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莎的谜底给每个人都造成了不同的冲击,产生的效果也不尽相同。杰里米突然大笑一声,直接走上前去吻了她一下。而罗兰德爵士却一时间手足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雨果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对付这个把大家都给骗了的女孩子。

终于回过神来的罗兰德爵士找到了话头:“克拉丽莎,你这个无耻的骗子!”不过,多年的教养迫使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完了这句咒骂。

“好吧,”她回答说,“这么一个潮湿而无趣的下午,既然没法出去打高尔夫球,只能麻烦大家自己去找些乐子。好像刚才大家已经找到了,不是吗?”

“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罗兰德爵士喊道,一边端着托盘走向门口,“您应该为自己感到可耻,好好看看您现在的德行和嘴脸吧。与您相比,我相信这里的每一位都觉得年轻的沃伦德先生更值得尊敬。”

雨果终于笑了出来,陪着罗兰德爵士走到门口的时候用手臂抱住他的肩膀,“是谁?”他揶揄地问,“是谁说已经猜出哪一杯是科伯恩二十七年?”

“别去管它了,雨果,”罗兰德爵士无可奈何地说,“我们还是找其他事情做吧,随便什么都行。”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大厅,最后雨果随手带上了门。

杰里米转头看见克拉丽莎已经坐回沙发上。“那么克拉丽莎,”他用责备的口吻说,“刚才的事情是不是和赫尔佐斯洛伐克部长那事一样啊?”

克拉丽莎的表情仿佛在看着一个天真的儿童:“他怎么了?”

杰里米用手指着她,恶狠狠地问:“他真的可以穿着雨衣在四分五十三秒内从这里跑到大门口?”

她甜甜地笑了笑说:“赫尔佐斯洛伐克部长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他都六十好几了,我很怀疑他在这个年纪还能不能跑得动。”

“整件事都是你搞的鬼吧。他们已经告诉我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克拉丽莎的笑容甚至比之前更甜,“你以前一直在抱怨没有什么值得挑战的事。所以看在友谊的分上我认为给朋友最好的礼物就是提供一个挑战目标。没有比让你尝试越野跑更好的事情吧,我也相信你能够战胜这样的挑战。所以我就撒个谎让你试试呗。”

杰里米发出了带着愤怒却有几分滑稽的呻吟,“克拉丽莎,”他问她,“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我做的,已经好多次了!”克拉丽莎大方地承认道,“但可笑的是,当我说真话的时候,似乎没有人相信我。”她想了一会儿继续说:“所以我觉得当你完成挑战,再洋洋得意地阐述你的成果,说不定会把赫尔佐斯洛伐克部长的玩笑话变成事实。”一边说着,她的身影划过落地窗。

“我的脑血管估计要爆炸了,”杰里米大发牢骚,“你该好好关心一个胖子的身心健康啊。”

克拉丽莎笑了,打开窗户望向外边,“天晴了,多么美好的夜晚,我喜欢雨后花园的气息。”她探头深吸一口气说:“这是水仙的香气。”

当她关上窗户的时候,杰里米走近她问道:“你真的喜欢住在乡下吗?”

“简直爱死了。”

“但这样下去你会无聊死吧,”他说,“这里真的和你很不配。克拉丽莎,你一定很想念剧院。我听说你年轻的时候热爱那里的一切。”

“那时我确实热爱剧院的一切,但我不会自己写剧本啊。”克拉丽莎笑着说。

“但你在伦敦肯定能找到另一种精彩人生。”

克拉丽莎又笑了起来。“什么样的人生?混迹于社交晚会和夜总会里?”她问。

“对!各种社交场合,你肯定会成为一朵耀眼的交际花。”杰里米带着微笑信誓旦旦地说。

她转过身面对他。“你不是在描述爱德华七世时代的奇闻吧,”她说,“不管怎样,我可不喜欢外交派对之类无聊的东西。”

“但是,你这样耀眼的明珠藏在这穷乡僻壤就是一种浪费。”他丝毫不肯让步,慢慢靠近她并试图握住她的手。

“浪费?我吗?”克拉丽莎问,同时轻轻把手抽了回来。

“是的,”杰里米热切地回应,“而且这里还有亨利。”

“关亨利什么事啊。”克拉丽莎在安乐椅里慵懒地坐了下来。

杰里米坚定地看着她:“我简直不敢想象你为什么会嫁给他。”他一边回答一边鼓了鼓勇气,“他年纪那么老不说,还拖着个正在读书的小油瓶。”他靠在扶手椅上,却一个劲儿地打量她的表情。“当然,我不否认亨利是一个好男人,可他穿衬衣的品位实在是太张扬了,简直就是只被开水烫了的猫头鹰。”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一下,看看克拉丽莎的反应,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继续说道:“亨利和这里的一切一样枯燥乏味。”

