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的小傻瓜,我向你保证,”他微笑着答道,“我决不忍心骗你,因为我自己也有一个女儿!……”
这句饱含亲切情感的话,实在出人意料。说完这句话,几匹骏马便载走了德普兰。天才人物特有的令人料想不到的东西,是最使人着迷的。
医生这次出诊是当日的大事,在莫黛斯特的心灵中留下了闪光的痕迹。他是一个生命属于大家的人,长年累月忙于减轻别人的肉体痛苦,早已在他身上摧毁了自私的情感,年轻而热情的姑娘一片天真地钦佩他。当天晚上,哥本海姆、拉图奈尔夫妇、比查、卡那利、爱乃斯特和德·埃鲁维尔公爵聚集一堂的时候,每个人都为德普兰给米尼翁全家带来了好消息而向他们祝贺。于是,自然而然地,话题就围绕着德普兰这个人展开。莫黛斯特侃侃而谈,这正是她的信件向我们揭示的那个莫黛斯特。德普兰的天才只有学者和医学界的少数人才能评价得了,这对他出名当然是不利的。哥本海姆迸出一句话:
“他可大大地赚钱哪!”
这句话在我们今天,照经济学家和银行家的理解来说,已经是天才的圣油瓶了。①“人家说他把个人利害看得很重呢!”卡那利回答道。
①圣油瓶是教皇给法国国王加冕时用来抹圣油的。此句的涵义是:哥本海姆那句话等于以经济学家和银行家的观点给“天才”加冕。
莫黛斯特对德普兰的赞美使诗人心里极感不快。虚荣的人行事和女人一样。这二者都认为,对别人的赞美和热爱,就是自己的损失。巴黎人对一个花花公子十分风趣地赞美了两天,伏尔泰就嫉妒他。同样,有人朝公爵夫人的贴身侍女看上一眼,公爵夫人也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虚荣和嫉妒这两种情感都是极其吝啬的,以致施舍给可怜人一点,它们就觉得被人敲了竹杠一般。
“先生,”莫黛斯特微笑着问道,“难道您觉得应该用一般的尺度来衡量天才么?”
“最重要的,恐怕是给天才人物下个定义,”卡那利回答,“天才人物的条件之一是要有创造发明:发明了某一种形式,某一个体系或某一种原动力。因此,且不说其他的天才条件,拿破仑就是一个发明家,他发明了自己独特的作战方法。瓦尔特·司各特是个发明家,林耐①是个发明家,若夫华·圣伊莱尔和居维埃都是发明家。这样的人是第一流的天才人物。
他们更新了、提高了科学或艺术,或者使科学或艺术面目改观。可是德普兰是这么一个人,他的巨大才智在于将别人已经找到的规律运用得很好,以其天生的素质,去寻找每种气质的细微变化,寻找自然界标明的适合作手术的时间。他并非象希波克拉底那样,为科学本身奠定了基础。他也不象加莱诺斯②,布鲁塞③或拉卓理④那样找到什么体系。他是一个操作的天才,就象莫舍莱斯⑤弹钢琴,帕格尼尼⑥拉小提琴,法里奈利⑦运用他的喉头一样!这些人施展了极大的才能,但是并没有创造音乐。在贝多芬和卡塔拉尼⑧二人之间,请你们允许我授予前者天才和殉道者不朽的桂冠,而对后者,给予许许多多一百个苏的硬币。跟这个人,我们已经两讫了,可是对前者人们总是欠债的!我们对莫里哀每天都欠着债,可是对巴隆①,我们给的钱已经太多了。”
“朋友,我觉得你未免太空口说漂亮话了,”拉布里耶尔用柔和悦耳的嗓音说道,这与诗人那种专断的语气顿时形成鲜明的对照。诗人刚才谈话时,喉头的软管完全离开了温存爱抚的语气,而采取了讲坛上发言时那种威严专横的声调。
“由于实用,天才特别应该受到敬重。帕尔芒杰②、雅卡尔③和帕班④也是天才,总有一天人们要为他们树碑塑像的。他们在某一个方面已经改变了或将要改变国家的面貌。在德普兰强有力的手下,整整一代人的眼泪和痛苦将要停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思想家的眼中,德普兰将永远与这一代人分不开。”
①林耐(1707—1778),瑞典博物学家,他提出了植物分类法,所着《自然系统》一书影响深远。
②加莱诺斯(约130—200),古希腊名医。
③布鲁塞(1772—1838),法国医生,创立了“生理医学”。
④拉卓理(1766—1837),意大利医生,医药理论的奠基人。
⑤莫舍莱斯(1794—1870),捷克钢琴家,作曲家。
⑥帕格尼尼(1782—1840),意大利小提琴家。
⑦法里奈利(1705—1782),意大利歌唱家。
⑧卡塔拉尼(1779—1839),当时名噪一时的意大利歌唱演员。
①巴隆(1653—1729),法国著名喜剧演员和剧作者,莫里哀的弟子和好友。
②帕尔芒杰(1737—1813),法国药剂师,农艺师。
③雅卡尔(1752—1834),法国机械师,改进了自动织布机。
④帕班(1647—1714),法国发明家。他首先发现蒸汽的力量,提出蒸汽机的原理。
就凭这个见解是爱乃斯特发表的这一点,莫黛斯特就想反对这个见解。
“如此说来,”她说道,“一个人用一台能顶十个收割工干活的机器,找到了割麦子而不损坏麦秆的方法,也是天才人物喽?”
“啊,那当然。我的女儿,”米尼翁夫人说道,“那样穷苦人的面包就会便宜些,穷苦人会祝福他。而穷苦人祝福的人,也是上帝所祝福的人!”
“这是把实用放在第一,而不是将艺术放在首位,”莫黛斯特摇摇头回答道。
“不讲实用的话,”夏尔·米尼翁说道,“到哪儿去找艺术呢?那样的话,诗人又以何为基础,以何为生,到哪里去安身立命?又有谁付给他钱呢?”
“啊呀,亲爱的父亲,这种见解充满了远洋航行船长、杂货商、棉布帽子小贩的味道!……哥本海姆和审核官先生,”
她指着拉布里耶尔说道,“对于解决这个社会问题表示关切,提出这种见解,我可以理解。可是你,父亲,你的生命是本世纪最不实用的诗歌,因为你的鲜血撒遍了欧洲,一个庞然大物要求你们忍受巨大的痛苦,而这一切都未能阻止法兰西将共和国时代赢得的十个省又丢掉,你怎么能陷入这种错误呢?用浪漫主义者的话来说,这是老顽固的论点。……看得出来,你真是从中国回来的。”
莫黛斯特不仅出言不逊,而且故意采取颇为蔑视和不屑一顾的语气,这就使形势更加严重。对此,拉图奈尔夫人、米尼翁夫人和杜梅也都感到惊异不置。拉图奈尔夫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比查聚精会神的程度简直和间谍差不多,他看到米尼翁先生突然怒气发作,面色大变,便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小姐,您再说几句,就要对您的父亲有失尊敬了,”比查的目光使上校清醒过来,他微笑着说道,“这就叫娇惯自己的孩子们啊!”
“我是独养女嘛!……”她蛮横无礼地回答道。
“独养女就可以这样么!”公证人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先生,”莫黛斯特语气生硬地回答拉图奈尔道,“我父亲很高兴我给他当家庭教师。他给了我生命,我给他学识,他还欠我点什么东西呢!”
“说话要注意方式,特别要注意场合,”米尼翁夫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