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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老是写些有关女人的事,好像疏忽了汇报同室各位前辈的情况了,今天,就向你报告一下“樱花屋”补习生们的新情况吧。昨天,“樱花屋”发生了吵架事件,都都逸终于勇敢地向干面包发起了挑战。

吵架的起因是梅干。

这个事情介绍起来还真是琐碎。都都逸原先有个濑户小钵,里面装着梅干,吃饭时,总是从床下的小柜子里取出来,就着梅干吃饭。不过,近来那些梅干开始发霉了。于是,都都逸就琢磨是不是容器不好的缘故。他觉得肯定是因为小钵的盖子不严实,从缝隙处进了细菌,才导致梅干发霉的。都都逸是个酷爱干净的人,因此,此事颇令他费神。有没有好一点的容器呢?这是都都逸一直在冥思苦想的事。就在昨天早饭之时,都都逸斜眼看到邻床的干面包也是每次吃饭时都拿出来的藠头瓶刚好吃光了,觉得那个瓶子不错,瓶口大,而且盖子严实。不管什么样的细菌,都没办法钻进那个瓶子里。既然瓶子已经空了,干面包应该会爽快地给我吧。虽然向干面包低头令他气恼,但是,为了防止进细菌,无论如何也需要那个藠头瓶。必须要重视卫生呀。想到此,都都逸吃完饭后,小心翼翼地向干面包提出想要借空瓶一用。

干面包直视着都都逸的脸,问道:

“这种东西,你要它干什么?”

一听他的口气,都都逸一下子就火了。此前,两人之间就笼罩着紧张的空气。都都逸曾被看做是这所健康道场头号美男子,但是近来,眼看着干面包是美男子的呼声日益高涨,都都逸则相形见绌了,所以现在他正有气没处撒呢。

“这种东西?须川君,你是不是觉得可以这么说话呢?”都都逸说话也颇为有趣。

“有什么不可以吗?”干面包板着脸反问。完全是个不知变通、装腔作势的家伙。

“看来你是不懂了?”都都逸有点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勉强咧嘴一笑,说道,“我又不是向你借猪尾巴,你居然张口就说什么‘这种东西’,让我多没面子啊!”越说越让人不知所云了。

“我没有说什么猪尾巴啊。”

“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都都逸有些作色,“就算你没说猪尾巴,可是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有什么法子啊。你可不要瞧不起人。不管是大学生还是泥瓦匠,不都是日本国的臣民吗?你竟然把我当做猪尾巴来对待。我若是猪尾巴,那你就是四脚蛇的尾巴。这就叫做一视同仁。我虽没有学问,但至少知道尊重卫生的。人如果不懂得尊重卫生的话,岂不是和猪狗一样了吗?”

就这样,变成了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争吵。

2

干面包根本不予理睬,两手交叉于头后,仰面躺在床上。像是个有些胆量的男人。都都逸盘腿而坐在床上,前后左右地摇晃着身体,一会儿撸胳膊挽袖子,一会儿用拳头嘭嘭地敲打自己的膝盖,一个劲地折腾。

“喂,你听没听我说话啊,那边的大学生?莫非你不会柔道?大学生里偶尔有会柔道的家伙,怪吓人的。那种家伙,咱还真不敢叫板。你听着,我明白地告诉你吧,这所道场既不是柔道道场,也不是美男子修行的道场。场长清盛也在前几天的讲话中讲过。诸位都是选手,是将结核一定能痊愈的证据显示给所有日本人看的选手。切望各位多多自重。当时我流出了眼泪。这就叫做男人见义不为,无勇也。就是说,勇有大勇和小勇之分。所以,对于人来说,智仁勇这三点是非常重要的。可是讨女人喜欢,跟这些绝对挨不上边。”这番话听起来简直是支离破碎。尽管如此,都都逸还脸色发青地提高了嗓门说道:“因此,正是因此,自然而然地得出了重视卫生很重要的道理。我认为常说的注意卫生、小心火烛,就是指的这个道理。所以说,绝对没有道理把一个人与猪尾巴相提并论。”

“别吵了,别吵了。”越后狮子说话了。越后狮子此前一直躺在床上默不作声,此时,忽然起身下床,从都都逸的身后拍着他的肩膀,用带着威严的语气说道,“别吵嘴了,别吵嘴了!”

