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份更迭,寒意递减。紧随官员加薪问题之后,各式各样的谣言自然也就应运而生,各科局官员的裁员计划则在月底之前完成。最近这段日子,那些被裁撤的朋友或陌生人的名字,总是不时传入宗助耳中。他经常在下班回家后告诉阿米:“说不定下次就轮到我了。”

阿米觉得宗助这话既像是开玩笑,又像真情吐露,有时她甚至自我解释为:宗助故意把丑话说在前面,是为了让那不确定的未来早日现形。至于亲口说出这种丑话的宗助,他的心境其实也跟阿米是一样的。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月,办公室里的风风雨雨暂时告一段落,宗助回顾最近这段日子,他觉得自己没被裁员,既像是命运中的必然结果,又像是偶发事件。

“哎呀,总算活下来了。”宗助站在家中低头俯视阿米,语气显得有点阴晴不定。阿米看他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心里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

又过了两三天,宗助的月薪涨了五元。

“没有按规定给我加薪四分之一,不过也没办法啦。好多人都丢了工作,还有好多人一毛都没加呢。”说着,宗助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好像这个五元代表的意义超过了它本身的价值。阿米当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第二天晚上,宗助看到自己膳桌上那条连头带尾的大鱼,鱼尾长长地拖在盘子外面,接着又闻到豆沙色的小豆饭传来阵阵香气。小六这时已搬到坂井家去了,阿米特地叫阿清去把小六请回来。“哇!打牙祭啊!”小六说着从后门走进来。

梅花盛开的季节已经来临,四处都能看到正在绽放的梅花,早开的花儿已开始褪色凋落。不久,轻烟似的春雨来了。等到雨丝暂歇,阳光发出蒸腾的热力时,一阵阵唤醒春季记忆的湿气便从地面、屋顶缭绕上升。日子有时也过得十分悠闲,后门外,一把雨伞靠在门边晾晒,有只小狗冲着那雨伞跳来跳去,弄得伞上的蛇目(1) 图案转来转去,闪闪耀眼,好似火焰一般。

“冬天终于过去了。我说啊,这星期六你还是到佐伯家婶母那儿去一趟,把小六的事情办完算了。要是老丢在一边不管,阿安又会忘了。”阿米提醒丈夫说。

“嗯,干脆还是去一趟吧。”宗助答道。小六已在坂井照应下,搬到他家当书生了。当初宗助曾主动对弟弟说过,如果小六的收入不够付学费,他愿意跟安之助合力资助。小六听了,等不及哥哥开口,就直接找安之助谈过这事。两人商谈得出的结论是,只要宗助口头上向安之助说两句好话,安之助就会立即应允。

就这样,这对安分守己的夫妻终于迎来了小康生活。一个星期天中午,宗助难得走进附近小巷的澡堂,打算把那积在身上四天的污垢全都冲洗一净。洗澡时,身旁有个五十多岁的光头男人,正在跟另一个三十多岁商人模样的男子寒暄,两人异口同声说道,总算像个春天的样子了。接着,比较年轻的男人说:“我今天早上听到了树莺的第一声啼叫呢。”光头男人答道:“我在两三天之前就听过了。”

“才开始叫,还叫得不好。”

“对呀。鸟儿的舌头还不太灵活。”回家之后,宗助把这段有关树莺的交谈转述给阿米。阿米转眼望着映在拉门玻璃上的绚丽阳光说:“真是感谢老天爷!春天终于来了。”说着,她脸上露出喜滋滋的表情。宗助走到回廊边,一面剪着长得很长的指甲一面说:“是啊!不过,冬天马上又会来的。”

说完,他依然垂着眼皮修剪指甲。

 

(1)  蛇目:江户时代流行的一种雨伞图案,中心为白色,周围涂成红、黑或藏青色,打开雨伞时,有色的部分呈环状,看起来像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