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所有的画家都需要有模特儿的。”

“他向你求婚的时候倒把这些事情都向我们瞒得紧紧的。如果我早知道,我绝对不让我的女儿嫁给一个干这种职业的人。宗教是反对这些卑鄙的行为的,这是非常不道德的。你说他在晚上几点钟回家呀?”

“大概在凌晨一两点钟……”

一对老夫妇异常惊愕地我看着你,你看着我。“难道他赌钱吗?”琪奥默先生问,“在我从前的时代,只有赌徒才这么晚回家的。”奥吉斯婷噘了噘嘴唇,否定了她父亲的恶意猜测。

“你每天晚上一定等得很苦吧,”琪奥默太太说,“不,你一定先睡了,是吗?等他赌输了钱回来,这个恶魔一定会把你吵醒的。”

“不,妈,有时他回来的时候非常快活。在天气好的时候,他时常向我提议,叫我从床上爬起来,和他一起到树林里去。”

“到树林里去,在这种时候?难道你住的地方这么狭小,他的卧房,他的大小客厅,他还嫌不够,非要跑到……这个坏蛋向你提出这些建议一定是想你受寒。他想把你扔掉咧!有谁看见过一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晚上像狼精[35]那样到处乱跑吗?”

“妈,你难道不懂得吗?他需要刺激来发展他的天才,他最爱那些景色……”

“景色?我倒要给他一些颜色[36]看看呢!”琪奥默太太打断了她女儿的话头嚷起来,“对这样一个人,你怎么能够敷衍他?首先,我就不喜欢他光喝白开水,这是不卫生的。为什么他看见女人吃东西就觉得讨厌呢?多怪的脾气!简直是一个疯子。你告诉我们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事。一个汉子不可能一声不吭就离开家,一直过了十天才回来。他对你说是到迪埃普[37]海边去画海吗?海有什么好画呢?他是对你白天说梦话。”奥吉斯婷正想开口为她的丈夫辩护,琪奥默太太做了一个禁止她开口的手势,旧的习惯的残余使奥吉斯婷不得不服从,琪奥默太太用冷酷的口吻高声说:

“够了,够了,不要再对我提起这家伙了。他除了到教堂偷看你和同你结婚之外,从来也不踏进教堂一步。不信宗教的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你看琪奥默有什么事情瞒过我吗?他有接连三天不对我说一句话,而后来却像一只独眼喜鹊那样叽叽喳喳地废话连篇吗?”

“我亲爱的妈妈,请你不要过分严格地批评那些上等人。如果他们的思想观念都和其他的人一样,那么他们就不能够称为天才了。”

“好呀,让这些天才躲在家里不要结婚吧。怎么!难道一个天才使他的妻子受到痛苦,只因为他有天赋,就应该认为这也是件好事吗?天才,天才!像他那样整天说黑道白,专门打断人家的话头,在家吆五喝六,永远不让你知道拿什么主意好,强迫妻子跟着他,他喜则喜,他悲则悲,这些都算有天赋吗?”

“可是,妈,这些想象力的真正意义是……”

“什么是这些想象力?”琪奥默太太再一次打断她女儿的话头,“他倒真会胡思乱想哩!一个人没问过医生就突然间像个疯子般只吃蔬菜,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这是为了宗教,他的素食才对他有点好处,可是他像一个新教徒,一点宗教信仰也设有。有谁看见过像他那样爱马甚于爱自己的邻人的吗?有谁像他那样把头发烫得卷曲的像异教徒那样?有谁把塑像藏在纱罗下面?有谁像他那样白天关上窗门,点着灯来工作?哼!让我说,如果他不是出奇的不道德,他真配得上关在疯人院里。去请教陆罗先生吧,他是圣舒比斯教堂的神甫,把这一切都征求他的意见,他一定会告诉你,说你丈夫的行为不像一个基督徒……”

“呀!妈!你难道相信……”

“是的,我相信!你曾经爱过他,你看不见这一切,可是我,在他结婚的初期,我记得曾经在香榭丽舍大道遇见他,他骑着马,你猜怎么着?他一会儿飞快地放马奔驰,一会儿勒紧了马儿慢慢地一步一步走,我那时就想:‘这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

“呀!”琪奥默先生搓着两只手高声说,“你和这古怪的家伙结婚时,我教你采用夫妻分别财产制,我做得可真对呀!”

