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需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去消除的思想误区是“理论科学”与“应用科学”之间那条人为制造的界限。人们往往重视后者而轻视前者,其实它们之间所谓“泾渭分明”的差异是根本不存在的。年轻人之间无意识地传播着这种错误理解,这使他们偏离客观公正的研究之路且越走越远。

除了科学工作者,其他人也往往会犯这种常识性错误,包括律师、作家、实业家等。不幸的是,连那些杰出的政治家也不例外,而他们的观点和倡议极其重要,动辄就会影响国家的文化发展。

他们一定要避免表达类似这样的看法:“我们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博士生,而是需要更多的实业家。博士们懂得多少知识,并不能成为衡量我国是否强大的标准,而只能根据商业、工业、农业、医药和军事方面应用了多少科学成果来衡量。千万不要学那些冷漠懒惰的人。他们喜欢把纯科学研究透,还动不动对着些百无一用的生僻学科刨根问底。我们还是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多挖掘科学的实用性,然后用这些知识改善人们的生活条件吧。西班牙需要的是安装在火车、轮船上面的机器,需要能在农业和工业方面见到实效的知识,需要一个健全的医疗保障系统——总而言之,只有对公众利益、国家收入、人民生活有用的东西才是可取的。希望上帝解救我们,不要让我们变成毫无价值的学者,整天沉浸在半信半疑的推测之中,或者妄想征服什么微观世界。这简直是毫无价值的荒谬营生,既浪费时间,又耗费大量金钱。”

发表这种愚蠢看法的人,我在国外的旅行途中经常遇见。他们把进步看作一座堆满了辉煌成果的海市蜃楼,却从不考虑什么是进步的原因。不明就里的人看不到工厂和实验室的工作是紧密相连的,就像溪流与它的源头密切相连一样。一般人通常坚信,学者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整天浪费时间,揣摩着永远不会产生实效的纯科学问题;第二类却晓得如何找出可以马上应用到实际中去、使生活变得愈加进步和舒适的知识。[尽管许多学者已经成功地驳倒了这种流行的观点,但我还是很想复述一段已经被各种重要场合引用过多次的评论,即我们卓越的科学评论家何塞·埃切加赖(José Echegaray)曾说过的一段话,他毕生致力于把科学术语及其内涵用通俗化的语言表达出来,他的逝世是西班牙科学界的巨大损失。“纯科学就像一朵美丽的金红色云彩,太阳的光线透过它散发着绚烂的颜色和夺目的光芒。这并非幻象,而代表着光辉庄严的真理本身。不过,现在这云彩让风吹到田野上方,沾染了一些灰暗朴素的颜色——就像一位参加完聚会之后脱下盛装,换上工作服,准备完成某项任务的匠人那样。它积聚雨水滋润农田,给庄稼带来丰收,给人们带去每日的面包。凡是代表高贵灵魂和高超智慧的事物,其最终目的都是为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服务。”(1916年3月12日在科学会议上的发言)]

难道真的有必要死死抱住这种荒唐的看法不放吗?那些缺乏常识的人是不是认为一旦发现了什么基本原理和新的数据,就能立刻进行实际运用?德国、法国和英国的工厂与实验室之间的关系相当密切,科学家自己(或者以个人身份,或者通过某个开发公司)亲自指导科研成果应用于实业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这种联合方式在德国、瑞士和法国那些苯胺染料工厂里面比较常见,这也是这些国家的工业最为盈利的原因之一。这些事实是如此为人熟知,甚至都没有举例说明的必要。但是,我希望在此列举一下最近[作者于1923年对本书做过修改、注解。这里即以此时间为时间点;如无特殊说明,后文的“最近”“现在”等也是以此时间为时间点。——译者注]出现的两项非常重要的进步。其中一项是精密透镜(用于显微照相、摄影和天文学)制造业归入大工业生产的范围。这种透镜是德国耶拿(Jena)的阿贝(Abbé)教授通过精密复杂的光学处理工作加工创造出来的,它使普鲁士(Prussia)得以独自垄断这项价值巨大、获得整个世界支持的技术[这段话写于1896年。现在(1923),耶拿的光学仪器工厂已经拥有一支由33名杰出的数学、光学、机械和化学专家组成的技术团队。另外,有众多化学家也在为德国的各家大型化工厂工作。显然,工业发展若要避免固守陈规和停滞不前,就得把实验室搬到工厂的车间里。]。另一项是治疗血清的生产。它的制造技术诞生于柏林,成熟完善于巴黎,贝林(Behring)和鲁(Roux)作为血清治疗法的发明者,理所当然地拥有这项技术的控制权。

