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很善于用亲切和蔼的举止和讨人喜欢的谈话使人宽恕他们的默默无闻,一个诗人,要每天都讨人喜欢,大概也必须施展这种风雅的骗术吧!一个诗人,除了天才之外,每个人还要求他具有沙龙中特有的平庸品德和家庭中特有的枯燥无味。这位圣日耳曼区的伟大诗人,不愿屈从于这条社会规律,于是,继头几天晚上他口若悬河,令大家佩服、倾倒之后,人们渐渐流露出使他难堪的爱理不理的态度。过度卖弄风雅在人的心灵上产生的效果,就跟卖品质玻璃器皿的店铺对人的视觉产生的效果一样。这就足以说明,卡那利火热的激情、闪闪发光的言辞,已经很快就使那些人厌倦了;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他们喜欢实实在在的东西。诗人很快就不得不露出凡人的面目。可是在这块地盘上,拉布里耶尔已经获得了那些一开始觉得他过于阴郁的人们的选票,诗人则遇到了颇多的障碍。人们感到需要用更喜欢他的朋友的办法,来对他的名气进行报复。好人就是这么形成的。淳朴而善良的审核官不使任何人的自尊心受到冒犯。大家回过头来看他,每个人都发现他心地善良,非常谦逊,象保险箱一样缄口不言,而且举止合度。德·埃鲁维尔公爵,从政治价值方面,将爱乃斯特远远摆在卡那利之上。诗人性情变化无常,野心勃勃,又象塔索一样没有主见,他喜欢奢侈、豪华,讲排场,欠下一大批债务;而年轻的审核官,性情平稳,生活循规蹈矩,助人为乐又不大肆宣扬,期待着而不是去追求报答,银钱上还有所积蓄。再说,卡那利的表现又叫仔细观察他的市民们占住了理。这两、三天来,他经常任凭自己做出不耐烦的动作,流露出沮丧神情和没有明显理由的忧郁,以及诗人们的神经质所引起的种种情绪波动。其实这些古怪劲(这是外省的字眼)乃是他心绪不宁所造成。他越来越觉得对不住德·绍利厄公爵夫人,应该给她写信,可又下不了决心。这些都被性情温和的美国女子杜梅夫人、高尚的拉图奈尔夫人一一看在眼里,并成为她们与米尼翁夫人之间不止一次谈论的话题。卡那利感觉到了这些谈话的效果,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人们对他不再象从前那样关切,从人们的面孔上再也看不到最初几天那种心醉神迷的表情。而爱乃斯特谈话的时候却开始有人倾听了。于是这两天,诗人极力引诱莫黛斯特,利用单独与她相处的每一个瞬间,用热情话语结成大网将她层层围住。莫黛斯特满面春风,两位老姑娘见了,心里明白这位女继承人听了那些款款道出的甜言蜜语是多么高兴。她俩对诗人进展如此神速感到十分不安,于是刚才使出了女人处在这种情形之下的ultimaratio①,即诬蔑诽谤。当诬蔑诽谤涉及最能引人产生强烈反感的事情时,在多数情况下都是能奏效的。因此,诗人入席时,发现他的偶像眉宇之间阴云密布。
他看出那是德·埃鲁维尔小姐干的坏事,而且认为待他找到机会与莫黛斯特谈话时,有必要赶紧毛遂自荐作她的丈夫。席间,卡那利和两位贵族老小姐之间的谈话,表面上仍然文质彬彬,实际上已是话中带刺。听到这种话,哥本海姆捅捅坐在他旁边的比查的胳膊肘,指着诗人和国王马厩总管,附在比查耳边说道:
“他们要互相拆台了。”
“卡那利有足够的天才,光他自己就可以把自己的台拆了,”侏儒答道。
晚餐极为丰盛,招待亦极为周到。席间,公爵又占了卡那利的上风。莫黛斯特前一天收到了她的骑马服,谈起要到附近骑马出游。谈着谈着,说到了围猎,她表示,迄今为止,她还没尝过围猎的乐趣,很想看看。距离勒阿弗尔几里②以外,有一处王家森林。公爵立即提议,让米尼翁小姐到这座森林中去观看一次围猎的盛况。靠着他和国王犬猎队队长卡迪央亲王的交情,他指望在莫黛斯特面前显示一下王室的排场,将宫廷中那些引人着迷的人物一一指给她看,用这种办法来引诱她,使她产生通过婚姻涉足宫廷的愿望。公爵和两位德·埃鲁维尔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目光说得明明白白:“女继承人归我们了!”这眼色正好被卡那利无意中看到。诗人手中只剩下个人名气这一张牌,也着起急来,想要尽快得到爱情的保证。莫黛斯特看到自己和德·埃鲁维尔一家几口已经走得太远,超过了自己的意图,几乎心惊胆战起来。晚饭后在园中散步时,她故意和梅西奥一起,走在别人的前头。出于完全可以理解的少女的好奇心,她透露了爱伦娜的那些诽谤之辞。卡那利惊呼起来,她趁机要求他讲出原委。他答应了。
①拉丁文:最后一招。
②古法里,一里约合四公里。
“这些恶语中伤,”他说,“在上流社会中,是明目张胆地干的。您很正直,对此感到愤慨;我则嗤之以鼻,甚至感到高兴。这两位小姐大概觉得她们家大老爷的利益面临着危险,才求助于这种手段。”
卡那利赶紧利用这种交心所提供的良好机会,一面感谢莫黛斯特向他吐露知心话,迫不及待地从中找到些许爱情,一面兴致勃勃大开玩笑,为自己辩护,并巧妙地表白自己的爱情。这样一来,莫黛斯特看到自己无论是和诗人还是和国王马厩总管都已牵连上了。卡那利感到此刻必须壮起胆子,便干脆表明了心迹,他向莫黛斯特起誓发愿,誓言中,诗情画意大放光芒,好似他巧妙地引述的一轮明月,对于为这一家庭节日而盛装打扮的这位迷人金发女郎的美貌,誓言中也进行了天花乱坠的描写。夜色、树丛、天空和大地,整个大自然,都给他这装出来的激情帮忙,使这位贪财的情人完全越过了理智的范围。他竟然谈到自己不在乎财产,而且用他自己优美的风格,将狄德罗说过的“一千五百法郎和我的莎菲”,①或者“一间茅屋和你的心”的著名公式,又花样翻新地表演一遍!对于老岳父的财产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情人们,都会这一套的!
①这里的“莎菲”指莎菲·沃朗,本名路易丝·亨利埃特,一七五五到一七八四年,她是狄德罗的好友,狄德罗给她写过大量的信件。他认为有一千五百法郎和莎菲,便十分幸福,别无他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