当奥吉斯婷很不小心地把丈夫使她受的真正委屈说出来时,两个老人家都气愤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琪奥默太太就提到离婚两个字。听到离婚,一直不大开口的琪奥默像突然间觉醒起来。一来他很爱他的女儿,二来打官司可以使他的无聊生活增加刺激,因此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他带头提出离婚要求,布置行动步骤,几乎展开辩论。他建议为他的女儿负担一切诉讼费用,他自告奋勇要去找法官,请律师,他简直要撼天动地。德·索马维尔夫人害怕死了,她连忙拒绝了父亲的建议,说她自己情愿忍受十倍的不幸,也不想离开她的丈夫,随后她就绝口不谈自己的烦恼了。两个老人家尽量安慰她,想用各种爱抚来抵偿她所受的委屈,然而丝毫没有用处,奥吉斯婷辞别她的双亲,她觉得要使智慧平庸的人正确地判断那些高超的人是不可能的事。她现在懂得了一个女人应该隐藏住自己的不幸,连父母也不要告诉,因为这些不幸是很难得到同情的。上层社会的风暴和痛苦只有那些生活在这圈子里的高贵心灵才能体会得到。在一切事情上,只有和我们同等的人才能判断我们。

可怜的奥吉斯婷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痛苦地思前想后。学习对于她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学习也不能挽回丈夫的心。她找到了这些如火的心灵的秘密,可是她却缺少体现这些秘密的主要条件。她费尽了气力分担他们的痛苦,可是却不能分享他们的快乐。她厌恶了整个世界,因为在她的爱情面前,整个世界显得过分卑下和渺小。最后,她觉得她的一生是白过了。

一天晚上,一个突如其来的思想袭击了她,宛如一道自天而降的光芒照耀着她的阴沉的痛苦。这种思想只有在像她那样纯洁而善良的心灵里才会产生。她决定要去会见嘉丽基莉雅诺公爵夫人,目的不是要向她讨回丈夫的心,而是想向她学勾引她的丈夫的技巧;同时也想使这位骄傲的时髦女人对一个母亲产生同情心——想感化她,使她帮助自己获得未来的幸福,正如她造成自己现在的不幸一样。于是有一天,羞怯的奥吉斯婷居然鼓起一阵超人的勇气,乘上马车,在下午2点钟的时候出发,想直入这位时髦女人的闺房,在下午2点钟以前,公爵夫人是不见客的。德·索马维尔夫人还未见过圣日耳曼郊区的那些古老而豪华的巨邸。当她走过富丽堂皇的接待室,登上宽宏阔大的楼梯,进入在严冬中仍然摆设着鲜花,布置得气象万千的客厅时,奥吉斯婷的心很痛苦地抽紧着。客厅的装饰表现女主人是从小在富贵丛中生长,或者过惯贵族生活的人,奥吉斯婷妒忌这种她自己从来梦想不到的风雅和华丽的布置,她感到气魄雄伟的气氛,她明白了为什么这所房屋对她的丈夫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当她走进公爵夫人的私室时,她不单妒忌,而且感到绝望,里面的家具和所陈设的毡绒和布帛的奢华,使她敬佩不已。在这里,凌乱也成为一种美,豪华的气象好像对于金钱表示轻蔑。一种好闻而不刺鼻的香气散布在这所温馨的房间中。窗外望出去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花园里绿树成荫,窗外的景致和房间里其余的陈设配合得非常和谐。这里一切非常诱人,丝毫没有市侩的气味。奥吉斯婷坐在那里等待的那所房间,更是女主人的全部天才的代表作。奥吉斯婷想从房间里散乱的物品中猜出她的情敌的性格,然而无论凌乱或者整齐,其中总有些无法看透的东西,使天真的奥吉斯婷觉得是她所不懂的。她所能够肯定看出来的,就是以女人而论,公爵夫人是一位高超的女人。于是奥古斯汀就产生了一种悲痛的思想。“唉!难道对于一个艺术家,”她想,“一颗单纯而充满爱情的心真的不能让他满足吗?难道为了使这些强大的心灵在比重上保持平衡,真的需要把它们和同样强大的女性心灵结合起来吗!如果我成长得和这个迷人美人鱼[38]一样,最低限度在我们斗争的时候,我们的武器可以相等呀!”

