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画家的肉笔区别于锦绘,有一种别样的味道。这次收藏展览的作品形式多种多样,有屏风、挂轴、卷、画帖等。而且作品多达两百件,即使在这类展览会中,它显然也是非常值得一看的。我在现场也收获了不少的乐趣。

展会上的肉笔大部分创作于宽永(2)前后,相比之下,锦绘盛行的近代的作家的画却不多。比如,我就没有见到明治时代的大苏芳年等浮世绘画家的作品。

我觉得展品多出自宽永时代,大概是因为那时的无落款作品中有很多佳作。不过,近代创作者们的作品要是再多展览一些就好了。

旧时展品中,有俵屋宗达和又兵卫的作品。参展的屏风上,还画着版画中常见的少年少女玩拍线球游戏的情景,这种作品的优秀程度自不必多说。一些无落款的展品也看起来妙趣横生,它们自然都出自当时的能工巧匠之手,只是不知道作者姓甚名谁。有些没题字的作品也让人对作者浮想联翩,不过,想象终归是想象。毕竟好的作品无关乎落款的有无。

直率地说说我的观后感,浮世绘画家的肉笔果然要通过刻板印刷来显现——也就是说印成套色版画锦绘后,会让人觉得理想得多。不论春信、荣之(3),还是歌麿(4),他们的肉笔都缺乏锦绘的那种魅力。所以我觉得,浮世绘画家的画须得在锦绘上赏玩。

锦绘所拥有的那种如梦似幻的艳美的韵致——或许该叫作气息,浸入人的灵魂的温润感染力,总之这些都不能在肉笔中看到。不仅是我前文提及的春信、荣之或歌麿,所有的浮世绘创作者的肉笔都远比锦绘畅销,色彩之类也没有锦绘散发出的妍雅韵味,总体给人一种硬邦邦的感觉。

所以,看过锦绘后再看肉笔,就会觉得两张画完全不同,甚至让观者产生错乱“哎呀,这个是春信画的,还是歌麿画的?”恐怕当时那些创作者们,每次看到自己亲手所绘的变成了美丽鲜艳的锦绘,都会情不自禁地微微苦笑一下:“呀,变得相当好看了啊。”

这就是我从肉笔和锦绘中感受到的差异。不过,任何事情都不能轻易下决断,这只是我的大体感受。肉笔中也不乏杰出的作品,葛饰北斋等画家的优秀写意作品甚至可与版画相媲美。我还想起了竹内栖凤先生的展品来。北斋的《镜前女子》等,不论是笔致还是色彩在强劲的写意中都流露出一种娴熟的柔和之感,美不可言,堪称佳作。

总之,水平在春信以下的画者,锦绘要比肉笔胜出一大截。所谓锦绘的价值,不难说是由创作者本人的技术所决定的。精细的雕刻、精妙的印刷,经过一道道的制作工序才淬炼出了如此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我觉得不仅创作者,连印刷工人们也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观看肉笔浮世绘,就会发现笔致并没有那么流畅、纤细的美感,反而更多了一重生硬。如果制作成锦绘,那么这幅画便会如行云流水般舒畅,被处理得纤细精巧。让人得出如此判断:出类拔萃的雕工技术才能刻画出的如此柔软的线条。

接下来是色彩方面,锦绘也一直兼具优雅、精深与风韵。这必然归功于印刷工精练的技术和独具匠心的造诣。

所以,浮世绘画家的作品味道,不是通过肉笔,而是通过锦绘才能观察到各种各样的韵味。我一直对此感到诧异。

昭和七年


(1) 即肉笔浮世绘。浮世绘分为肉笔浮世绘和木版画两种。肉笔浮世绘即画家用笔墨色彩亲手绘制而成。

(2) 日本江户时代初期的年号,指公元1624—1644年间。

(3) 鸟文斋荣之(1756—1829),江户时代浮世绘大师。

(4) 喜川多歌麿(1753—1806),江户时代浮世绘画家,与葛饰北斋、安藤广重并称“浮世绘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