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有关逻辑的著作往往能找出很好的理由来强调“专注”的重要性,不过它们会忽略一种叫作“脑力极端化”或者“持久集中”的专注方式,即调动我们全部的智力和注意力,朝着一个稳定的目标持续努力,这样坚持几个月或者几年。许多聪明人就是因为缺乏这种能力(法语中也叫esprit de suite)最终思考无果。我曾见过太多的西班牙研究者,他们的才智条件特别符合做科学研究的要求,却终因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沮丧地退出正在钻研的课题,而这时候也许正是大自然准备奖赏他们付出的努力,结论就在下一站之时却被他们放弃了。我们的课堂和实验室里有许多这样的人,任性的他们整天忙个不停,喜欢做研究。尽管经常遇到各种挫折,却还是日复一日地与显微镜相伴。他们脑中浮现的那些兴奋却浮躁的想法使其被各种演讲、论文和书掩埋,结果徒然挥霍了大量的精力与才华。

他们还时常规劝那些喋喋不休的梦想家和理论家也这样做,其实这些人缺乏的是直接观察自然。然后,经过多年吵吵嚷嚷、唯恐众人不知的实验工作之后,有人问那些与他们关系密切的人(这些人好比环绕他们的卫星,组成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小圈子),“大师”究竟发现了什么,拥趸们只好羞愧地承认,即使是再高的天赋,也无法同时应付题材范围广而繁杂的工作,取得半寸有效的进展。这就是无视或者极度缺乏专一集中能力的必然结果,至于那种幼稚的、喜欢卖弄自己具有百科全书般学问的做法更会贻笑大方。这种做法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最有名的学者也会专攻某一个方面的问题以求有所建树。但是这个问题我们暂时谈到这里,在后文“缺乏意志力”中再集中讨论。

每当确定好一个适当的方法之后,为了让其后的科学研究有一个好的结果,我们必须牢牢记住这个计划的目标是什么,然后进行大量的观察与实验,在想象力和潜意识(只有高度集中的精神能量才能把潜意识的内容激发为显意识)的帮助下,开动思维的列车。一个人必须做到完全投入,光有期望和简单的集中注意力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利用所有头脑清醒的时间,包括长时间休息之后的冥想时刻,神经细胞在极度紧张的脑力劳动中被精神集中所点燃的时候,或者在科学讨论时某人的谈话如钢铁撞击迸发出火花一样,突然引起你意想不到的灵感的瞬间。

多数缺乏自信的人对持久的精神专注产生的非凡力量一无所知,这种脑力的极端化(需要对认知能力进行特殊的调整)能够改善判断、增强分析、激发有益的想象,并且可以——像收集火种那样把在黑暗中探索问题时遇到的理性因素聚集起来那样——发现那些最微小的精妙联系。如果把一块感光板放到镜头下面,镜头另一端对准天空,曝光几个小时之后,遥远星球的运行轨迹就被捕捉到了。这种轨迹,人们用肉眼通过最强大的望远镜也观测不到。同样的道理,持久的专注可以让研究者觉察到最复杂的问题之中闪现的一线微光。

刚才这个类比并不完全准确。天文学只是利用摄影技术记录已经存在的星体影像,而思维活动则是从无到有的创造过程。经过一段时间的钻研,意识图像就像长出附器的阿米巴虫一样抽枝发芽——向各个方向延伸并且绕过一个又一个障碍——然后互相交错并联系起来。

新的真理的诞生过程往往意味着规避与节制,在所谓的思维孵化期,研究者应该忽略所有与当前问题无关的东西,有点像被催眠的人,除了催眠师的命令,注意不到其他声音。无论在演讲厅、在路上,看戏还是谈话,甚至阅读消遣的时候,都要找机会思考问题、进行对比和假设等,这样做至少可以给正在困扰你的问题带来一些疏解的线索,每条线索都有一定的用处。最先出现的明显错误以及设想出来各种偏差也是必需的,因为通过它们你可以找到正确的路径。它们是最后成功的一部分,就像艺术家开始画画时笔下那不成轮廓的素描,也是画像完成后的一部分。

