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雨果流亡期间,曾客居英吉利海峡中的杰西岛[67],后来,人们在岛上为他树立了一座纪念像。

纪念像建在戳出于大洋之上的悬崖上。纪念像的基座很低,总共二十或三十厘米。基座被杂草淹没了,因此看上去,雨果好像直接站在地上。

雨果被塑成逆着狂风前进的姿态。他微微躬着身子,斗篷被风刮得飘了起来,他用手按住帽子,生怕帽子被风刮走。他正在全身心地同大洋的风暴加之于他的压力作着斗争。

纪念像所在的地方,是人迹罕到的荒野,从这里可以望到《海上劳工》中的水手吉利亚特自尽的那块岩石。[68]

四围凡目力所及的地方无不是汪洋大海,不平静的大洋在咆哮,用沉重的波涛冲击着悬崖的底脚,掀动着、摇晃着一簇簇的海草,隆隆有声地将它们冲入水下的洞穴。

每当大洋上弥漫着浓雾的时候,便会听到远处一座座灯塔的强音雾笛那阴沉的号叫声。而一到夜里,灯塔的光便紧贴在洋面上,一直延伸到水平线。灯光常常陷入水中,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只有根据这个迹象,才能判断出大洋正在把多么汹涌的浪涛滚滚不绝地推向杰西岛的海岸,因而不时遮没灯塔的光。

每逢维克多·雨果逝世周年,杰西岛的居民总要在纪念像的基座前供上几枝槲寄生。这几枝槲寄生由岛民选出的一个最美丽的少女放到雨果的脚下。

槲寄生的叶子是椭圆形的,很密,很结实,呈橄榄色。根据当地迷信的传说,槲寄生可给生者带来幸福,使死者永受缅怀。

传说应验了。雨果死后,他的叛逆的灵魂至今仍在法国游荡。

雨果是一个像烈火一般狂热、激烈的人。凡生活中所看到的一切,他无不加以夸张,并据此把它们写下。他的视觉就是这样构成的。对他来说,生活是由激昂地、庄重地表现出来的一系列巨大的激情汇集而成的。

他是由一色的精神乐器组成的语言乐队的伟大指挥者。欢腾铿锵的喇叭声、咚咚的定音鼓声、尖厉凄切的长笛声、喑哑嘶叫的双簧管声,这就是他的音乐世界。

他书中的音乐,就像拍岸的巨浪那么壮烈。这乐声使大地为之战栗,也使人类脆弱的心灵为之战栗。

但是他并不怜悯人类的心灵。他狂热地力图用他的愤怒、喜悦和喧嚣的爱情感染全人类。

他不单单是自由的骑士。他还是自由的代言人,自由的报信者,自由的行吟诗人。他仿佛站在世界各地的十字路口,高声呐喊:“公民们,拿起武器来!”

他像飓风,像龙卷风,挟着滂沱大雨、树叶、乌云、花瓣、硝烟和由帽子上撕落下来的帽徽,势不可挡地闯入古典主义的枯索的世纪。

这种风就叫作浪漫主义。

他一扫欧洲呆滞的空气,把不可遏止的幻想的气息注满了这个大陆。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晕头转向地倾倒于这位狂热的作家。我一口气读了五遍《悲惨世界》。刚刚读完全书,当天又从头读起。

我弄到一张巴黎地图,把小说中提到的地方一一在地图上标示出来。我仿佛亲身经历了《悲惨世界》中的情节,直到今天,在我内心深处仍把冉阿让、珂赛特、伽弗洛什视作我童年时代的朋友。

自那时起,巴黎不只是维克多·雨果笔下的人物的故乡,也成了我的故乡。我虽然还未去过巴黎,却已爱上了它。而且这种感情一年强烈似一年。

维克多·雨果的巴黎,是同巴尔扎克、莫泊桑、仲马、福楼拜、左拉、儒勒·瓦莱斯[69]、阿纳托尔·法朗士[70]、罗兰[71]、都德[72]的巴黎同声相应的,是和维庸[73]、兰波[74]、梅里美[75]、司汤达、巴比塞[76]和贝朗瑞的巴黎同声相应的。

我曾收集有关巴黎的诗歌,把它们抄录在一个专门的本子上。可惜我把这个本子丢了,不过其中许多诗句我还能背诵出来。其中既有华丽的,也有朴素的。

 

经过多少世纪的祈求,

您终将来到这神话般的城市漫游,

您的灵魂将忘却种种非难,

您疲惫的手将瑟瑟发抖。

在卢森堡花园里,

您将像米尔热[77]笔下的咪咪,

沿着喷泉旁漫长的小径,

走向绿荫如盖的梧桐树底……

 

雨果唤起了我们许多人对巴黎的这种初恋,为此我们感激他。尤其是那些无缘亲眼看到这个伟大城市的人,更是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