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通州后,金福对两个卫士说:“先生们,现在我们离北京只有40英里了,我想待在这儿不走了,一直等到我与老王的协议失效。在这样一个约40万人口的城市里,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只要小宋记住他伺候的人叫耿南,是一位山西商人,就没有什么事。”

“不,我不会忘记的,上次的失误让我像匹马一样干了一周的活儿。我希望金福……”

“耿……”克雷格叫道。

“……南。”弗莱加以补充。

“……能让我干原来的活儿,不要再像头牲口一样肩负重担,我已经累垮了,我相信金福……”

“耿……”克雷格喊道。

“……南。”弗莱补充。

现在,小宋要求至少休息8小时40分钟不推车。

“只要你愿意,给你一个星期,”主人回答,“只要你睡着了不胡说八道就行。”

这儿的旅馆很多,金福想选一家服务周到的。这个镇实际上是北京郊区,有条柏油路将两地连接起来。马路两旁是小别墅、农场、放牧的围场、小农庄、墓碑、小宝塔、菜园,一个接着一个,几乎不间断。这条路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金福对这里比较熟悉。他朝太王庙走去,以前这里是宗教圣地,而现在改成理想舒适的旅社了。金福自己订了一套房间,给克雷格和弗莱订了一间,给小宋也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住下。小宋立即安顿下来休息。

休息一小时后,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这时,他们都感到精力恢复了许多,开始环顾四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克雷格建议弄一张当地的报纸,看一看报上是否报道了有关他们的情况或消息。“对,也许我们能了解到老王的情况。”弗莱补充说。就这样,他们让金福走在中间,跟以往一样严密地保护着他。他们穿过一条条小巷,两位探子仔细打量过往的行人,不让任何人靠近。在巷口的一家办公室里,他们找到了一张《政府公报》,贪婪地读过后没有发现什么,只有原来登过的那则广告:如果谁发现老王,将给2000美元酬金。

“还没有找到,”金福大声喊道,“他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先生,”克雷格问,“您认为……”

“……在未到契约期的时间里,您是否依然有生命危险呢?”弗莱接着说。

“毫无疑问!”金福回答说,“如果老王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他很有可能依然履行诺言,因此在最近的一两天或三天里,我受到的威胁有可能比以前更大,就是说在这六天之内,情况都十分严峻。”

“但过了这段时间呢?”

“过了这段时间,我什么也不怕了。”

“可是,先生,”克雷格解释说,“只有三种办法……”

“……保护您,”弗莱接着说,“在这六天之内不受伤害。”

“第一种办法是什么?”

“回到旅馆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到这段时间过去。”

“第二种呢?”

“这第二种办法,就是把您当罪犯逮捕起来送到监狱去,在那里可绝对保证您的安全。”

“第三种办法呢?”

“传出去说您已经死亡,到完全没有危险后,再活过来。”

“你并不了解老王!”金福说,“他会想方设法找到旅社来的,会到监狱去查,会到我的坟墓去挖掘!虽然到现在他还没有刺杀我,那只是因为他还不想动手,也有可能是他想让我尝尝喜悦或焦急等待的滋味。鬼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不管怎么说,要不了多久我就会自由了。”

“不过,请等一等……”克雷格提出不同看法。

“我认为……”弗莱补充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先生们,”他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口吻说,“假如我在这个月25号前被杀,你们公司会有什么损失?”

“损失20万美元,”弗莱和克雷格回答,“20万付给你的两位受益人!”

“可是我丢掉的将是全部财产,还加上我这条性命!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损失比你们公司的损失要大得多!”

“那确实!”

“绝对如此!”

“我们一定尽职尽责。”克雷格毅然地说。

“我也会按自己的方式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别忘了,我的利益要比你们大很多倍。听我的话,把你们的眼睛睁大一点儿,尽你们最大的努力保护我,而且也相信我也会尽力保护自己。”

除了加倍提高警惕之外,再没有什么可说的或可做的了。但不可否认,现在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

通州,这个天朝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位于潮白河的支流上——与北京相连的另一条运河的发源处。现在已发展成为一座享有盛名的城市和交通枢纽,由于该城市人口的流动量很大,使得城郊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港口停有无数舢板和平底帆船,旅客可任意选择。

他们在街上随意行走,突然前面围了一大群人,克雷格和弗莱觉得此时更应该注意安全,他们认为,老王有可能乘机采取行动。如果在此下手的话,他一定隐藏在某一个地方,杀了人后在死者身上留个条子,标明是自杀。不过,在这样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在这市区的广场里,他是没有机会动手的。

