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害死你的母亲了,小姐!”杜梅回答道。他走出客厅,赶快将妻子叫来。
“再见,老伴,”布列塔尼人拥抱着那娇小的美国女人说,“你快去救母亲,我马上去救女儿!”
他留下莫黛斯特和杜梅夫人在米尼翁夫人身边守护,自己很快作好了出门的准备,下山到勒阿弗尔去。一小时以后,他已经坐在邮车上。只有激情或金融、商业上的利害得失才能使车轮转动得这样快。
经过莫黛斯特的精心护理,米尼翁夫人很快就苏醒过来。
她在女儿搀扶下上楼回房。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时,米尼翁夫人并没有其他的谴责之辞,她只是说:
“不幸的孩子,你这是干的什么事啊?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难道我那么严厉吗?……”
“唉!我正要源源本本告诉你呢!”少女流着泪回答道。
她向母亲讲述了一切,给母亲读了来往的书信。她花了半天的时间,将自己诗一般的爱情玫瑰花,一瓣一瓣地摘下来,撒在心地善良的德国女人心上。待到知心话吐露完毕,待她看到待人十分宽厚的盲人嘴唇上几乎浮起一丝微笑时,她痛哭流涕地扑到母亲身上。
“啊,母亲!”她泣不成声地说,“你的心多么善良,多么充满诗情!你的心就象上帝精心加工的上等瓷瓶,专门用来容纳纯洁、专一、美好,使整个生命得到充实的爱情!……我要仿效你,在世界上只爱我丈夫一个人。你一定明白,我此刻洒下的泪水,沾湿了你的双手,这是多么辛酸的眼泪……这只五彩缤纷的蝴蝶,这个你的女儿怀着母爱精心哺育的双重美好的灵魂,我的爱情,我神圣的爱情,这充满活力、生机勃勃的秘密,现在落入了凡人手中。他们就要撕破这蝴蝶的翅膀,撕破蒙在这爱情上的面纱了。他们可悲的借口是要开导我,是要知道这个天才人物是否象一个银行家一样循规蹈矩;我的梅西奥是否能够将收入积攒起来,他是不是有什么私情要切断,他在布尔乔亚眼中是否有罪,干了什么年轻人的荒唐事;其实这种事之于我们的爱情,正如一片乌云之于太阳……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呢?你摸摸我的手,我在发烧!他们会把我折磨死的……”
莫黛斯特突然打起致命的寒战来。她只好上床躺下。这叫她母亲、拉图奈尔夫人和杜梅夫人好不惊慌。杜梅中尉去巴黎的期间,她们一直守护着她。按照事情发展的规律,这场戏暂时转移到了巴黎。
审核官爱乃斯特·德·拉布里耶尔读到莫黛斯特的信,沉醉在无边的欢乐之中。象他这样真正毫无奢望的人,特别是那些深知自己的价值却既得不到爱情,也不被人赏识的人,一定很能理解他这种情感。他那位年轻、天真而又狡猾的情人,开始时觉得他聪明、心灵崇高,现在又觉得他长得也很漂亮了。这一恭维是最高的恭维。为什么呢?无疑,美,这是大师在倾注了自己心血的作品上最后签的名,这是天意的表露。在不美的地方看到了美,难道这不是着迷的眼光的巨大威力创造了美,难道这不是爱情中最关键的字眼么?难怪可怜的审核官,就象作品受到欢迎时作者感到欣喜若狂一样,大叫起来:
“终于有人爱上我了!”
一个女人,不管她是交际花还是少女,冒出“你很漂亮!”