人们修正和改进与某个问题有关的思维活动时,大脑往往是可塑的,而且要经历一个解剖结构和功能方面的变化过程,从而逐渐适应这个问题。我认为神经细胞的特殊组织结构赋予了人类这种掌握某一专业的能力,或者叫适应能力。大脑作为意志力的诞生地,可以产生能量,使理解力与正在考虑的问题的本质相适应。从某种意义上讲,“着手解决问题的人与解决了问题的人有所不同”这个说法并不矛盾,这也可以很好地解释我们所有研究者费时费力终于找到解决问题的简单答案之后那惊讶异常的心情。“为什么我开始的时候没想到呢?”我们喊着,“走了这么多弯路,最后又转了回来!”

如果经过上面的努力还是没有找到结果,但我们感觉成功就等在某个角落,不妨休息一阵,比如去乡下放松并休息几个星期,可以使头脑恢复冷静和清醒。这种精神的恢复就像晨间的霜冻,可以冻死影响植物种子生长的杂草,最终开出真理之花。它的花萼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深度睡眠之后,要等到拂晓时分才能张开——正是歌德(Goethe)以及其他人所讲的那种平和宁静、有利于发现的早晨。

旅行也可以给思想补充活力、驱散疲劳,使我们获得各地的新鲜见闻,同时把自己的观点带给别人。多少人在孤寂的旅行中那晃动的列车(笛卡尔所说的“人性化的奖赏”)上得到灵感,想出了最终的答案!

现在科学研究已经成为国家出资运行的常规性、专业性的工作,研究者不可能再额外延长出太多时间集中考虑某一个问题,因此他必须更加努力地工作。而之前对自然界产生好奇的人可以离群索居平静地从事研究,丝毫不用担心对手搅乱自己的苦思冥想,美好往昔已经一去不复返,如今的研究工作紧张而匆忙。当一项新技术还是雏形时,许多学者就立刻把它的原理运用到相同的问题上,毫不尊重原创者的劳动,损害他的名声,而原创者很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收获自己应得的成果就被别人抢走了。

结果,成果的巧合性及其归属权的问题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争执对象。显然,某个创意一旦公之于众,无疑会给知识界增加新鲜血液,也使我们的思想得益。在某些知识方面有所准备的头脑对特定的问题是极为敏感的。新创意一经出现,就被身处巴黎、柏林、伦敦和维也纳等世界各处的拥有这种头脑的人理解吸收了——事实上他们都是以相同的方式、相似的过程消化这些知识的。科学发现是像生物组织一样自然而然地生长起来的,学者们也仿佛退居园丁的位置,只是对某位天才栽下的植物予以照看似的,等植物开出花来,大家都可以看到,自然都想摘下最美丽的花朵据为己有。这解释了为什么人们争先恐后地发表成果,即使它们尚未成熟也不完善。他们被成果归谁所有弄得紧张兮兮的。这是一种浅薄的行为,不值得提倡。

如果因为别人捷足先登摘取了成果就不抱任何希望是不明智的,鼓足勇气继续工作吧!到时候自然会轮到我们享受成功的喜悦。那位卓越的女性——居里夫人就为大家提供了一个极有说服力的例子,让人惊叹于她不屈不挠的力量。居里夫人发现了放射性元素——钍之后,惊奇地得知施密特(Schmidt)已经稍早于她宣布了这项发现,她不但没有灰心丧气,而且还继续进行研究,一刻也没有中断过。她后来通过验电器分析了一些新物质,里面就有从约翰·乔治城(Johann Georgenstadt)的矿藏中采来的铀化物(沥青铀矿),它的放射性经证明是钍的5倍。由于怀疑这团放射性物质中存在一种新元素,她承担了(在居里先生的协助下)一系列庞大复杂、需要耐心与英雄般的献身精神的实验工作。最终,付出得到了回报,她发现了引人注目的新元素——镭。镭的特殊性质促成了许多深入的研究,给物理学和化学带来了新生。

