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天赋和受教育程度都非常高,但不知为何终日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种病症他自己毫无察觉不说,连别人也不甚重视,因而愈加严重起来。其主要症状包括:讲解问题头头是道,但喜欢侃侃而谈;想象力丰富然而停不下来;不喜欢实验室工作;极端讨厌具体科学和看上去不重要的数据;习惯站在很宏大的角度看问题,永远住在高高的云端;喜欢书籍和不切实际的大胆假设,不喜欢专著和经典实用的概念;面临难题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恨不得立刻构建出一种理论来解释这个问题而不是求助于客观实际;当他们在两种现象之间发现什么半遮半掩的细微联系,或者给某个伟大理论找到了一些新数据时——无论其真假对错——都会手舞足蹈,天真地相信自己是最了不起的理论革新家;他们使用的方法或许是正确的,但是却滥用了它,结果陷入片面看问题的泥沼不能自拔;他们眼中只有华丽的理论和概念,而不管其根基是否薄弱不堪一击,只要设计得精巧匀称、匠心独具就能博得他们的欢心。
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理论家处处碰壁,沮丧不已。现在的科学技术尚不发达,所以理论家们乃至真正的天才人物都必须付出成年累月的奋斗和不间断的实验才能有理论上的突破。有多少曾经被奉为圭臬的理论都被科学的发展否定了。
理论家基本上属于一种乔装成勤奋者的懒人,他下意识地遵循付出最小努力做事的原则,因为主观拼凑理论轻松容易,观察客观现象又累又难。
李比希就善于分析这种症候,他曾经写信以此告诫年轻的格布哈特(Gebhard)。格布哈特是一位比较有前途的化学家,但喜欢创造野心勃勃、无所不包的理论。李比希在信中写道:“不要随意猜测事实,这样的假设会让你和睿智者为敌,你应该集中精力多发现客观事实,它们是唯一可以为你赢得尊敬、换来高度评价的东西,而且有智慧的人自会证明它们。它们还会帮你吸引新朋友,就连竞争对手们也会由衷地尊敬你。”
李比希的这段话本身就包含了许多事实。沉迷于理论对于新手的未来发展的确格外危险,他会变得骄傲自大,喜欢卖弄学问,处处散发着虚浮的优越感,恐怕只有学养深厚且做出过一系列发现的大科学家才会原谅他这种举动。所以,我们还是首先成为有用的建筑工人,然后再寻找成为建筑师的机会吧!
读者可能想知道为什么我前面强调假设的重要性,现在又反对假设,这是否属于前后不一致。一个人必须学会区分实用性假设[魏斯曼(Weismann)提出的工作性假设(Arbeitshypothesen)]和科学理论。实用性假设是一种对自然的质问,需要经过自然的阐释和检验,它在研究工作中不可或缺,构成了研究的初级阶段,也是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然而,假如不停地猜测——“为理论而理论”,而不是为了完成对现象的客观分析——就会让人陷入哲学上那种没有现实基础的理想主义,完全脱离实际。
我们需要再次强调这一显而易见的结论:衡量一名学者的贡献,应该考察他做出了多少创造性发现、提供了多少原始数据。假设可以推翻也可以建立,但数据是最真实的,没有数据支持的理论是站不住脚的,只有数据才是我们唯一的财富和依靠,也是我们最好的血统。事物千变万化,现象转瞬即逝,只有数据资料能把我们从时间的蹉跎、人类的健忘、不公的判断中拯救出来。孤注一掷地把所有精力耗费在某个理论上是非常可怕的,因为每隔15年至20年,各种理论几乎都要被新理论取代或者修改。太多曾经被人认为颠扑不破的物理学、化学、地质学和生物学理论都在近几十年内轰然倒塌了。可是,那些经过严谨观察论证的解剖学、物理学、化学和地质学的事实,以及天文学和物理学的定律与公式都保留了下来——仍然不可改变,经受着批判的检验。“给我一个事实,”卡莱尔(Carlyle)说,“让我拜倒在它的脚下吧!”
简而言之,新手应该尽全力通过严谨的观察、有用的实验以及精准的描述发现原始事实。在研究的计划阶段,他可能会把假设作为激发灵感的媒介。如果他仍然特别渴望开创一种包罗万象的科学理论,那不妨暂时搁置,等他通过大量的观察实验,取得一定的名望之后再做也不迟。到了那时候,也只有那个时候别人才会尊敬地倾听他的见解并予以认真讨论。如果幸运之神站在他那边,或许有一天会给他戴上科学家与哲学家的双重冠冕。
我们已经讨论了意志力疾病的一些主要类型,同时用一种也许比较夸张的色彩描绘了患者的道德缺陷和心智上的贫乏之处。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帮他们照照镜子,让他们自己,也让他们的学生和崇拜者认识到这些不足。我们也意识到,这些诊断对于那些习惯已经成型、心中老茧顽固不化的人没有什么太大的疗效,所以我把主要希望寄托在年轻人身上,无论其资质如何,他们都心怀坦荡地追求荣誉。但我也希望那些学养深厚、大有前途的教授能从这些建议中受益,他们在工作中一定会遇到各种挫折,精神上受到过多打击的时候就会倾向于成为趣味低级、没有爱国心、喜欢自吹自擂的人——不管是因为受到坏例子的影响还是由于内心缺少自律。
如果本章的这些建议对我们想帮的人毫无用处的话,他们应该凭良心反省自己,看看是否需要到国外接受一下心理治疗。外国科学家的实验室是一座理想的疗养院,治疗注意力不集中和意志力不坚定的症状特别有效。在这里,旧有的偏见完全消失,让位给启示性和崇高性兼备的创新理念。在一位勤奋又有天赋的学者身边工作,缺乏意志力的人如浴火重生,重新拾起研究的热情。在这种实验室里,他将观察到同僚们与未知世界争夺秘密的炽热野心;他会学到怎样嘲讽浮夸无用的理论和空洞华丽的演说。最终,在异国的土地上,他会重拾爱国心。一旦开始工作,就能迅速取得值得赞扬的成绩。当他回到祖国时,他已经懂得了怎样把兴趣和注意力集中起来,也会带着蔑视的感觉看待——如果不是怜悯的话——过去崇拜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