让我们暂且只是“为科学而研究科学”,先不考虑它的应用。科学应用方面的成果迟早会来,也许再过几年,甚至几个世纪,至于将来是我们的第二代还是第三代享受我们的研究成果,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试想当年如果加尔瓦尼(Galvani)、伏打(Volta)[旧译伏特,意大利物理学家,发明了伏特电堆。为了纪念伏打在电学方面所做的贡献,人们把计量电压的单位命名为伏特(volt)。——编者注]、法拉第、赫兹(Hertz)等人发现了电学的基本原理之后,竟因为它们在当时没有任何实业用途就放弃这些发现,那么人类的进步历程将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我们必须明白,自然界中没有“无用”的东西,即使从人类自身的视角(受到时间和地域的限制)来看也是如此。甚至当某样东西可能暂时无法通过科学上的突破为人类所用时,也总存在一项正面利益——它可以满足我们可贵的好奇心。如果解决了这个难题,人们就会感到无比的喜悦并充满成就感。

简而言之,在你贬损某种事物之前,先站在客观的角度思考一下它的优点,不要认为它不重要,从而分散应有的注意力,影响正常的分析。在与大自然的较量中,生物学家应该像天文学家那样,不把眼光局限在我们立足的这片土地,而是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宇宙与思维的世界里,真理之光终将在那里闪现。如果遇到合适的条件,我们的观察和思维成果最终也会派上用场。众所周知,所谓一项发现实际上就是把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条件联系在一起,然后促成一个有用的结果。许多科学研究结论在刚刚做出的时候往往没有什么用处,然而经过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某种新的发现代替了旧的,科学的实际应用,比如摄影术、照相术、光谱分析、无线电报或者动力飞行技术等,就随之产生了。一项技术的成熟通常经历了多个历史时间段的发展,是它们综合在一起的结果。比如波尔塔(Porta)首先发现了照相机暗箱的原理。那时这在设计艺术领域只是个别事件,所以影响甚微。韦奇伍德(Wedgwood)和戴维(Davy)在1802年注意到将一种特殊的纸浸泡过硝酸银溶液之后就可以显影,但是也没造成什么影响,因为纸上的影像无法固定保存下来。后来约翰·赫舍尔(John Herschel)成功地使经过处理后的银盐不再感光,这样就能固定那些转瞬即逝的影像了。不过,虽然出现了这种进步,波尔塔发明的暗箱仍然无法广泛应用,因为当时银盐属于比较难找的材料。最后,达盖尔(Daguerre)终于出现了。1839年,他用更为敏感的碘化银感光,发现了上面的潜影。他巧妙地把前人的各种发明综合起来,将自己和前人赖以进行发明创造的基本原理作为基础,开创了我们今日熟知的照相技术。

所有的科学创造都是按照类似的方式产生的,人们通过观察和鉴别得到各种信息,然后把知识传给后来者,虽然有时某些不那么幸运的研究者付出了大量努力,还是没有等到收获成果的时候,这就需要后人去给他的理论“施肥”,使其理论得到营养直到成熟。随后,一旦收集和综合前人的研究数据成为可能,在合适的时候,某位幸运的科学家就能顺利地得出结论,虽然很多东西都不是出自其原创,但他却可以从人类对技术的运用角度出发,将这些信息予以综合,最终促成一项发现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