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奥见莫黛斯特作了一个手势,便风度潇洒地说道:

“我所表达的诗意,他都藏在心里。我之所以当着他的面这样说,那是因为他简直象修女一样谦虚。”

“好了,好了,”拉布里耶尔手足无措地说,“亲爱的老兄,你这样子,简直跟母亲想给女儿找婆家一样。”

“先生,”夏尔·米尼翁向卡那利发问,“您怎么会想到要成为一位政治家的呢?”

“对于诗人来说,这简直就是认输,”莫黛斯特说,“政治是谋求实利的人的出路……”

“啊,小姐!如今,政治讲坛是世界上最大的舞台,它代替了往日骑士的狭小天地;象往日军队是所有勇敢者的荟萃之地一样,政治讲坛也将是群英荟萃之处。”

卡那利跨上他的战马驰骋起来,大谈特谈政治生活,讲了足足有十分钟。什么“诗歌是政治家的先导”呀,“当今,演说家已成为高尚的普及家,传播思想的牧师”呀,什么“诗人能给自己的国家指出未来的道路,难道他就不再是诗人了么?”呀,他引用夏多布里昂的例子,认为总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夏多布里昂在政治方面要比他在文学方面的成就还要重大。他还说什么“法兰西政治讲坛即将成为人类的灯塔”,“现在,口头的斗争已经代替了往昔战场上的争斗”,“议会的某一次会议抵得上奥斯特利茨战役①,演说家的表现足以与将军们媲美,他们在议会里也和将军在战场上一样会丢掉性命,灰心丧气,损兵折将,他们在议会累得精疲力尽,不亚于将军们打仗弄得精疲力尽”,“发言难道不是一个人可以容许自己进行的一种最可怕的挥霍吗,它所挥霍的是生命的津液呀”,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①一八〇五年十二月二日,拿破仑在奥斯特利茨(今捷克斯洛伐克的斯拉夫科夫市)大破俄奥联军,史称奥斯特利茨战役。

这一即兴演说,由时髦的老生常谈构成,但又披上了华丽的辞藻和新鲜词汇的外衣,其目的是要证明,卡那利男爵有朝一日大概会成为政治讲坛上的名人。这篇演说使公证人、哥本海姆、拉图奈尔夫人和米尼翁夫人都产生了深刻的印象。

莫黛斯特好象是在看戏,而且对演员怀着热情,与坐在她前面的爱乃斯特完全一样。这些句子,审核官简直可以倒背如流,但是他通过少女的眼光倾听着,对她爱得发狂。在阅读莫黛斯特的信件和给她写信的时候,他在头脑中创造了各种不同的莫黛斯特形象。对这位真正钟情的人来说,现在,真正的莫黛斯特已经使那些想象中的莫黛斯特黯然失色了。

卡那利已事先定好了这次拜访的时间长短,他不愿意给他的赞美者留下腻烦的工夫。拜访结束时,夏尔·米尼翁先生邀请他们下星期一来家进晚餐。

“到那时候我们就不住在木屋别墅了,”德·拉巴斯蒂伯爵说,“现在这里又成了杜梅的住宅。我要回到原来的住宅去。

刚才在我的朋友拉图奈尔家里,我已经与维勒干先生签订了定期赎买合同,六个月为期……”

“但愿你刚才借给维勒干的那笔钱,他不会来还给你……”杜梅说。

“到了那边,”卡那利说道,“您的住宅就与您的财富比较相称了……”

“是与人家猜测的我的财富比较相称,”夏尔·米尼翁迅速地回答。

“这位圣母马利亚,”卡那利向莫黛斯特转过身,迷人地鞠了一躬,说道,“若是没有一个与她天仙般的完美相称的环境,岂不是莫大的不幸么!”