看到克拉丽莎依旧保持沉默,杰里米又说:“他没有丝毫的幽默感。”声音已经变成了任性的嘀咕。

克拉丽莎看着他,笑了,但依旧什么也没说。

“我猜你认为我不应该说这些事情。”杰里米说。

克拉丽莎转身坐在长凳另一端告诉他:“哦,我不介意。”

“你说什么?”杰里米走过去坐在她身旁,“你是说你已经意识到以前的选择是个错误?”他急切地问道。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克拉丽莎轻轻回答,但却带着点挑衅的意味说,“杰里米,你到目前为止对我有过非分之想吗?”

“绝对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真好玩!”克拉丽莎也高声说,并用手肘戳了戳他,“继续说啊。”

“我想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克拉丽莎,”杰里米有点结结巴巴,“但你只不过是和我玩玩调情戏码,不是吗?或者这只不过是你一时兴起的游戏吧,亲爱的,你就不能认真一次吗?”

“认真?认真了能有什么好处吗?”克拉丽莎回答,“世界上已经有太多的认真了。我喜欢大家能围着我转,也希望我周围所有人都开心。”

杰里米悲伤地笑了笑:“如果你能对我认真些,我会觉得当下更美好。”

“哎呀,好了!”她开始发号施令,“你应该好好享受时光才对,你是我们周末的客人,还有我可爱的教父洛里,以及可爱的老雨果带来的饮料,他和洛里可是有趣的搭档。你可千万别说来这里丝毫没有乐趣。”

“当然我现在很开心,”杰里米承认道,“可是你说这些的目的就是阻止我对你说出真心话。”

“别傻了,亲爱的!”她回答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真的吗?你的意思是?”他问她。

“当然没问题啊。”

“好吧,那我就说了。”杰里米说着,从凳子上转过身来,“我爱你!”

“好开心哦!”克拉丽莎丝毫不掩饰地说。

“这个答案和我想的不一样!”杰里米抱怨道,“你应该用同情一个傻瓜的口吻低沉地说‘我很抱歉’才合乎逻辑。”

“但我真没觉得不高兴,”克拉丽莎不改初衷,“我很高兴我喜欢的人向我表白。”

本来坐在她身边的杰里米立即站起来和她拉开距离,看得出他心烦意乱。克拉丽莎凝视着他问:“你肯为我做任何事情吗?”

杰里米立即转过身来,仿佛宣誓般地说:“你知道我会为你付出一切!只要是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

“真的吗?”克拉丽莎说,“假如我杀了人,你愿意帮我……算了,还是不说了。”她起身来回踱步。

杰里米转过头来凝视着克拉丽莎的眼睛说:“你说下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说:“还记得刚才你问我是否觉得这里无聊吗?”

“记得。”

“好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觉得这里无聊。”她坦白道,“换个更确切的说法,留在这里绝对不是我的爱好。”

杰里米一脸的疑惑:“不是你的爱好?这是什么意思?”

克拉丽莎深吸一口气说:“杰里米,你当然知道这里的生活平静如死水,在我身上没发生过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这样吧,我们开始玩个小小的‘假设’游戏吧。”

杰里米更疑惑了:“假设?什么假设?”

“是的,假设。”克拉丽莎站在房间里说,“例如我会这样对自己说:‘假如明天早上图书室里出现一具尸体怎么办?’或者‘假如有一天一个女人出现在这里声称她和亨利早已在君士坦丁堡结婚,而我和亨利的婚姻是犯了重婚罪,我该如何应对?’或者是‘假如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能成为著名女演员,我该怎么办?’或者是‘假如有一天我必须在背叛自己的祖国和眼睁睁看着亨利被枪毙两者中二选一呢?’”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转身坐进安乐椅里对杰里米说:“假如我和杰里米私奔了,接下来会怎样?”

杰里米走过去跪在她身边。“您的话让我诚惶诚恐,”他倾诉说,“您真的设想过那种事情会发生吗?”

“我真的想过啊。”克拉丽莎的脸上蒙着一层浅笑。

“好吧,那就告诉我这样做会发生什么后果?”他握着她的手问道。

她再次把手抽回来说:“那就让我们最后一次假设吧。我们会在米安雷宾的里维埃拉,而亨利拿着手枪追赶我们。”

杰里米吃了一惊说:“我的上帝,他打算杀了我吗?”

克拉丽莎带着回忆的表情说:“那一幕我应该不会忘记。”犹豫一下之后,她用一种歌剧般的腔调对杰里米大声说:“克拉丽莎,如果你不跟我回家,我就用这把枪打爆我的脑袋。”

杰里米站起来说:“真是惟妙惟肖!”可他还是不服气,“我真想象不出亨利还会不会做其他的什么事情。那么你怎么回答亨利呢?”

