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他弄醒时,他已睡了约摸两个小时,他望望凯瑟琳,她正睡得很安稳,在睡眠中脸露喜色。她显得年轻貌美、纯真无邪,他撇下她,走进浴室,洗了个淋浴,穿上条短裤,光着脚穿过花园,走到他工作的那个房间。刮了风,空中无云,像洗过一般,这是将近夏末的新的一天的清新的凌晨。

他又着手写那篇难写的新的短篇,写着写着,对付着他多年来一直避免正面对付的每一个问题。他写到近十一点,结束了这天的写作,关上房门,走出屋去,只见那两个姑娘正在花园中一张桌子边下棋。两人都看来容光焕发、青春年少,像这被风吹散云朵的晨空一般迷人。

“她又把我打败了,”凯瑟琳说。“你好,戴维?”

那姑娘万分羞怯地对他笑笑。

这是我曾见过的两个最最可爱的姑娘,戴维想。哦,今儿个会发生什么好事啊。“你们二位好吗?”他说。

“我们非常好,”姑娘说。“你碰到了好运吗?”

“全是费劲儿的活儿,不过进行得还顺利,”他说。

“你还没吃一点儿早饭吧。”

“吃早饭可太迟了,”戴维说。

“胡扯,”凯瑟琳说。“你是今天的值班妻子,女继承人。叫他吃早饭。”

“你可想来点咖啡和水果,戴维?”姑娘问。“你该吃一点啊。”

“我想来点清咖啡,”戴维说。

“我给你去拿点什么来,”姑娘说,就走进旅馆。

戴维挨着凯瑟琳在桌边坐下,她把棋子和棋盘放在一张椅子上。她把他的头发弄弄乱,说,“你忘了像我一样有一头银发吗?”

“对,”他说。

“这头发会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我会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美,身子也变得更黑。”

“那真是太妙了。”

“对,而我想什么都试一下。”

那漂亮的黑皮肤姑娘端来一只托盘,上面放有满满一小碗鱼子酱、半只柠檬、一把调羹和两片烤面包,而那年轻招待拿着一只放有一瓶伯林格尔香槟的提桶和一只放有三只酒杯的盘子。

“这对戴维有好处,”姑娘说。“然后我们可以在午饭前去游水。”

游了水,躺在沙滩上晒了太阳,吃了顿丰盛的午饭,时间拖得很长,喝了更多的伯林格尔香槟,凯瑟琳说,“我实在又累又困了。”

“你游了好长的一程,”戴维说。“我们去睡午觉吧。”

“我想好好儿睡一觉,”凯瑟琳说。

“你身子舒服吗,凯瑟琳?”姑娘问。

“舒服。就是觉得困死了。”

“我们来送你上床吧,”戴维说。“有体温表吗?”他问那姑娘。

“我肯定一点也没有发烧,”凯瑟琳说。“不过想好好儿睡它一阵子罢了。”

等她上了床,姑娘拿来体温表,戴维给凯瑟琳量了体温,按了脉。体温正常,脉搏一百零五跳。

“脉搏稍微快了些,”他说。“不过我不知道你正常的脉搏是多少。”

“我也不知道,也许太快了。”

“体温既然正常,我看这脉搏也没什么大不了,”戴维说。“如果你发烧的话,我可要到戛纳去请个大夫来。”

“我用不着大夫,”凯瑟琳说。“我只想睡觉。现在可以睡吗?”

“行,我的美人儿。要我来就叫吧。”

他们站起身,看到她入睡了,才悄没声儿地走出房间,戴维顺着石板走廊走了几步,从窗外望进去。凯瑟琳正安静地睡着,呼吸很均匀。他搬来两把椅子和一张桌子,他们就在靠近凯瑟琳窗前的阴影里坐下,透过松林眺望蓝海。“你怎么看?”戴维问。

“我说不上来。她今儿早上还很开心。就像你结束了写作看到她那时的样子。”

“那么现在呢?”

“没准只不过是昨天留下的反应吧。她是个非常正常的姑娘,戴维,而这也是正常的嘛。”

“昨天啊,就像在爱一个已经死去的什么人,”他说。“这不对头。”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朝室内张望。凯瑟琳还是照老样子睡着,轻轻地呼吸着。“她睡得很香,”他对姑娘说。“你可想睡个午觉?”

“我想是吧。”

“我要上我写作的房间去,”他说。“那儿有扇门通你的房间,两面都有插销。”他顺着石板走廊走,打开他那房间的门锁,然后拉开两间房之间那道门上的插销。他站着等待,接着听到门的另一面拉开插销的声音,然后门开了。他们并肩坐在床沿上,他伸出一臂搂住她。“吻我吧,”戴维说。

“我喜欢吻你,”她说。“我喜欢得不得了。不过另一桩事我不干。”

“不干?”

“对,我不能。”

接着她说,“有没有什么事我现在可以替你做的?我对那另一桩事觉得羞愧死了,不过你也明白那可能惹出事儿来。”

“就这么躺在我身边吧。”

“我喜欢这样做。”

“随你喜欢做什么吧。”

“我会的,”她说。“请你也这样。我们尽力而为吧。”

凯瑟琳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戴维和那姑娘正坐在吧台前一起喝酒,姑娘说,“他们终究没有拿大镜子来。”

“这事你问过奥罗尔老头吗?”

“问过。他很高兴。”

“我最好付给他那瓶伯林格尔香槟的开瓶费什么的。”

“我送了他四瓶,加上两瓶非常出色的白兰地。已经防着他了。我倒是担心女主人会找麻烦。”

“你完全对。”

“我可不想惹出事儿来,戴维。”

“对,”他说。“我看你是不想这样。”

那年轻招待曾再送了些冰来,戴维就调了两杯马提尼酒,给她一杯。招待在杯中放上蒜味橄榄,就回厨房去。

“我要去看看凯瑟琳怎么样了,”姑娘说。“事情会有眉目的,也许不会。”

她走开了约摸十分钟,他摸摸姑娘的那杯酒,决定不等它失去凉意就把它喝了。他把酒杯擎在手中,举到唇边,在杯子碰到嘴唇时,发觉这使他感到愉快,因为这杯酒是她的。这一点是明明白白而无法否认的。你就需要这一个吧,他想。你就需要这一个来使事情变得真正地十全十美。同时爱着她们两个。自从五月份以来,你有过什么遭遇?你究竟还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他又把酒杯碰碰嘴唇,又感到跟刚才一样的反应。好吧,他说,别忘了写作。你舍弃的正是写作啊。你还是拿出作品来的好。

姑娘走回来,他看着她走进来,脸上喜气洋洋,就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了。

“她在穿衣服,”姑娘说。“她感觉良好。这不是挺好吗?”

“对,”他说,心里也爱着凯瑟琳,像过去一样。

“我的酒怎么啦?”

“我把它喝了,”他说。“因为那是你的。”

“当真,戴维?”她脸红了,觉得愉快。

“那是我讲得出的最好的话了,”他说。“这杯是刚调好的。”

她尝了一口,把嘴唇在杯口非常轻地擦了一下,然后把酒杯递给他,他也这样做了,并且慢慢地呷了一口。“你非常之美,”他说。“而且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