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的话,我们一起到海边去散步……我们要谈谈你的诗作,德·拉巴斯蒂小姐。”
这句话伴随着饱含父爱的微笑。这微笑立刻象回声一般出现在杜梅的嘴唇上,莫黛斯特能知道的也就不过如此。但是这也足够了,既使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又使她久久不能成眠。她急切地想知道个究竟,她已经作了多少种猜测啊!所以第二天早上,她比上校还先穿戴整齐,准备停当。
“你都知道了,我的好爸爸,”一走上去海边的路,她就说道。
“我都知道了,而且还知道不少你不知道的事,”他回答。
说完这句话,父女二人默默地走了几步。
“孩子,你给我解释解释,一个母亲宠爱的女儿,怎么能不征求母亲的意见,就做出给一个陌生人写信这样重大的事情呢?”
“唉!爸爸,妈妈肯定不许这样做的。”
“我的女儿,你觉得这样做很理智么?如果说你这一招完全是自己想出来的,就不说廉耻吧,你的理智,或者你的智慧,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样做,就等于‘自投男人怀抱’么?
难道我的女儿,我唯一的、仅有的孩子,就这样毫无自尊心,这样低贱么?啊!莫黛斯特,你叫你父亲在巴黎度过了地狱般的两小时。总而言之,从道德上说,你这种行为和贝蒂娜是一样的,况且没有别人的引诱可以作为辩白的理由。你是很冷静地卖弄风情,而这种卖弄风情,一时冲动的爱情,是法国女人最可怕的缺点。”
“你说我毫无自尊心?……”莫黛斯特哭着说道,“可是他还没见过我呀!……”
“他知道你的名字……”
“我们书信来往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心灵进行了交谈。只是在我的眼睛确认我做得对以后,我才将名字告诉了他!”
“对,我亲爱的迷途天使,你是把某种类似理智的东西注入了荒唐的举动,而这种荒唐的举动既会毁掉你自己的幸福,也会毁掉你的家庭……”
“可是,爸爸,不管怎么说,得到了幸福就可以宽恕这种轻率的举动,”她一气之下说道。
“要是只有轻率的举动而无其他怎么办?”父亲大叫起来。
“这种轻率的举动,我母亲也是干过的,”她生气地顶撞道。
“这孩子可真犟!你母亲在一次舞会上见过我以后,当天晚上就对她父亲说,她认为跟我在一起可能会幸福……她的父亲非常喜欢她。你母亲对我的爱情的确来得很快,但那仍然是在父亲的眼皮底下。莫黛斯特,你直截了当地说吧,那样的爱情与给陌生人写信的荒唐举动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你说是陌生人?……爸爸,你要说他是我国一位最伟大的诗人,他的为人及他的生活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别人的恶意诽谤和攻击。他是一个浑身是荣誉的人。而且对于他来说,我亲爱的父亲,直到我想知道他本人是否也和他的灵魂一样美那一刻为止,我都是戏剧和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莎士比亚笔下的一个姑娘呀!……”
“天哪!可怜的孩子,你这是在作关于婚姻问题的诗。人们之所以一向将女儿关在闺阁中不准出门,上帝、社会法律之所以将女孩儿们置于父亲允诺的严格约束之下,正是为了使她们免遭这些诗歌给她们带来的各种不幸。这些诗歌使你们着迷,使你们眼花缭乱,你们便不能恰如其分地欣赏它们。
诗歌是生活中的一种消遣,但是诗歌不是全部生活。”
“爸爸,在事实的法庭面前,这还是一场悬而未决的官司,我们的感情和家庭之间一向是有争斗的。”
“哪个孩子为抵制家庭而得意洋洋,哪个孩子就要倒霉!
……”上校神情严肃地说道。“一八一三年,我亲眼看见我的一个伙伴德·哀格勒蒙侯爵,不顾他父亲的反对,娶了他的表妹为妻。那个姑娘把固执当作是爱情,后来这对夫妻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这个意义上,家庭是至高无上的……”
“这些话我的未婚夫都对我说过,”她回答道,“有一段时间,他扮演的是奥尔恭①的角色,而且他勇于在我面前诋毁诗人的为人。”
①奥尔恭,莫里哀的喜剧《答尔丢夫》(又译《伪君子》)中的人物,一个老实天真、虔信宗教的市民。
“你写的信我看过了,”夏尔·米尼翁说道,情不自禁地冷笑起来,莫黛斯特见了,心中很是惴惴不安。“我应该向你指出,你最后一封信,对于一个被引诱的姑娘,一个朱丽·德·埃棠芝,几乎是不能容许的!天哪!小说害得我们好苦啊!……”
“小说不是写的,亲爱的父亲,我们可以创造小说,当然最好还是看小说……路易十四时代和路易十五时代,发表的小说比现在少;可是现在的艳遇还没有那时多……再说,既然你已经读过那些信,你就应该看出来,我给你找的这个女婿,是最恭敬的儿子,有着天使般的心灵和责己甚严的正直品格;你也应该看出来,我们相爱的程度至少与你和我母亲相爱的程度相差无几……我同意你说的,有的事办得不合程序。你可以说,我办的事有点毛病……”
“你写的信我看过了。”父亲打断女儿的话,又重复了一句,“一个熟悉生活和被激情牵着鼻子走的女人可以干的事,二十岁的姑娘干了则是大错特错。正因为我看过你的信,我才知道他是怎样在你面前把这种行为说得头头是道……”
“对于用角尺来衡量生活的市民和老古板的哥本海姆之流,这当然是过错……爸爸,我们不要脱离艺术和诗歌的世界谈问题吧……我们这些姑娘,置身于两种体系之间:要么媚态百出,让一个男人看出我们在爱他;要么直截了当地向他走去……这后一种决定,难道不是很伟大、很崇高吗?我们这些法国姑娘,就象商品一样,被我们的家庭三个月之内售出,有时还象维勒干小姐那样,当月月底售出。可是在英国、瑞士、德国,差不多都是按照我遵循的这个程序结婚的……你还有什么话可以驳斥我呢?难道我不是有点德国血统吗?”
“孩子!”上校瞪着他的女儿大叫起来,“法兰西的优越性正是来自其理智及其逻辑的严密!美丽的法兰西语言已注定其思想必然是合乎逻辑的,法兰西是全世界理智的化身!英国和德国的风俗习惯在这一点上是浪漫的。可是,连这些国家的名门望族也遵循我们的规矩。你的父母很熟悉生活,他们对你的心灵和你的幸福要负责任,他们应该使你避免撞上人世的暗礁,这一点,你是从来不愿意想的!……天哪!”他说道,“这是儿女的过错,还是我们的过错呢?是否应该将儿女置于钢铁的桎梏之下呢?我们疼他们,我们要让他们幸福,不幸得很,这种疼爱又使他们牵动着我们的心:难道因为疼他们,我们就应当受到惩罚吗?……”
莫黛斯特听着父亲泪水哽咽地道出这种祈求,用眼角观察着父亲。
“一个尚未以身相许的姑娘,自己挑选了一个漂亮小伙子作丈夫,不仅漂亮,而且还是一个才华出众的人,出身高贵,地位可观!……是象我一样的性情温和的贵族。难道这是犯了过错么?”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