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仆,想到即使有一天会成为诗人的老管家,既象他的母亲,又象他的家庭主妇,既是他的理智,又是他的财富,也并没有吓得后退。这样的人,请您不要看不起她吧!这个为你们的生活而献身、对你们的生活如此宝贵的姑娘,她就是纯洁而无私的友情的化身。向她,您可以倾诉一切,她有时听着听着会点点头;她会就着灯光纺线守夜,以便诗人或者被雨淋得湿透,或者满腹牢骚地归来时,仍能在旁听从使唤。如果我命中注定不能成为幸福而永远为人眷恋的妻子,我就愿意承受这后一种命运。对这两种命运我都报以微笑。您以为,埃斯特小姐没有给法国生下两、三个孩子,没有成为维勒干夫人之流的人,法国真会受到什么损失么?但我是绝不会当老小姐的。我行善,我秘密参与一位伟大人物的生活,我把我在人世间的思念和努力都带给他,我就以这样的方式作母亲。我对庸俗的东西深恶痛绝。如果我尚未许人,我很富有,我知道自己年轻而美丽,我永远不会属于一个傻瓜——即使他是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的儿子;我也不会属于什么一天之内就可以破产的批发商,不会属于一个虚有其表而实际上毫无主见的男人,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一想到要嫁给他就叫我一天脸红二十次的男人。在这一点上,您尽可以放心。我的父亲对我的意愿非常赞赏,他永远不会从中作梗。如果我讨我的诗人喜欢,他也讨我喜欢,我们绚丽的爱情大厦就会修筑得高大无比,任何不幸都无法企及:我是一只雏鹰,您从我的目光中可以看到这一点。已经向您说过的话,我不再重复。但是我要简单扼要地再说一遍,同时向您坦白:如果由于爱情而将我监禁起来,不许我出门,那我将是最幸福的女子,正如我现在由于父亲的意愿而受到监禁一样。好,朋友,让我们把由于我的意愿而在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简化为小说的真实吧!
一个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少女,被关在塔楼内,只有她的眼睛可以看到花园,她多么渴望能在花园里奔跑啊!
她想出一个拆除铁栏杆的办法,从窗台上跳下,爬上花园的围墙,到邻家嬉戏去了。这是一出永恒的滑稽戏!
……对啦,这个少女就是我的心灵,邻家的花园就是您的天才。难道这不是很自然的么?因为自家的栅栏被标致的小脚踩坏而抱怨的邻人,有谁见过呢?诗人也应该如此。可是莫里哀喜剧中那位了不起的说理者,定要人家说出个道理来,是不是?好,现在就讲讲道理。我亲爱的皆隆特①,一般来说,婚姻总是违背常理的。一家人家要了解一个小伙子的情况。如果这个赖昂德是邻家女人介绍的,或是在舞会上认识的,他没有偷过东西,没有什么显眼的毛病,他有人家希望于他的财产,毕业于一所中学或法律学校,符合一般对于教育程度的想法,衣服也穿得不错,人家就会允许他来看望这个姑娘。这个姑娘呢,一大早起来就被拴得牢牢地:母亲命令她管住自己的舌头,对她千叮万嘱,要她绝对不要将灵魂、内心的情感在脸上流露出一点点,可是又要在脸上时时挂着舞蹈演员完成单足足尖旋转动作时的那种微笑;有人用暴露出真正性格会有什么危险之类最正面的教导来武装她的头脑;有人嘱咐她不要显出受教育不够的模样。双方的父母,待他们把一切利害问题都谈妥以后,便作出好心鼓励青年男女相互了解的模样。于是他们在单独相处的短暂时间里,在谈话、散步的时候,相互了解一下。
①皆隆特及下文提到的赖昂德和阿尔冈特,均为莫里哀的喜剧《司卡班的诡计》中的人物。莫黛斯特戏称对方为皆隆特和阿尔冈特,以嘲讽其信中的说教。
但是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自由,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联结在一起。这时,男子用漂亮的服装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遮盖住,姑娘那方面也照此办理。这出可悲的喜剧,中间再穿插上鲜花呀,首饰呀,看戏呀,就叫做“追求意中人”。对这种事我非常反感。我要首先让心灵结婚,很久以后,再继之以合法的结婚。一个少女一生中,只有这个时刻,思考、直觉、经验对她来说才必不可少。她在拿她的自由、她的幸福进行赌博,可是你们既不给她摇掷骰子的皮杯,也不给她骰子。她只能装装样子打个赌,如此而已。我既然有权利、有愿望、有能力、也得到允许,由我自己来造成自己的不幸,我也就象我母亲那样利用这些权利。我母亲受到天性的指引,在一次晚会上,见一位青年男子仪表堂堂而爱上了他,后来就嫁给了他。这个男子是千万个男子中最豪爽、最忠诚、最多情的人。我知道您尚未结婚,是一个诗人,而且长得漂亮。请您放心,您的任何一位同行,哪怕象阿波罗那样俊美,如果他已经结婚,我是不会选择他作为倾诉衷肠的对象的。美貌大概就是天才的外表。既然我的母亲受过美貌的引诱,为什么才貌双全反倒不会吸引我呢?通过书信的方式来考查您,比起以几个月的“追求”那种庸俗的做法开始,我是不是会了解得更多一些呢?哈姆莱特会说,这正是问题之所在。但是,亲爱的克里萨尔,我的办法至少有一个长处,那就是不触及我们的人身。我知道爱情总是有幻想的,而任何幻想都有破灭的时候。这正是情人自以为已经终生联结在一起,而后来许多人又都分手了的原因。真正的考验是在痛苦和幸福上。当两个人通过了这两种人生的考验,在这过程中每人的优缺点都暴露无遗,也观察了彼此的性格时,他们就可以手携手一直走到坟墓了。我亲爱的阿尔冈特,谁能对您说我们已经开始的小戏就没有前途呢?……不管怎么说,我们不是已经享受到了通信的快乐吗?……
我等待着您的吩咐,老爷,我心甘情愿地作您的奴仆。
欧·德·埃斯特-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