“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这句冷酷而简短的话,是隔壁闺房里公爵夫人低说的,被奥吉斯婷听见了,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可是这位太太就在外面。”奥吉斯婷听见侍女回答。

“你真是疯了,请她进来吧。”公爵夫人的噪音变得柔和,她改用亲切而有礼貌的口吻回答。显然,她希望人家能够听见她。

奥吉斯婷很羞怯地向前走。她瞧见这间清新的闺房深处,公爵夫人矫情地躺在一张绿天鹅绒的无背长沙发上,一大幅黄色里子的白沙罗打着柔软的褶皱,在长沙发周围环绕成半圆形,而她就躺在圆形的中心。顶上用镀金铜饰很艺术化地撑挂起来,成为一个华盖,公爵夫人就在下面休息,看起来好像一尊古代雕像。深色的天鹅绒使她的诱人程度有增无减。一道朦胧的光线不像是光,而像是她的容光的反映,烘托着她的美。一些罕见的鲜花在最名贵的赛佛瓷花瓶[39]里昂起脸儿,发散着清香,惊异的奥吉斯婷望着这些景象,轻轻前进,她走得那么轻,以致公爵夫人不留意她已到来,使她能够窥见公爵夫人的一个眼色,这个眼色是使给旁边一个奥吉斯婷还未看见的人的,意思好像是说:“留在那,你可以看见一个标致的姑娘,也可以使我在接见她时不至于过分沉闷。”

看见了奥吉斯婷,公爵夫人就站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太太,我怎么能够有福气使您光临舍下?”很娇媚地微笑着说。

“何必这么虚伪?”奥吉斯婷心里想,嘴里没说什么,只是把头低了下来。

奥吉斯婷不作声是迫不得已的,她看见房间里有一个多余的第三者,这个第三者是军队中一个最年轻、打扮最入时、身体最健美的上校。他的半平民式的服装使他的优美的体格显现出来。他的脸上充满了青春活力,而且极富于表情,上唇上像黑玉那样黑的小胡子尖尖地向两旁翘起,下颌长满了浓密的短须,两颊的颊髯很小心地梳理过,加上一头蓬蓬松松而浓密的黑发,使他显得更加神采焕发。他在玩弄着一条马鞭,露出轻松随便和自由自在的神气,同他脸上满足的表情以及着意的修饰配合得很调和,穿在纽洞上的缎带[40]漫不经意地打着结,他仿佛对于自己的漂亮,比对于自己的军人气概,更觉得自傲。奥吉斯婷望着公爵夫人向那军官瞟了一眼,公爵夫人懂得了她的全部恳求。

“那么,再见吧,戴格蒙,我们在布洛涅森林[41]里再见。”

这几句话从美人鱼嘴里说出来,好像他们在奥吉斯婷未来以前早已约好似的。她一面还用威胁的眼光朝青年军官望着,因为青年军官正在用钦羡的眼光注视着那朵谦逊的花儿,她和骄傲的公爵夫人正好构成鲜明的对照。年轻的军官于是一言不发地鞠了一个躬,用长靴的后跟转了一个身,风度潇洒地走出了闺房。这时候,奥吉斯婷窥见她的情敌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眼光注视着走出去的漂亮军官,这种微妙的表情是逃不过女子的眼光的。奥吉斯婷非常悲痛地想:这一次一定是白来了,这个虚伪做作的公爵夫人过分喜欢恭维,她的心一定是缺少同情和怜悯的。

“夫人,”奥吉斯婷哽咽着说,“我现在来向您所做的请求,您一定会觉得很特别,可是我受了失望的驱使,不得不这样做,您一定会原谅我。我现在已经知道得太清楚为什么泰奥多尔特别欢喜您这里,而不是任何别的地方;我也知道得太清楚为什么您能够使他这么崇拜您。唉!我只要用脑子想一想,我就能够把一切都用过于充分的理由解释清楚。可是我热爱我的丈夫,太太。两年的眼泪并没有从我的心坎上洗去他的面影,虽然我已经失去了他的心。绝望使我疯狂,我竟起了和您较量一下的大胆的念头。现在我到您这儿来,就是要向您请教:我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战胜您呀,夫人!”奥吉斯婷热切地捉住她的情敌的手,公爵夫人并不阻止她。“如果您能够帮助我赢回德·索马维尔的——我不敢说是爱情,就说是他的友情吧,我将用千百倍的热诚为您向上天祈求幸福,像我所从来为我自己所做过的那样。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您身上。啊!请告诉我,您到底怎样能够获得他的欢心,使他忘记了我们结婚初期的那些……日子……”说到这里,一阵控制不住的呜咽使奥吉斯婷停了下来。她对自己的软弱感到又羞又恨,赶快用手帕掩住脸儿,眼泪一下子就把手帕湿透了。

