。”

接着,格雷古瓦先生大声地说出了看到挨饿的人所引起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