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的激动时光过去后,接踵而来的是漫长的冬月。暴风雪袭过耕地,留下一块块斑驳的白色,像圣诞节布丁上的碎屑。
过不了多久,雨水冲刷了残雪。孩子们撑着旧雨伞上学,风把雨伞刮得翻了个儿。湿透的衣服在室内烤干。
终于在等待中,春天来了,五朔节尾随而至。在孩子们眼里,这是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了。
五月花环是传统五朔节庆典里留存下来的元素。爬五月竿、五月游戏和全区一起跳的五月舞蹈早被遗忘。除了给花环准备鲜花、指导事情该怎么做以及说当年庆典的盛况之外,老人们在五月的狂欢中无事可做。
对孩子们而言,五朔节临近,一切困难会被遗忘,一切麻烦会消散。唯一重要的事情是天气。
人人都问“天气会不会好?”年长的人会抬头看天,从风和云彩预测天气。
幸好大多数时候天气都还不错。虽然这时节常有大雨,但这么多年五朔节当天还真没有倾盆大雨过。五月花环游行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一直进行着。
花环在学校教室里制成。以前花环在室外、村舍或是某人家的谷仓里制成。
多少代人都用差不多的样式装饰花环。花环的底部是一个轻巧的木头架子,支撑了一层层铁环,组成个高约四英尺的骨架。骨架用做花环的方法用鲜花紧紧填满。
四月最后一天的早上,孩子们到校的时候带满了花:一捆捆、一篮篮,手上、围裙里都是。他们在田间和篱笆边搜集每一朵花,有的还央求父母和邻居帮忙采花。
五朔节前的一个周日,一些大男孩会步行六七公里到一片长樱草花的树林。树林里的樱草花、篱笆丛的紫罗兰,草地上的报春花和浅红金茶藨子组成了花环。女校长花园里的野蔷薇枝,给花环提供了绿色。
花朵堆在桌子、讲台和地板上,看上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是花环是如此巨大,随着装饰工作的进行,剩下的花根本不够用。搜寻小分队兵分教区长家、地主家以及农场和村舍。即使是最吝啬、最宝贝自己花园的人都会慷慨地奉献出鲜花,让孩子们都满载而归。
木头骨架被遮满后,花环的后方需要用绿色的枝叶装饰。花环上面有一顶有黄色和棕色花朵制成的皇冠。大功告成后,整个花环被撒上水准备第二天游行用。
当大家在装饰花环的时候,一个年长的女孩,有时就是五月皇后的姑娘 ,在角落制作皇后花冠。一般用雏菊做皇冠,但草地上的雏菊让人觉得普通而且不够耐久。人们喜欢用白色和红色的花园雏菊,衬上深绿而有光泽的叶子。
五月皇后在五朔节的几个星期前被确定。她应该是教区里最貌美或最有人缘的姑娘。但事实上是毛遂自荐或者“你今年选我,我明年就选你”的轮流坐庄。选出的皇后都很相似:十多岁的女孩,四肢健壮,面色红润,浓密的深色头发支撑住花冠。
五朔节早上六点,孩子们集合起来给花环做最后的润色。
一个穿着蓝罩衫的大瓷娃娃被放到花篮中间的架子上。这个娃娃被叫做“那个姑娘”,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些教区在一根杆子上寒酸地插一束花就算是花环了,娃娃的图案还是会出现在花束上。
孩子们对“那个姑娘”的态度很有趣,他们觉得花环是她的,游行也是为了她。“那个姑娘”一定要轻拿轻放。有时举花环的人们开始疲倦、走路也开始变得颠簸,花环会倾倒。大家第一个问的事情是“那个姑娘没事吧?”
“那个姑娘”被舒服地安放在花环前。一块从梳妆台上借来的桌布被当做裙子披在花环上,即使装饰也用来遮阳。然后扫帚被插在铁环之间用来搬运。
教区里所有七至十一岁间的孩子都要出席。女孩无论温度高低都穿着白色或浅色的罩衫。男孩女孩都系着色彩鲜艳的丝带和蝴蝶结,男孩把丝带绕过肩膀。五月皇后戴着雏菊花冠,白色的面纱从花冠上垂落。有条件的女孩们也戴上白色的面纱。
原则上说白手套是需要的,但是很难得到。有时能为五月皇后找上一副,大小还不匹配。
游行的队列是这样安排的:
举旗的男孩
举着钱箱的女孩
两个举花环的人
两个女侍从
勋爵和太太
两个女侍从
男仆及其妻子
普通士兵俩俩一队
女孩“嬷嬷”
男孩“打杂人”
“嬷嬷”是年长的女孩里最可靠的一个,负责举花环的人的举止行为。她胳膊上挎着一个老式的双层盖篮,里面装着主要演员的午餐。“打杂人”带着外套,以防下雨。外套很少被用到,即使下雨了,他们也不想破坏了节日的着装。
游行的队伍欢快地出发。母亲们向孩子们招手,告诫他们要听话。有些掉队的小孩子哭喊着。老人们站到村舍门口说今年的游行虽然不错,但还不能和他们那时候的相比。举花环的人不在意周围的一切,他们迈着坚实的步子,下定决心就是下暴雨也不往回躲。
