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将他们完全控制住,想让他们活着他们就别想死,想叫他们死他们就别想活。这种别人看不见的生活,其看得见的扩展部分从效果上看,与利己主义颇为相似。可是,一个以整个身心致力于给人们带来快乐、知识或者为时代增添光彩的人,怎么能说他是自私自利呢?一位母亲,当她把一切都献给自己孩子的时候,能说她是自私的么?……贬低、诽谤、中伤天才的人看不到天才深厚的母爱,如此而已。诗人的生活就是持续不断的牺牲,以致他必须有巨人般的体魄才能尽情享受日常生活的快乐。因此,当他以莫里哀为楷模,一面表现感情上最令人心碎的矛盾冲突,同时自己又想靠感情生活来度日的时候,他会堕入怎样不幸的深渊之中!看到莫里哀戏剧引人发笑之处,再想到他的私生活,我觉得实在可怕。所以,天才的慷慨在我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因此我将您也列入这所谓利己主义者的高贵家族之中。啊!若是在我欣赏我最喜爱的各种心灵之花的地方,找到的竟是冷酷无情,斤斤计较,野心勃勃,您不知道,袭上我心头的,该是多么长久的痛苦!我刚刚迈入十六岁的门槛时,就已经尝到过失望的滋味!如今我二十岁了,如果我看到,一个用他的作品将那么多隐藏在我心中的情感表现出来的人,当我的心单独为他揭去面纱时,他不理解我的心,我明白了名气原来是骗人的,那我会怎么样呢?啊,我的朋友,您知道我会怎么办吗?您就要进入我的心灵深处了。那时,我就会对父亲说:“把合你口味的女婿给我领来吧,我抛弃一切个人的意愿。为了你,把我嫁出去吧!”那时,不管这个人是公证人也好,银行家也好,吝啬鬼也好,傻瓜蛋也好,乡巴佬也好,象终日秋雨连绵一样令人讨厌也好,象一个小小社团头目的候选人一样庸俗也好,不管他是个手艺人或者是毫无头脑的勇猛大兵也好,他都会在我身上找到最顺从最尽心的女仆。但是,到那时,每时每刻都将是可怕的自杀!我的心灵将永远不会面对心爱的太阳那使人生机勃勃的光芒而开放!但也不会有一句怨言,向我的父母和子女透露这个女子的慢性自杀。此刻她正在摇撼牢狱的铁栏,正在通过我的眼睛射出闪电,正在展开双翅向您飞去,象波吕许尼亚①一样落在您书房的角落里,呼吸着那里的空气,用有点好奇的目光望着那里的一切。有时,我的丈夫会带我到田野去。当我看见晴朗的早晨,我会故意比孩子们落后几步,默默地撒下儿滴辛酸的泪水。最后,在我的心头,在我五屉柜的一个角落里,我会保留一个小小的珍宝。那是给所有被爱情欺骗的姑娘,可怜的爱好诗歌的灵魂,被微笑所吸引而堕入痛苦深渊的姑娘的……可是,我相信您,我的朋友!这种信心校正了我隐秘的雄心中那些最不切实际的思想。有时——您看我是多么直率——我真希望已经处在我们开始写的这本书的中间部分了!因为我感到自己情感这样坚定,为了爱情心中充满力量;出于理智又是那样忠贞不渝;为了尽到自己所规定的义务(如果说爱情有朝一日会转化成义务)又是那样奋不顾身!