一般来说,金福的贴身卫士没有理由害怕那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们唯一有必要担心的是,自他们离开上海后,这位漏网“长毛”可能采取了某种特殊的方式,根本就没有尾随他们而行。因此,他们得睁大眼睛,注视来往的人群。

金福立刻停了下来,两名卫士紧紧地贴在他的身边,时刻准备着。只要需要,他们随时组成一个堡垒。金福听了又听,觉得没错,一群男孩在街上玩耍,嘴里喊着自己的名字。他感到很惊讶,同时迷惑不解。他的两个保镖靠在他的身边,越靠越紧。他被人认出来了吗?好像没有这种可能。很明显他并不是被吸引的对象,没有人怀疑他到了这儿,但这些孩子总是反复叫着:“金福!金福!”

他耐心地等待着,想弄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一大群男人、妇女、小孩围着一个游唱歌手,他们是在为他热烈地鼓掌、喝彩,不仅在他演唱之后,甚至在他演唱前也有掌声。

他发现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便沾沾自喜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印刷鲜艳的传单,声音洪亮地吆喝:

百岁爷的五更,百岁爷的五更!

原来如此,难怪这里聚集这么多观众。这位流浪歌唱家正在那里大声演唱,歌中的主人翁正是金福。克雷格和弗莱想把金福拖走,但他不想离开,他以前从未听到过这支歌,很想听听它。他争辩说,没有人认识他,他要再多待一会儿。

一更天,从上海开始歌唱,

银白的新月发出柔和的光芒,

娇嫩的柳芽,

刚刚含苞欲放,

金福现在二十岁。

二更天,天空清澈又明朗。

月光洒在衙门上,

生活富有朋友多,身体壮,

金福今天是四十岁。

歌唱家时而改变表情,每演一节就把自己装扮得老一些,观众疯狂地为他喝彩鼓掌。他又继续唱道:

现在到了三更天,月儿高高挂在天空上,

不断放射出银灰色的耀眼光芒,

沉甸甸的秋天就要到来,

金福已是六十岁。

四更天刚开始,月儿在西面徜徉,

月光逐渐减弱,步履开始踉跄,

又像蜷缩的虾,皱纹满面,

金福到了八十岁。

五更天按时来,阴森又冰凉,

月光熄灭,星星藏,

死神来访不必哀叹,

金福已经一百岁。

黎明破晓,阎王爷抱怨嚷嚷:

“金福在阴府里年纪最大,我只能拒抗。”

可怜的金福啊,只因年岁太高,

他只好四处游荡。

歌声一落,雷鸣般的掌声震得耳朵发聋。听众们毫不吝啬地花三块钱买一份印单,有的一下买了好几份。

金福没有理由不买一份。他从口袋里搜出几个铜板,就在要把钱放到演唱家的手中时,在人群中他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面孔,他吃惊地大喊起来。旁边的两位保镖牢牢地抓住他,好像是怀疑有人认出他来了,要打他,或者是要杀他。

“王先生!”金福大声喊。

“王先生?”克雷格问。

“王先生?”弗莱重复了一遍。

金福没有认错。老王不仅在那儿,而且他也认出金福来了,但他没有扑过来采取暴力行动,相反却突然转身冲出人群,凭两条飞毛腿快速离开现场。

为了摆脱这无法忍受的处境,金福也顾虑不了许多,拔腿就追。两位保镖紧紧地跟在后面。

克雷格和弗莱也认出了这位一直未能谋面的哲人,他们非常惊讶,猜测有可能这位哲人刚刚到。而且他没料到会遇上金福,金福更万万想不到在这里碰见老王。

那么,老王为什么又要躲避呢?真不可理解,就像天朝国所有的警察都在追赶他似的。

“王先生!王先生!我现在一切都安然无恙,我的财产也没有问题,王先生!王先生,我在找你!”金福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但没有任何回音。

一阵疯狂的追赶开始了。

“我没有破产!王先生!王先生!我没有破产!”金福大声叫喊。

“他很富有!”克雷格和弗莱补充说。

但是,老王已经跑得很远了,根本没听清他在叫喊些什么。他离开了码头,沿着运河一路往前冲。他跑得相当快,后面追赶的人根本不可能追上他。从某方面来讲,逃命的人的速度肯定是要快一些。

还有五六位旁观者和几名地保开始跟在后面追,他们以为是在追赶一个扒手。很快,跟着追赶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听到了老王这个名字。