游行的第一站是教区长家。花环被放在房子的正门,一个细细的声音开始唱,慢慢地越来越自信:
我为你带来一束五月
摆在你门前
这是一株嫩芽,但日后会生长
在吾主的荣光下
上帝请祝福这家主人
请保佑女主人及孩童
我唱完了这首短歌
无法多眷留
上帝保佑你们,无论伟大和渺小
祝你们五朔节幸福安详
早上七点,教区长在歌声的包围中毫无表情,脸上还挂着刮胡水。他在楼上窗户边露了脸,点头表示对花环的喜爱。教区长女儿下楼开门,掀起花环上的白布,让大家看见花环的风采。她又嗅又摸,然后将一枚硬币塞到钱箱里。游行的队伍驶向地主家。
女主人傲慢地对游行的队伍鞠个躬。家里要是有来做客的孙子孙女。大家会把瓷娃娃给放到孩子房间的窗前让孩子瞧个清楚。地主站在马厩门前,脚边聚了一群西班牙猎犬。他问:“你们有多少人?二十七个?那给你们五先令。你们别为这五先令吵架啊。唱首歌吧。”
“嬷嬷”见到这五先令很高兴,小声说“别唱《一束五月》,这首歌太老了。唱点新歌。”虽然这“新歌”也不够新:
春天柔和美丽
迎来阳光春雨
鲜花含苞欲放
我们脚步轻快欢欣
给田野添绿意
给蜜蜂带鲜花
蹦蹦跳跳
欢乐喜悦
轻快如仙女
快来瞧瞧新花环,嫩绿又新鲜
这是春天的馈赠,五月的光华
樱草、雏菊、风信子
金盏花、银莲花来相伴
唱到第二首歌里的花名时,花环上相应地要点出来。要是歌里的花都能出现在花环是一种荣耀。可惜山楂花在五月的英国南部踪迹难觅。于是,一束绿色的花骨朵就用来替代。
游行队伍去过教区长和地主家后,接着走向农舍。游行的队伍走过狭窄蜿蜒的乡村小路,周边是高大的黑刺李灌木和嫩叶。那时候路上没有多少车流,也没汽车要躲。偶尔有农用推车、面包师倾斜的小白货车或是女家庭老师带着孩子们出去透气的小车。有时大家放弃村路,走草地,有时穿过公园和花园去拜访些大宅和农场。
平时,村里的孩子很少踏出自己的教区。游行走过的小路对他们而言是一场激动的探险。他们可以尝试新的捷径、穿过树丛、经过鱼塘,穿过马场,偶尔会遇见牛。一只孤独的天鹅在水塘游泳,宅子的大花园里孔雀在阳光下开屏,一只公羊拱着地面发出奇怪的声音。游行途中还常有阵雨。五十年后,劳拉回想往事,整个场景会融成一片迷蒙的绿色,混着彩虹、布谷鸟鸣还有强烈的桂足香和樱草花的香气。
有时能在路上遇见从其他村子来的游行队伍,但他们的规模都不足挂齿。他们的花环都称不上花环,充其量是杆子上顶了一束花。没有穿着整齐的勋爵和太太,也没有国王和王后。只有一群乌合之众举着钱箱。
雀起乡的村民会同情别村寒酸的游行吗?显然不会,因为那些队伍唱着酸溜溜的歌曲:
一群老骨头,
去雀起乡捡破布
妈妈的布丁口袋
缝缝补补
雀起乡的队伍会唱相应的歌来报复。
队伍走过房门前时,女王和随从端庄地站在花环后唱歌。有时有人想近距离观赏女王的花冠。大宅子的后门是嬉闹的地方。那些大宅子里雇了很多厨娘、挤奶女工、洗衣女工、门房、马夫、车夫和花匠。唱完歌欣赏过花环之后,一阵欢笑嬉闹就开始了。一个女随从夺下国王头上的帽子,另一个随从掀起女王的面纱,一个害羞胆怯的男孩在女伴的苹果脸上轻啄一口,这些让观众忍俊不禁。
“再亲一个!再亲一个!”大家起哄,直到皇室成员面带愠色不愿意再亲吻下去了。甚至还有人开价一便士让国王王后亲一次。然后勋爵向夫人致敬,男仆也向男仆夫人致敬(这对夫妇也许是用来衬托皇室成员的),钱箱在大家手中传递,渐渐地变得沉甸甸。
蓄着络腮胡的男仆、带着小扁帽穿着浅色衣裳的女仆、挂着丝带的孩子都成了过去的记忆。男孩女孩对仅次于乡绅的管家鞠躬行礼。有些管家属于本不该服侍乡绅,只是当时没有什么护理、教书、打字或者售货员的工作让小户人家的女儿参与。那些女孩要不去服侍大户人家,要不就留在家帮忙。
经过宅子,游行的队伍走向管家、园丁长和马夫的房子。队伍一直穿过花园、公园、树林和田野走向下一站。这一路不是一切顺利的。大家的脚变得酸痛,尤其是靴子不合脚或是越磨越平的时候。男孩子间会爆发争吵,有时需要拳脚来解决。一场阵雨把欢乐的人群逼到树下躲雨,花环就沐浴在春雨之中。有时生气的领路人带着大家绕路。不过这些都是完美一天的小瑕疵。
最后,队伍终于朝家的方向行进。雀起乡窗子里透出的灯光在春日的暮色中格外清晰。美好的一天就结束了,下一次似乎遥遥无期。
在一个十岁孩子眼里,一年仿佛是一世纪。
第二天,募捐来的钱要分好用途,瓷娃娃要擦干净收好,幸存的鲜花放到水中。
可惜五朔节的第二天都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只能让思绪游弋到梦境里的天鹅、空拳、男仆、酸痛的脚、戴着雏菊花冠的胖厨子,最后一切都融成一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