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回家以后,便恍然大悟了。我从前欣赏您观察事物的精细,觉得与您的性格和容貌融为一体。请您放心,我从未设想过,您这番虚情假意并不是可爱的天真的表露。不,您的机智,您所受的教育,丝毫没有破坏我们要求于一个妻子的那种宝贵的天真无邪。您确实适于给诗人、外交家、思想家、一个注定交红运的人做妻子。我对您既佩服,又爱恋。请您原谅我吧,如果您昨天接受了一个男子的爱情,而不是耍弄他,您是绝不会伤害他心中怀有的、甚至到了病态程度的情感的!这个男子,眼看自己被您看中,他的虚荣就会变成骄傲,跟您一接触,他的缺点就会变成优点!……在我的心灵中,妒忌是一种溶解剂。您向我揭示了这种情感的巨大威力,太可怕了,它摧毁了我心中的一切。噢!可这不是奥赛罗式的妒忌!”他见莫黛斯特作了个手势要讲话,便赶紧接下去说道,“噢!……问题在我自己!我在这方面一直是受娇惯的。我享受到的唯一幸福,当然很不完整(他摇摇头)!给我这种幸福的、我为之感恩戴德的独一无二的爱情,您是知道的。世界各民族的爱神,都被绘成孩童模样,因为没有完整的生命,就不能孕育出爱情……这种感情,大自然给它定出了正常分娩日期。在我身上,它生下来就是死胎。后来,无微不至关心我的母亲揣测到了,熨平了我心头的这处伤痛。一个感到自己、看到自己会为了爱情的欢乐而死的女人,会象天使一般细心照料你。所以,公爵夫人从未使我感受到一点点这一类的痛苦。十年之中,从未有过一句话,从未有过一个眼神,从她关注的目标上移开。比起一般人来,我对话语、对思想、对目光赋予更大的价值。对我来说,如果一次顾盼便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那么,一点点怀疑便是致死的毒药。这毒药立即生效:我再也不爱这个人了。我的看法与那些喜欢浑身发抖、期望和等待的大部分人相反。我认为,爱情应该存在于完完全全的、孩童式的、无限的安全感之中……女人喜欢用她们特有的那种卖弄风情的表现,在这人世间给我们制造趣味无穷的炼狱。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极其残酷无情的幸福,我拒绝享受。对我来说,爱情要么是天堂,要么是地狱。地狱,我不要,我感到自己有力量承受天堂那永无止境的湛蓝色天空。我毫无保留地献身,在未来的生活中,我既不会有秘密,也没有怀疑和欺骗,我要求对方也是如此。

我对您有所怀疑,这大概冒犯了您!请您记住,在这个问题上,我只是与您谈起我自己……”

“您大大冒犯了我,但是永远不会过分,”莫黛斯特说道。

卡那利这通议论,以德·绍利厄公爵夫人为狼牙棒,处处是刺,大大伤害了她。“我已经惯于佩服您了,亲爱的诗人。”

“那好,我献给您的这种狗一般的忠诚,您能应允也从您那方面给予我么?这不是很美的事么?这不正是您期望的么?……”

“亲爱的诗人,为什么您不找一个又瞎又傻的聋哑女人结婚呢?能在各方面讨我丈夫喜欢,我自然求之不得。您给一个姑娘安排下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还威胁她要把这幸福夺走!她稍稍一动,说一句话,眼睛稍微往别处瞧一瞧,您就把这幸福夺走!您这是剪掉鸟儿的翅膀,还想看鸟儿飞翔。人家都怪诗人爱情不专一,这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噢!是错怪了,是吗?”她见卡那利作了一个否认的动作,便这样说道,“这个所谓的缺点,乃是由于一般人意识不到诗人的精神活动非常活跃,对不?不过我不相信,一个天才人物能够为一种相同的游戏,编造出相互矛盾的规则来,而且居然将这个称为生活!您要求这种绝对办不到的事,无非是想抓住我的错处取乐,就象海外奇谈中的那些巫师一样:他们交给受气姑娘干的活计,非得有善良的仙女帮忙不可……”

“在这里,仙女大概就是真正的爱情,”卡那利语气冷淡地说道,他明白:有比查给这个精明人作高级军师,她已经看透了他无非是拿这个作为闹僵的理由罢了。

“有的父母为自己女儿的陪嫁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等他们一拿出给自己儿子准备的娶亲用品,别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亲爱的诗人,您此刻就酷似这样的父母。您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这样做,就在我面前作出百般挑剔的样子。经过干巴巴讨价还价订立的条约,是绝对不能奠定爱情的。可怜的德·埃鲁维尔公爵,就象斯特恩书中托比大叔那样任人摆布,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我还不是瓦德曼寡妇①,虽然此刻我对于诗歌的许多幻想都已经破灭。是的,我们这些姑娘们,对于任何惊扰我们幻想中的美妙世界的东西,都一概不愿意相信!……其实人家事先对我都说过了!啊!您跟我这样恶意争吵,实在与您的身分不相称,我再也认不出昨日的梅西奥的模样了!”

①瓦德曼寡妇亦为英国作家斯特恩的《项狄传》中的人物,她年轻貌美,极力想叫托比大叔爱上她。

“因为梅西奥发现您奢望很高,而且您还将这个奢望看得很重……”

莫黛斯特狠狠瞪了卡那利一眼,逼视着他。

“可是,有一天,我也会当上大使和法兰西贵族院的成员,和他一模一样……”

“您把我当成一个小市民女子了,”她说着,扭身上了台阶。紧接着她又猛然转过身来,加上一句。她已经气得喘不过气来,完全克制不住自己了:“把我当成一个傻瓜,也不会如此放肆欺人!您翻脸不认人,真正的原因,无非是勒阿弗尔人到处散布的那些无稽之谈。我的贴身女仆弗朗索娃刚才已经都告诉我了。”

“啊,莫黛斯特,您怎么能相信这种事呢?”卡那利摆出一个演戏的姿势说道,“您这不是把我看成只为您的财产才娶您为妻的小人了么!”

“听了您在塞纳河边那些使人得益非浅的长篇大论以后,我才这样辱骂你。要使我醒悟过来,就看您的了!到那时,您要我怎么样都行!”她极度蔑视地瞪着他,说道。卡那利简直动弹不得。

“你想让我上这个圈套,”诗人一面跟随着她,一面心中暗暗想道,“我的小丫头,那你是当我过于年轻幼稚,不够老成了。话又说回来,对这么一个小小的阴险女人,还需要这么文质彬彬干嘛!可是,她认为我心怀卑鄙的感情,以此来解释我的态度变化,真是诡计多端哪!……拉布里耶尔这个小傻瓜,将来肯定给管得服服帖帖。五年之后,说不定我们要和她一起嘲笑他呢!”

这次争吵使卡那利和莫黛斯特之间冷淡起来。这一点,当天晚上,每一双眼睛都看出来了。卡那利借口拉布里耶尔身体不适,早早就告辞,将地盘让给了国王马厩总管。将近十一点时,比查来接他的女东家下山,他微微笑着低声对莫黛斯特说道:

“我说对了吧?”

“唉!你说对了,”莫黛斯特说道。

“您是不是按照咱们的约定,门上还留一条缝,好叫他能再回来呀?”

“我完全为愤怒所左右,”莫黛斯特回答,“他那么卑鄙,叫我血直往脸上涌,我跟他直截了当挑明了。”

“那太好了!等你们两人闹翻,再也不那么亲亲热热地交谈时,我来叫他再次钟情于您,而且非常恳切,把您都要搞糊涂!”

“算了,比查,人家是个大诗人,贵族,机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