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修公园[静修公园位于马德里城中部,普拉多博物馆就在它的西南端。]在早上空气清新得好像它是座森林。园内一片青翠,树干呈深色,四面八方的远景全都改观了。那个湖不在原来的地方了,等他们透过树丛望见它,它着实改变了模样。

“你朝前走吧,”她说。“我要看看你。”

于是他从她身边转身走到有一条长椅的地方,坐下了。他望得见远处有个湖,知道实在太远了,永远走不到。他在长椅上坐着,她在他身边坐下来说,“没事儿。”

但是悔恨之情正在静修公园等着和他相会,这时他心情坏极了,就对凯瑟琳说,他将在王宫饭店的咖啡室内等她。

“你没事儿吧?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没事儿。不过我非走不可。”

“在那边会面吧,”她说。

那天早晨她模样儿特别美,她想起他们之间的秘密,微微一笑,他也对她微笑,然后带了他的悔恨之情上咖啡室去。他以为走不到那里了,但还是走到了,等到后来凯瑟琳前来时,他快喝完第二杯苦艾酒,那份悔恨之情已消失了。

“你好,魔鬼?”他说。

“我是你的魔鬼,”她说。“我也可以来一杯这个吗?”

招待看见她这么俊俏又这么快乐,满意地走开了,她就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情绪糟透了,现在可感觉良好了。”

“真糟到那个地步吗?”

“不,”他说了谎。

她摇摇头。“真是抱歉。我原希望根本不会有什么糟糕事儿的。”

“都过去了。”

“这就好了。夏天在这地方,没有别人,不是挺美吗?我想出了一个主意。”

“已经想出了?”

“我们可以待下去,用不着到海边去。这地方如今是我们的了。本城和这地方。我们可以待在这儿,过后开车回去,直达纳波尔。”

“其他可行的办法也不多了。”

“那就别走。我们还刚开始呢。”

“对……我们总是可以回到原处的。”

“我们当然可以,而且会这样做的。”

“我们别谈它了,”他说。

他觉得坏情绪又开始兜上心头,就慢慢地一口口呷他的酒。

“这是桩非常奇怪的事情,”他说。“这酒的味道跟悔恨之情的滋味完全一样。有悔恨之情的真味,然而能把它驱散。”

“我不喜欢你为了这个不得不喝这酒。我们可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能这样。”

“也许我是这样的吧。”

“你不能这样。”她从她酒杯里慢慢地一口口呷着,再慢慢地一口口呷着,望望周围,然后望着他。“我能做到。望着我,看着我变吧。在这儿马德里王宫饭店的露天咖啡室,你望得到普拉多、那条街和树下的洒水器,所以这是真实的。这是挺突兀的。但是我能做到。你能看到。瞧。这两片嘴唇又是你那姑娘的了,我是你真心希冀的一切。我不是做到了吗?告诉我。”

“你用不着这样做。”

“你喜欢我做姑娘吧,”她万分严肃地说罢,微笑了。

“对,”他说。

“这就好,”她说。“很高兴有人会喜欢,因为这实在叫人腻味。”

“那就别变。”

“你没听我说我做到了吗?你不是看着我变的吗?就因为你拿不定主意,就要我把自己硬扭过来,撕成两半吗?就因为你对任何事物都不愿长久忍受吗?”

“你肯抑制一下吗?”

“干吗要我抑制?你要的是姑娘,可不是吗?难道你不愿要由此带来的一切?当众吵嘴、歇斯底里、没来由的指责、使性子,难道不是这样吗?我是在抑制着哪。我不愿当着招待的面使你感到不自在。我不愿使招待感到不自在。我要看我那些天杀的信件。叫人上楼去把我的信件拿来好吗?”

“我来上楼去拿。”

“不。我不能一个人待在这儿。”

“说的是,”他说。

“明白了?所以我刚才说叫人去拿。”

“他们不肯把房间钥匙交给一个跑堂的。所以我刚才说我去拿。”

“我不想要了,”凯瑟琳说。“我不打算这样干了。干吗我该对你这样干呢?这是滑稽可笑而有损尊严的。这太愚蠢了,我竟然不想请你原谅我。再说,反正我得上楼到房间去。”

“现在?”

“因为我是个该死的女人。我一向以为,如果我是个姑娘,一直做个姑娘,我至少会生个孩子的。连这一个也做不到。”

“这可能是我的不是。”

“我们永远不要谈什么不是吧。你留下,我去把信件拿来。我们来看信,做高尚善良明智的美国旅游者,因为在一年中不恰当的时令来到马德里,才感到失望。”

吃中饭时,凯瑟琳说,“我们回纳波尔去吧。那边没有游客,我们可以很清静,好好儿做些事,照顾好彼此。我们还可以开车去埃克斯,观光塞尚[法国画家塞尚(1839—1906)诞生在埃克斯昂普罗旺斯,1858年到巴黎学画,自后常往返于两地之间,最后七年回家乡隐居。作了不少以家乡为题材的风景画。]画上的那一带地方。我们过去在那儿待得不够长。”

“我们会过得非常愉快的。”

“你重新开始写作也是时候了,是吗?”

“对。眼下就开始的好。我确信。”

“那太棒了,我要认真地学习西班牙语,为了我们将来再来。而且我得阅读的东西真是多啊。”

“我们有好些事要做。”

“我们还要做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