卡那利关于莫黛斯特所说的话,就是这么一句,因为他早已打定主意故意不看她,故意装出自己是一个根本没想到要结婚的人。

“啊,我亲爱的米尼翁夫人,他多么有风趣啊!”待到两位巴黎人将花园的黄沙踩在脚下发出沙沙声响时,公证人老婆说道。

“他是不是有钱?问题的关键在这儿,”哥本海姆应声说道。

莫黛斯特俯在窗口,不放过伟大诗人的每一个动作,对爱乃斯特·德·拉布里耶尔看都不看一眼。待到米尼翁返回客厅,待到四轮马车拐弯时,两位朋友最后向莫黛斯特招了一下手。莫黛斯特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以后,大家就热烈地讨论起来,就象外省人第一次见到巴黎人以后对他们进行评论一般。拉图奈尔夫人、莫黛斯特和她母亲三人组成大合唱,对卡那利交口称赞。哥本海姆则反复说着那句话:“他是不是有钱?”

“有钱?”莫黛斯特回答,“嗨!这有什么关系?德·卡那利先生是注定要在国家中占据高位的人,你们没看出来吗?他有的东西胜过财富,他拥有的是获得财富的手段。”

“他将来会当大臣或者大使,”米尼翁先生说。

“不管怎么说,纳税人大概也得支付自己的葬礼费用,”矮小的拉图奈尔说道。

“那是为什么呢?”夏尔·米尼翁问。

“我看他这个人会把所有钱财都吞掉,所谓赢得财富的手段,不过是莫黛斯特小姐慷慨相赠的美名罢了。”

“诗人将莫黛斯特当成是圣母马利亚,莫黛斯特怎能对他不慷慨呢?”小个子杜梅说道,他仍然保持着原来对卡那利产生的反感。

自从米尼翁先生归来以后,拉图奈尔和杜梅任凭自己一次下十法郎的赌注,这下子哥本海姆更是每次非布置好惠斯特牌桌不可了。

“喂,我的小天使,”父亲在窗台边对女儿说道,“你得承认爸爸考虑周到了吧!如果你今天晚上就吩咐从前给你做衣服的巴黎裁缝做衣裳,吩咐各商店送东西来的话,一个星期之内,你就可以以继承人光彩夺目的姿态出现了;同时我也有时间把全家在原来的住宅里安顿下来。你有一匹漂亮的小马,别忘了给自己做一身骑马装,国王马厩总管应当受到这种关切……”

“特别是我们有许多客人要一道去散步,”莫黛斯特说,她的面颊上又显出健康的气色。

“那个秘书没说什么话,”米尼翁夫人说道。

“那是个小笨蛋,”拉图奈尔夫人回答,“诗人对所有的人都很关切。他懂得就租小楼问题感谢拉图奈尔的照应,他对我说,看来拉图奈尔先生征求了一位妇女的审美意见。那另外一个人呢,呆在那里,面色阴沉象个西班牙人,两眼直勾勾的,那样子好象恨不得把莫黛斯特吞下去。他要是那么瞧我,非叫我害怕不可。”

“他的音色不错,”米尼翁夫人指出。

“他以前到勒阿弗尔来,一定是为诗人了解米尼翁家族的情况的,”莫黛斯特偷眼望着她父亲说,“我们从前在教堂里看见的确实是他。”

这么解释爱乃斯特的勒阿弗尔之行,杜梅夫人、拉图奈尔夫人和拉图奈尔先生都表同意。

“爱乃斯特,你知道吗?”刚走出木屋别墅二十步,卡那利就大喊大叫起来,“我在巴黎上流社会里,没看见一个待嫁姑娘可以与这个可爱的姑娘相比!”

“唉!这就行了,”拉布里耶尔心酸地回答,“她爱你,或者说,她会爱上你。你的名气已经使事情成功了一半。简而言之,一切都已为你安排停当。下次你自己去吧!莫黛斯特对我蔑视到了极点,她是对的。我何必要自己找罪受,去赞美、向往、爱慕我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呢!”

卡那利安慰了拉布里耶尔几句,话语里流露出他重新实践了恺撒名句①的得意心情。然后卡那利又表示他想要和德·绍利厄公爵夫人一刀两断。拉布里耶尔受不了这场谈话,借口要去欣赏夜景,让马车停下,自己下了车。他象疯子一样朝海边跑去,在那里一直呆到晚上十点半。他好象精神错乱一般,一会儿疾走如飞,自言自语,一会儿又站住不动或者坐下,倒叫两个值勤的海关人员惴惴不安起来,可他自己一点也没发觉。

①指恺撒向国人告捷的名句:Veni,Vidi,Vici,意为:我来了,看见了,战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