在西班牙,人们似乎把懒惰当作宗教来崇拜而不将其视为一种罪过,几乎没有人关心德国的化学家、自然学家和医学家是怎样做出里程碑式的发现的——某个要求列出几十年来的科学著作书单的计划使其成功的秘诀得以显现。列出的这些书可能刚写成于一两年前,写作过程从容平静、毫无急功近利的情绪,他们成功的秘诀就在于这种工作方式,在于充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在于每天至少在需要完成的工作上投入2~3个小时之后再去休闲,在于果断地在科学研究与浪费时间的社交活动之间建筑一道堤坝。最后,成功的秘诀也在于尽量避免去咖啡厅闲聊以及其他无益的娱乐——这些东西浪费我们的精力(有时甚至会引起我们的厌恶),把我们从本职工作那里拖走,使人变得幼稚高傲、夸夸其谈。

如果所从事的职业不允许我们每天在某个题目上付出超过两个小时的时间,请不要找出诸如“只有每天拿出4~6个小时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这样的借口,试图放弃努力。贝约尔就曾明智地说:“每天只做一点儿就已足够,只要天天坚持即可。”

某些吸引我们的有害事物不只偷走了我们的时间,更大的坏处还在于,它们让你萎靡不振,阻碍神经细胞进行适应某个目标的自我调整。

当然,我们不应禁绝所有的消遣娱乐活动,那些有助于研究者减轻疲劳、培养创意的活动就值得提倡,如外出散步、参加促进思维迸发的艺术和摄影活动、探访名胜古迹、欣赏音乐,最重要的是与某位理解我们、尽量避免各种严肃谈话的伙伴在一起度过休息时间,是实验室工作者最好的放松方式。关于这点最好还是学学布丰(Buffon)的做法,他曾经为自己平时不喜闲聊(这让很多欣赏他的贵族气派和典雅文风的人不高兴)辩解道:“这是我自己的休息时间。”

总之,所有伟大的成就都是耐心和坚持,再加上持久专注于某一问题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结果,许多著名学者被人问到成功秘诀的时候都承认这一点。牛顿说他之所以发现万有引力只是因为长期地思考同一个问题。根据达尔文(Darwin)的一个儿子的说法,他的父亲为了达到在生物进化原则问题上的高度集中,有计划地将自己与所有和此问题无关的阅读及娱乐活动隔绝开来。布丰说得十分坦率:“天才就是依靠耐心而臻于极致。”有人问他是怎样功成名就的,其回答是“40年的伏案工作”。最后再举一个例子,众所周知,发现能量守恒和转换的天才迈尔把毕生的精力都倾注到这个问题上去了。

因此,我们完全可以相信,伟大的科学事业既需要智力上的付出,也要求意志力严格遵守一定的规律,一个人所有的精神力量都应该服务于当前的研究并坚持到底。给著名学者写传记的人往往误导我们,将他们的成功总结为天才使然,而不是归因于勤奋工作和坚持不懈。意志力薄弱的学生和教授们只会找理由为自己的懒惰辩解,或是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或是埋怨条件太差,要么就是承认自己的能力低人一等。不过,判断力不错的传记作家G.L.菲吉耶(G.L.Figuier)就对人们过分赞美著名研究者的天才等溢美之词“免疫”。传记作者只需细想一下,就会意识到如果在作品中过于强调天赋的作用,会给读者的积极性造成多大的打击。另外,许多名人写自传时都是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完全呈现给读者,让人精神一振,他们在自传中展示了自己的弱点与热情、失误与胜利。读完这些使人心中充满希望的作品之后,你也许会兴奋地喊起来:“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