“您难道是一个小孩子吗?我的亲爱的小美人儿!”公爵夫人说。眼前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景象把她迷惑住了,这个也许是全巴黎最纯洁的人儿对她的恭维感动了她,她把奥吉斯婷的手帕拿过来,亲手为她揩拭眼泪,同时带着优雅的怜悯的表情,嘴里喃喃地发出一些含糊的单音节的话来抚慰她。沉寂了一分钟以后,那个时髦女人把自己的显得特别高贵和富有权威的双手,握住了可怜的奥青斯汀的两只标致的手,用温柔而亲切的口气对奥吉斯婷说:

“如果我给您忠告,第一个忠告就是劝您不要这样哭泣:因为眼泪使人变丑。对于这些能够损害我们的各种忧虑,我们必须下定决心加以消灭,因为爱情不会长远停留在痛苦的床上的。最初,轻愁确能增加一种妩媚,可是,它终于加深了脸上的皱纹,毁灭了一切面貌中最可爱的面貌。而且我们的专制魔王为了满足自尊心,也希望他们的奴隶经常露出快活的模样。”

“啊!夫人,关键不在于我感觉不出这一点。眼见一个以前充满爱情和欢乐的光辉的脸儿,一旦变作憔悴、苍白、冷淡,怎能无动于衷呢?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控制我自己的心。”

“那就更糟了,亲爱的美人儿。但是,我相信我已经知道了您的全部心事。首先,您必须弄清楚一点,如果您的丈夫对您不忠实,我并不是他的同谋者。我要他到我的客厅里来是为了自尊心的缘故,因为他是个著名的艺术家,而且不到任何人家里去。我已经太爱您了,我不愿将他为我所做的种种傻事全部告诉您。我只告诉您一件,因为这一件也许能够帮助您使他回心转意,也可以帮助我惩罚他对我的狂妄态度。他迟早会连累我的。亲爱的,我太认识这个社会了,我可不愿无条件地跟随一个那样有才能的人。您该明白:让这些人来追求我们是好的,可是如果和他们结婚,那就犯了严重的错误!我们这批女人,应该崇拜天才,应该把他们当作一出戏那样欣赏,可是千万不要和他们共同生活!呸!和天才一起生活,就等于不坐在包厢里欣赏那动人的歌剧,却跑到后台去看那布条的机关。可是对您来讲,不幸已经成为事实,我的可怜的孩子。那么,您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武装起来,反抗他的专横。”

“啊,夫人!在没进这房间,没见到您以前,我就发现了一些我所意想不到的技巧。”

“那么,您有空就来看我吧,过不了多少日子,您就能掌握这门玩意儿虽小却相当重要的科学了。对于愚笨的人,外表就是生命的一半;而许多有天赋的人,从这一方面而言,不论他们有多大的天才,都是些笨蛋,我敢打赌,您对于泰奥多尔,一定是从来不拒绝他任何要求的,对吗?”

“夫人,难道对于自己所爱的人,还能有办法拒绝他的要求吗?”

“可怜的傻瓜,我简直要佩服您的天真和不懂事了。要知道如果我们爱上一个男子,特别是这个男子是我们的丈夫的时候,我们越爱得厉害,就越发不应该让他知道我们热爱的程度。因为。凡是爱得厉害的人,总是受制于对方的,总是或迟或早要被对方所遗弃的。谁要占上风,谁就应该……”

“怎么,夫人!难道一个人还要隐瞒欺骗,用心机、使巧计、虚伪做作,装出一副假面具,而且还要永远这样做吗!啊!一个人怎么能够这样活下去呀!难道您能够……”她嗫嚅着,说不下去了,公爵夫人微微笑着。

“亲爱的,”公爵夫人很严肃地说:“婚姻的幸福从来就是一种投机事业,一种必须特别小心的买卖。如果我和您谈的是‘婚姻’,而您对我说的是‘爱情’,那我们不久就谈不下去了。我告诉您吧,”她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吻继续说,“我曾经和当代的几个大人物接近,这些人除了极少数的例外,凡是结了婚的,所娶的妻子都是毫不足道的女人。呃!就是这些女人统治着他们,像皇上统治着我们一样,而且即使这些女人的丈夫不爱她们,至少也尊敬她们。我相当喜欢打听秘密,特别喜欢打听那些和我们有关的秘密,为的是想从这里找出一些道理来。这些平凡的女人有一种才干,她们善于分析丈夫的性格,她们不像您那样被丈夫的天才所吓倒,她们很乖巧地找出丈夫所欠缺的品质,也许她们本身具有这种品质,也许她们假装具有,她们把这些品质尽量在丈夫眼前显示出来,结果慑服了她们的丈夫。您必须懂得:这些似乎很高超的心灵,总有一线空隙可以供我们利用。只要下定将他们收服的决心,始终不离开这个目标,将我们的一切行动、思想和魅力都放在这个目标上,我们就能够收服这些狂放的心灵,而正因为这些天才的心思是变幻不定的,我们就在这点上,有法子可以影响他们。”