克拉丽莎依旧笑靥不改。“其实啊,我假设了两种结果,”她毫不隐藏地坦白道,“一种结果是我对亨利说抱歉,我不希望他死,但我深爱杰里米,真的没法帮他什么。于是亨利就跪倒在我的脚下痛哭。但我依旧坚定地告诉他:‘亨利,我只是喜欢你,但我不能失去杰里米,我们永别吧。’然后我冲出房间,和你在约定的花园里相见。当我们沿着花园的小路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房间里响了一枪,但我们依旧向外狂奔。”

“老天爷!”杰里米喘着粗气说,“真要这么说,一定是这个结果,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可怜的亨利。”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追问道:“你刚才说设想了两种结果,那另一种是什么样子呢?”

“哦,另一个结果就是,看到亨利苦苦哀求的可怜样子,我不忍心离开他,最后决定放弃你,一直陪伴亨利到死为止。”

杰里米现在是一脸沮丧:“你说得对,亲爱的,这是你喜爱的游戏。但是请不要忘记,当我说爱你的那一刻,我是真心真意地爱你,而且是永永远远地爱。相信你也能体会到我的真心,你真的不给我机会吗?真的愿意陪着无聊的老亨利度过你的一生?”

一个身形单薄、身材高挑的十二岁少女,身穿校服背着书包出现了。她的出现让克拉丽莎免于回答杰里米的追问。她一边喊:“你好,克拉丽莎!”一边走进房间。

“喂,皮帕!”继母回答,“今天怎么回来晚了?”皮帕把帽子和书包放在便椅上说:“音乐课啊。”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克拉丽莎说,“弹了一天钢琴是吧,开心吗?”

“一点都不好玩,简直是酷刑!法罗小姐为了提高我的指法,要我不停地练习。她就是不肯让我弹我最喜欢的独奏曲。有吃的吗,我都饿扁了。”

克拉丽莎看了看她的鞋子问:“在公共汽车上你没吃那个夹心圆面包吗?”

“啊,那个我吃了,”皮帕点头承认,“不过那可是半个小时前的事了!”她用让人发笑的眼神恳求克拉丽莎,“能在晚饭前让我再吃块蛋糕之类的吗?”

克拉丽莎轻轻握住她的手,领着皮帕出了大厅的门笑着说:“看看我们还能找到什么吃的吧。”临出门,皮帕开心地说:“肯定有!那块放在橱柜里头、顶上带着樱桃的蛋糕还在吧。”

“早没了!”克拉丽莎说,“昨天晚上你就把那块蛋糕吞下肚了。”

杰里米笑着摇摇头,等她们的声音消失在大厅里,在确认过她们真走了之后,他迅速来到桌边拉开几个抽屉。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从花园里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你好!”被吓了一跳。杰里米赶紧关上抽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见一个高个子、满脸笑容、四十多岁的女人,身穿粗花呢大衣和橡胶雨鞋,正在推开落地窗。看到杰里米,她停了下来问道:“请问,黑尔什姆·布朗夫人在吗?”

杰里米赶紧离开书桌,漫不经心地走到一侧的沙发边说:“哦,您是皮克小姐吧,她陪皮帕去厨房拿些吃的,现在皮帕的胃口就是无底洞啊。”

“小孩子真不应该吃零食。”她的笑声干脆而低沉,仿佛是个男人在说话。

“您不进来坐坐吗?皮克小姐。”杰里米问道。“不行,我不能进去,一旦进去的话我的靴子就可以让客厅里种花了。”她又开心地笑了,“我就是来问问她明天午饭要用到哪些蔬菜。”

“好吧,那恐怕我就——”杰里米还没说完,皮克小姐又用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没关系,待会儿我还会过来的。”

她刚准备走,又转回来看着杰里米断然问道:“对了,你要小心那张桌子,您会小心爱护的吧?沃伦德先生。”

“是的,我当然会。”杰里米回答说。

“它是一件很有价值的古董,您瞧瞧,”皮克小姐解释道,“您真的不该那样把抽屉拖出来。”

杰里米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赶紧道歉:“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在找信纸。”

“在中间的储物格里。”皮克小姐指着桌子说。

杰里米转向桌子,打开了中间的储物格,并抽出了一张写着字的纸。

“这就对了,”皮克小姐说道,“好奇的人往往会忽视眼前的答案。”她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大步走向花园,杰里米也附和着笑起来。在她走远之后,杰里米突然停止了笑声,因为他看见皮帕已经回来,嘴里正在啃一个夹心圆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