这句话时,哪怕这是虚情假意的话,一个男子如果朝这句话所包含的巧妙的毒素打开自己厚厚的脑壳,那么,一种永恒的联系就会将他与这个可爱的说谎女人拴在一起,就会将他拴在这个诚实的或者滥污的女人身上。于是,她成了他的整个世界,他渴望着证实这一点。哪怕他是一个王子,对这件事也永远不会厌烦!爱乃斯特在房间里骄傲地踱来踱去,在镜子前正面、侧面、半侧面地照来照去。他试图给自己挑出点毛病。可是一个魔鬼般令人信服的声音对他说:“莫黛斯特说得对!”于是他又回来看信,将信重读一遍。他仿佛看见他那天仙一般的金发女郎就在眼前,他跟她说起话来!他正在沉醉之中,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给了他一击:“她以为我是卡那利,而且她又是百万富翁!”他的整个幸福顿时垮台,就象一个夜游症患者,睡梦中爬到了房顶上,一有响动,向前一迈,滚下房顶,摔到地上,粉身碎骨了。
“如果没有诗人大名鼎鼎的光环,她就会觉得我丑陋不堪了!”他大叫一声,“我陷入了多么可怕的境地啊!”
拉布里耶尔确实是他信中描写的那种人。正象他所显示出来的那样,他心地太高尚、太纯洁了。对于事关荣誉的问题,他是毫不犹豫的。他立即决定,莫黛斯特的父亲如在巴黎,就去向他坦白一切,并且将他和卡那利开这个巴黎式玩笑引起的严重后果告知卡那利。对于这个高尚正直的年轻人来说,莫黛斯特的大量财产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他尤其不愿意被怀疑为利用这场书信往来骗取一笔嫁妆。他与莫黛斯特通信时,在他这方面,完全是真心诚意的。他从尚特蕾娜街自己的住所出发,去银行家蒙日诺府的路上,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睛。这位银行家的财产、姻亲和各种关系户头,有一部分就是他的保护人,那位首相帮忙的结果。
就在拉布里耶尔向蒙日诺银号的老板讨教,打听他自己的奇特处境需要了解的各种情况时,卡那利家中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场面,这是看到前中尉突然动身便可以预料到的。
杜梅是帝国军校的真正士兵,他那布列塔尼人的热血一路上都在沸腾。在他想象中,一个诗人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怪物,一个玩弄叠句的小丑,住在阁楼上,穿着每一条衣缝都已发白的黑呢衣服,靴子有时没有鞋底,内衣毫无特色,用手指头抠鼻子;不象比查那样在纸上划来划去的时候,就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走进诗人居住的漂亮公馆,看见院子里有一个仆役在擦洗马车,远远看见在光彩夺目的餐厅中还有一个仆役穿得跟银行家一样气派。这时,他脑海中、心中沸腾的念头,好象给泼了一瓢冷水。他向那位青年马夫问话,青年马夫叫他去问那餐厅中的仆役。这个仆役一面打量着他,一面回答说,男爵先生不见客。
“男爵先生今天要去行政法院开会,”那仆役最后说道。
“这里可是诗歌作者卡那利先生府上?”杜梅问道。
“德·卡那利男爵先生正是您说的那位伟大诗人,”贴身佣人回答道,“可他同时也是行政法院的审查官和外交部的随员。”
杜梅本是来扇那个“舞文弄墨的家伙”(用他表示蔑视的字眼来说)耳光子的,万万没想到,人家原来是一位国家高级官员。他等待着卡那利接见的客厅,非常豪华,光彩炫目。
卡那利的一件黑色礼服,贴身佣人忘了拿走,放在一张椅子上,衣服上那个挂勋章用的十字形小别针闪闪发光,引起老杜梅的沉思。很快,他的视线又被一只光芒四射、做工精细的镀金银杯所吸引。银杯上刻着:“公主赠”几个字,使他大吃一惊。然后,在与此相对的位置上,他又看见一个塞夫勒瓷瓶,嵌在一个底座上,上面镌刻着:“王太子夫人赠”几个字。这无言的提醒使杜梅恢复了理智。这时,贴身佣人正在向主人请示,是否愿意接见一个陌生人,这个人名叫杜梅,是专程从勒阿弗尔前来拜访他的。
“这人什么样?”卡那利问道。
“穿戴整齐、佩带勋章。”
卡那利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同意。贴身男仆见了,立刻走出来,回到客厅,通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