都都逸一转身,紧紧地抱住了越后狮子,把脸埋在越后狮子的怀里,哇、哇地一顿一顿地大哭起来。走廊上,其他房间的五六名补习生惶惑不安地窥视着这边的情况。

“不要看了。”越后狮子朝着走廊中的补习生们大声喊道。到目前为止他表现得还不错,随后就有些笨嘴拙舌了,“他们不是在吵架!只是,只是,嗯,只是,只是,嗯……”他哼哼唧唧着,像是实在想不出来似的,朝我这边瞥了一眼。

“演戏。”我小声说道。

“只是,”越后又恢复了精神,大声喊道,“演戏的作用。”

“演戏的作用”,到底是什么意思实在令人费解,我估计是他觉得如果学说我这样的后辈教他的说法,有失身份,所以情急之下想到了“演戏的作用”这种奇妙的说法,喊了出来。成年人也许总是像这样勉为其难地生活着吧。

都都逸就如同被母狮子抱在怀中的小狮子一般,一抽一抽地呜呜地哭着,并用含混不清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诉说起来。

3

“我自打出生以来,还没有这么丢人现眼过呢。其实我是成长在有教养的家庭的,连父亲都没打过我呢。可是,他竟然拿我和猪尾巴相提并论,实在是气死我了!我觉得应该以礼相待,所以捡最好听的话说。我一心想要挑最好听的话说,真的,我自认为是对他说了最好听的话。可他是怎么对我的,躺在床上不理不睬的,这是什么态度呀!我简直难过死了,后悔死了。他是什么态度呀!别人都说了最好听的话了,他却是那种态度!我可算看透了这个社会了。别人都说了最好听的话了……”

他翻来覆去地说起同样的话来。

越后轻轻地扶着都都逸躺了下来。都都逸背对着干面包躺着,两手掩面,抽泣了一会儿,就像睡着了一般安静下来。到了八点的伸缩锻炼时间,他也一直是这个姿势。

实在是莫名其妙的吵架。不过,到了午饭时间,都都逸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当干面包将刚才的藠头空瓶清洗干净,一边说着“请用吧”,一边郑重地递给他时,他说了声“不好意思”低了下头,便顺从地接了过来。午饭过后,他马上愉快地将梅干从濑户小钵里一个个移进了藠头瓶里。我想,如果世人都像都都逸这样简单,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肯定会更愉快。

关于吵架的事,就介绍到这里,顺便向你再简单汇报一件事。

今天下午的擦身是竹姑娘当班,我向竹姑娘稍微提了一下你的事情。

“竹姑娘,有个人说非常喜欢你。”

竹姑娘在擦身时,很少说话,总是平静地微笑着。

“那人说,与麻儿比起来,竹姑娘要好上十倍呢。”

“是谁呀?”这位沉默的女士也忍不住小声问道。夸她比麻儿还好,这种赞美令竹姑娘十分爱听。女人就是如此肤浅。

“很高兴吗?”

“不高兴。”竹姑娘只说了这一句,然后继续地使劲擦身起来。她皱着眉头,显得不太高兴。

“生气了?那个人真是个不错的人,还是诗人呢。”

“恶心,云雀近来学坏了!”竹姑娘一边用左手背擦着自己额头的汗一边说道。

“是吗,那我就什么也不告诉你了。”

竹姑娘沉默不语,继续默默地擦着身。等擦身结束,要走的时候,竹姑娘拢了拢头发,竟然笑着说了句:

“Very sorry。”

她大概是想说对不起吧,竹姑娘也蛮不错的吧。怎么样,你过几天抽时间来我们道场吧?我会让你见见你非常喜欢的竹姑娘啊。跟你开个玩笑,抱歉。现在早晚已经凉快多了。通常所说的注意卫生、小心火烛就是指的这个时候。请努力学习,也替我学习。

九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