“噢,天呀!”奥吉斯婷很惊骇地叫起来,“这才是人生——这是一场战斗……”

“在这场战斗中我们还要经常占上风,采取攻势,”公爵夫人笑着接下去说,“我们的能力是虚假的,因此永远不要让一个男人看不起您。如果我们跌倒了,那就要用很卑鄙的手段才能爬得起来。到这里来,”她加上一句,“我给您两个可以牵着您丈夫鼻子的方法。”

她微笑着站起来,带领这个学习驭夫术的天真的小学生穿过她的小小的迷宫,到了一个可以通向客厅的暗梯旁边。公爵夫人一面打开门上的暗锁,一面站定下来,用一种无可比拟的细腻和优美的眼光朝奥吉斯婷望着。

“瞧!我的丈夫德·嘉丽基莉雅诺公爵很爱我,可是除非得到我的允许,他不敢从这道门里跑进来。而他是惯于指挥千军万马的一个人,能够勇敢地冲锋陷阵,但在我的面前……他害怕。”

奥吉斯婷叹了口气。她们到了一间布置华丽的画廊里,公爵夫人把画家太太带到泰奥多尔以前画的琪奥默小姐的画像面前。看见了自己的画像,奥吉斯婷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

“我早知道它不在家里了,”她说,“可是……在这里!”

“亲爱的,我逼他把这幅画送来,无非是想试试看一个有天赋的人到底能够愚笨到什么地步。或迟或早我会把这幅画还给您的,因为我从未料到我能庆幸地既有临本,又有真迹。我们继续谈我们的,我会叫人把画送到您的马车里去。如果得着这件法宝,您还不能天长地久地控制住您的丈夫,那么您受的委屈也是活该的了。”

奥吉斯婷拿起公爵夫人的手亲吻,公爵夫人很亲热地把她紧紧抱住,吻她,态度愈是亲热,愈是很快第二天就会忘记得干干净净。这一次会见对于一个不像奥吉斯婷那样有坚强道德的女人,可能从此就断送了她的天真和纯洁。可是对于奥吉斯婷,公爵夫人所教导的秘密可能很有用,同时也很有害,因为这些上流社会的虚伪哲学,和奥吉斯婷的道德、若瑟夫·勒巴的狭隘的理智,以及琪奥默太太的庸俗见解,都是根本上不能相容的。这就是在人生中犯了最轻微的错误而陷入尴尬情形时所产生的奇特结果!奥吉斯婷这时候好像阿尔卑斯山[42]上遇着雪崩的牧人,如果他稍微迟疑,或者倾听同伴的呼喊声,他就免不了要死亡。在这种严重关头,心灵或者粉碎,或者硬化起来。

德·索马维尔夫人回到自己家里,情绪的激动是无法描写的。她同德·嘉丽基莉雅诺公爵夫人谈话的结果,使她的心里浮现了许多互相矛盾的思想。她像寓言里的羊,当狼不在时,就充满了勇气。她决定冒险,定下非常完善的行动计划。她想出了千百种撒娇献媚的策略。她要雄辩滔滔地对她的丈夫说话,可是只有在远离丈夫的时候,她才能恢复女子固有的口才,一想到她丈夫的坚定而明朗的眼睛,她就哆嗦起来了。她向仆人询问先生在不在家的时候,几乎声音也发不出来。知道他不回家吃晚饭,她就觉得说不出地快活。她好像一个被判死刑的犯人在上诉,只要能够拖长一些时间,不管这时间多短,对于她就好像是整个的一生。她把画像放在房间里,然后提心吊胆地等待她的丈夫。她觉得这一次努力将决定她的整个将来,因此她的心坎里充满希望的恐怖,以致她听见任何声音都会战栗起来,连室内座钟走动的声音似乎也因为向她报告时刻而增加她的恐怖。为了消磨时间,她想出种种花招。她刻意修饰,将自己打扮成和画像里的模样一式一样。她懂得丈夫的不安定的性格,她将房间用灯光照耀得格外明亮,她知道丈夫回家时一定会被好奇心驱使到她的房间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