大家都看了前些日子贴出的公告,明白谁找到这个人,就可得到一大笔酬金。于是,参加追赶的人一下子增加了许多,叫唤声、狂喊声混成一团,响彻大地。听了刚才那位歌手的歌,大家都听见金福呼唤老王的名字了,幸好王先生没有回答他学生的名字,不然将会万人空巷去追赶这位名人。但王先生的名字却突然暴露了,这已经足够了。老王!正是这位高深莫测的人,他的发现将值一大笔酬金!大家都非常清楚。

他们拼命地往前跑,大家各自抱有自己的目的:金福不用说,是为自己的性命,至少是为了百万美元的财产而奔跑;克雷格和弗莱身负着20万美元安全的重任,因而也拼命地跑;其他人希望能领到公告上说的2000美元赏金,因而疯狂追赶。大家都知道,为了这些钱拼命跑一下没有什么不值得。

“老王!老王!”喊叫声越来越大。

“老王!我现在很富裕!”金福气喘吁吁地喊。

“比以前更富有!”克雷格和弗莱喊道。

“抓住他!抓住他!”追赶的人群也高声叫喊,这些叫喊声就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可能老王听到了,也可能他什么也不想听。他两手紧紧地抱在腰间,一个劲儿地朝前跑,连头都不回。离开了市区,他踏上了一条宽敞的马路,没有任何障碍物,只顾往前冲就行了。他开始加快步伐,追赶的人也相应地加快了。

他们都在努力地跟踪、追赶,一步也不放松,就这样追赶了一刻多钟,最后逃命的人也感到筋疲力尽了。他知道追捕者离他越来越近,想甩掉是不可能的,他必须改变策略。这时,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小宝塔,便抓住机会突然向右急转弯,躲在后面去了。

“第一个抓住他的人赏1万大洋。”金福喊道。

“1万大洋。”克雷格和弗莱重复说。

“呀,呀,呀!”跑在前面的人大喊大叫,他们追着老王的足迹,顺着塔寺围墙的角落转弯。

老王突然不见了,追赶的人犹豫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们大声喊道:“在那儿!”

只见老王正从一条供灌溉用的小渠边朝一个狭窄的过道走去,突然又转了弯回到大路上来。追赶者和逃跑者再一次开始拼速度。但是老王知道自己的精力不行了,所以总是回头看,好像是衡量一下他们离自己还有多远。很明显,这场追赶竞赛不会持续很久了。

金福、克雷格、弗莱跟起初一样,精力旺盛,跑得像飞毛腿似的。就要靠近了,最多只是几分钟的距离了。

前面不远处有条河,横跨在两岸的是著名的八里桥,桥梁造型雄伟、工艺精致,两边是大理石栏杆,上面都刻有大狮子。

要是在18年前,也就是在1860年9月21日,在这座桥上连插足之地都没有,马路上人满为患。不过,那时的人们是因为战争而逃亡。咸丰皇帝的叔叔僧格林沁将军被法国和意大利逼退后,就停留在这座八里桥上。八里桥建造雄伟,刻工精美,就是在这里,清军将士英勇奋战、视死如归,但最后还是纷纷负伤落马,倒在欧洲人的炮弹下了。至今,桥上的一些雕塑还留下了许多战争的痕迹,不过行人可自由通行。

金福和其他人尽力追赶老王。小宋在后面也拼命追赶,开始离他们有20步,然后是15步,最后只有10步远了。

要叫住老王让他停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纯粹白费口舌,他根本不听。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得赶上他,抓住他,然后慢慢给他解释。

老王好像害怕与他的前学生面对面。为了避免这一点,他准备冒险。他一跃上了栏杆,并跳进了河里。

金福一时被吓晕了,他迟疑了一下,立即下定决心,大声喊道:“王先生!王先生!”接着他也跳进了河里,大声喊道:“我要他活着!”

“克雷格?”弗莱说。

“弗莱?”克雷格说。

“20万美元跳进水里了。”两人一起说。

然后他们跨过栏杆,一起跳进河里去救这位百岁寿险公司的尊贵客人。

接着,几位自愿者也相继跳了下去,像一群在蹦床上表演杂技的丑角。

大家的满腹希望都化为了乌有。他们在河流中不断寻找,结果徒劳无益,已找不到老王了。河水流得很急,可怜的哲人无疑被急流冲进了大海。

如果老王不跳进河里,他就逃脱不了追捕。或者因为某种奇特的缘故,他有可能会就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谁知道呢?

两小时后,金福、克雷格和弗莱都大失所望。一直在睡懒觉的小宋遭到了主人的责骂。等到衣服全干了,他们一起踏上了去北京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