①波吕许尼亚,缪斯之一,主管颂歌、抒情诗。

如果您得以跟着我来到这华丽的隐居所,我仿佛能看到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如果您了解我的各项计划,您大概要脱口冒出一句可怕的话来,其中会有“发疯”这个词,说不定我也要因为给一个诗人寄去这么多诗而受到残酷的惩罚。是的,在大自然所惠赠的让我们光彩照人的二十年中,我希望我是一孔清泉,泉水取之不尽,就象一个胜景无穷的去处。我希望用百般的妩媚和修饰使厌倦远远离开我们。我将对我的朋友充满热忱,就象女子热中于出入交际场所。我要使幸福千变万化,我要将智慧注入柔情之中,将情趣注入忠诚之中。我颇有雄心,要将往日的情敌逐个消灭,要用妻子的温存和高尚的忘我精神,防止外来的忧烦。鸟儿精心照管自己的巢只不过几天功夫,我则要终生精心照看自己的窝。这一笔巨额嫁妆,应该在堕入庸俗交易的泥坑之前,属于、献给一个伟大的人。您现在还觉得我的第一封信是犯了什么过错吗?一股神秘意愿的风把我抛向您的身边,正象一场暴风雨将一株蔷薇带到庄严雄伟的柳树的心上一般。在我用手捧着贴在我胸口的这封信里,象您的祖先参加十字军远征时一样,您也发出了这样的呼喊:“这是上帝的意愿!”

我身边的人都说我:“小姐她真沉默寡言!”您不会说“她真是罗嗦”吧!

欧·德·埃斯特-莫

《人间喜剧》中的信件,全靠一些人好心相助才写成。在他们看来,上述这些书信别有意趣,独具一格。但对这种姓名严格保密、脸上戴着面具进行的两种思想的笔战,他们的赞赏态度可能不为其他人所赞同。在一百位读者中,可能有八十位会对这种唇枪舌剑感到厌倦。在任何立宪政体的国度里,哪怕事先就猜到了谁是多数,也应该尊重多数。正是出于对多数的尊重,我们删掉了爱乃斯特和莫黛斯特之间九月份写的另外十一封来往信件。如果多数中有哪一位殷勤讨好,要求发表这十一封书信,但愿能为我们创造条件,有一天能在这里将它们重新公布出来。

这位女子思想很有锋芒,看上去心地又很善良。在她的鼓舞下,可怜的私人秘书具有真正英雄气概的情感在这些书信中得到了充分表达。两颗自由的灵魂感到相互应和默契,每个人都通过自己的想象,把这些信件想得比实际上还要美好。

因此,象一个吝啬鬼只靠银行的纸票活着一样,爱乃斯特全靠这些充满温情的信纸度日。在莫黛斯特心里,一开始,她为在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生活中卷起了波澜而感到快乐,为虽然相距遥远,但是自己成了另一个人生活的主要目标而感到快乐。现在,随之而来的,是深沉的爱情。爱乃斯特善良的心正好与卡那利的名气相互补充。可叹的是,常常需要两个人才能构成一个完美的情人,就象在文学上只有借助于几个性格相似的人的特点,才能构成一个典型一样。“这个人在心灵方面大概合我的理想,可我又觉得爱那个人,他纯粹是感官方面的理想人物!”在沙龙里进行了亲切的交谈以后,这样的话,女人不是说了不知多少遍了么!

这一段通信关系道路虽然曲折,但是已经将这两位恋人带到了“锦鸡岛”①。下面是莫黛斯特写的最后一封信,它已经使人能遥望到这个岛屿了。

①锦鸡岛又名会谈岛,是法国和西班牙共管的比达索瓦河中一小岛。一六五九年在这里签订了比利牛斯条约,并议定了路易十四和玛丽·泰蕾丝的婚姻。

书信十二

致德·卡那利先生

请您星期日到勒阿弗尔来。中午一点的弥撒以后,您走进教堂,在教堂里转一、两圈,然后走出教堂。不要向任何人说任何话,不要向任何人提任何问题。您要把一朵白玫瑰花插在胸前的扣眼里。然后您就返回巴黎,您会得到答复。这个答复不会如您想的那样,因为我已经对您说过,我对将来还没有把握……可是,假如我根本没见过您就答应您,那我岂不是个真正的疯子么?见到您以后,我也可能拒绝您。但是不会伤害您:我一定继续隐姓埋名。

这封信发出的时间,正是莫黛斯特和杜梅之间进行那场毫无结果的较量的前一天。这场较量,我们前面刚刚叙述过。

那时,兴高采烈的莫黛斯特正在迫切地等待着星期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