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们,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离奇的案件,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得给伊林沃斯老兄再倒上一杯。他需要来一杯。而且,说真的,我很钦佩他!在我看来,似乎连速记员都在控制自己想要欢呼的冲动。杰里·韦德和他的同伙无疑是在耍什么愚蠢的把戏,但伊林沃斯并不知情。他还以为自己闯入了抓牡蛎联盟[原文为The League of the Clutching Oyster,在约翰·卫斯理(John Wesley,1703—1791)时代,有时会由受教育程度有限的平信徒传道人传道。据说有一名这样的传道人在传道时引用了路加福音19章21节的“因为我怕你,你一向是严厉的人”(For I feared thee, because thou art an austere man),但他不认识austere(严厉)这个词,以为这段经文讲的是“an oyster man”(一个采牡蛎的人)。于是他便解释说一个人潜入漆黑、冰冷的水中搜寻牡蛎,双手都被锋利的牡蛎壳划破了,逮到一只牡蛎后便浮出水面,用“那双划破了且在流血的手”紧抓着牡蛎。接着他又牵强附会了一番。后来有人找到卫斯理抱怨,说这些未受教育的传道人太无知,竟连自己所传讲的经文的意思都不懂。对此,毕业于牛津大学基督堂学院的卫斯理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没关系,今晚主得到了一打牡蛎。”(Never mind. The Lord got a dozen oysters tonight.)所以此处的“抓牡蛎联盟”具有讽刺意味。]。那又怎样呢?他就是一个从讲坛上蹒跚走下来的最迂腐的老先生,对什么都一窍不通;不过,真把他惹急了,他也会展现出一个苏格兰老首领的勇气与放手一搏的天性,来捍卫苏格兰人的名誉。片刻之后,他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摸着仿佛还戴着络腮胡的下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头儿的表情很奇怪,好像他已经察觉出我的态度有所变化。说实在的,坐在桌旁,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粘上络腮胡后摆出了一副横眉斜睨的丑恶嘴脸。这副嘴脸要是让约翰·诺克斯长老会的会众们瞧见了,我确信,坐在前三排的人肯定会吓得魂不附体。

“‘嘿,你是我见过的最古怪的家伙,’他怪兮兮地看着我,说道,‘听我说,我们就剩几分钟的时间了。其余的人就要抬着棺材下楼了,然后我们会最后排练一遍。对了,你的真名叫什么?’

“‘华莱士·比里。’我随便挑了一个化名回答道。

“这个回答,赫伯特爵士,好像把他气得七窍生烟,火冒三丈;我发现他希望我,用警察手册上的说法,‘老实交代’自己的真实姓名,而且他看出了我没老实交代。他开始挥拳捶桌子,气急败坏的神情尽写在了他脸上。

“‘是,当然是,’他说,‘老子还是克拉克·盖博[克拉克·盖博(Clark Gable,1901—1960),20世纪30年代好莱坞著名男明星,1935年因在《一夜风流》(It Happened One Night)中的精彩表演而获第7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呢。我问你,演艺经纪公司通常派出的就是有你这样的变态幽默感的人吗?我不清楚你是什么来头。你的脸看着像一个教会执事——看你那样子,仿佛你就是那位伊林沃斯博士……’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的魂都差点儿没了,这一点您应该不难理解。不过在一瞬间的失魂落魄之后,我就缓过神来了,问道: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看你的样子,仿佛你真就是威廉·奥古斯塔斯·伊林沃斯博士,也就是你在今天晚上这出戏中要扮演的那个人。’盖博博士答道,他好像起了很重的疑心,‘好家伙!别跟我说林基·巴特勒或者罗纳德·霍姆斯——林基见过你,对吧,今天下午?——别跟我说他没告诉过你我们要做些什么。’

“就算不提他们胆大妄为地把我的名字,我堂堂的大名扯进了这场恶行,您也可以想象出我当时的心境;因为照眼下的情况看,我被要求扮演的是我本人。不过,知道了这一点后,我倒是冷静了,也更有底气去实施此时我必须使出的那条诡计。

“‘我对这个角色的点点滴滴都了如指掌,蠢货。’我对他说,(警察手册里的罪犯张口闭口就是‘蠢货’,我觉得用上这个词,可以让我的语气更符合角色的需要。)‘不过要我说,蠢货,为了明确起见,我们应该把各种事情都理一理,呃,你说呢?比如说,要做掉的是谁?’

“盖博博士低下了头,像是要冷静一下。

“‘行了,他们推荐你,’他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腔调说道,‘我想呢,他们也是知道好歹的。总之,他们说你本人有一半的波斯血统,对古代的遗址、手稿之类的东西都很在行。明白了吧,你得唱主角,大部分台词都得从你口中说出来;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能胜任这一角色,原因就在这里——而萨姆·巴克斯特的台词会很短,他主要负责威胁和行刺等。’

“‘听好了,这出戏中要做掉的是一个叫格雷戈里·曼纳林的家伙,他老吹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我们要小小地试他一下,看他胆子到底有多大。’

“‘他是你们一伙的吗?’

“‘我敢打赌,他很快就不是了,’盖博博士回答说,又一次露出了他那恶魔般的表情,‘我个人对他倒是没有什么看不惯的地方,可萨姆·巴克斯特、林基·巴特勒和罗恩·霍姆斯一见到他就来气——他说萨姆不仅人长得像大猩猩,而且阿拉伯语说得也比大猩猩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评价另外两个人的那些话难听死了,哪怕是关起门来,都不堪再说第二遍,尽管除了罗恩之外,他跟我们其他人连面都没见过。他们,还有我,之所以能演好自己的角色而不露破绽,原因就在这里。他曾经吹嘘,在他偷走时母神像上的红宝石,遭到一群疯狂的祭司追赶时,他那种大无畏的勇气让他临危不惧。我们倒要看看在扮演波斯复仇之神的萨姆弯下腰来,要用那把象牙柄刀子割下他的肝脏时,这种勇气还能不能让他面不改色。’

“如此说来,他们有着双重动机:仇恨和抢掠。‘不用说,到头来红宝石就会落入你们的囊中喽?’记得问这话时,我不寒而栗地瞟了他一眼。

“他笑得前仰后合,人都站不稳了。‘咳,那还消说,’这个阴险的恶魔眨了眨眼说道,‘咳,毫无疑问,我们会找到那颗缝在他帽子下面小麂皮袋里的红宝石的……不过,我们把他诱骗到这里来,并没拿那颗红宝石当借口。那样是行不通的,而且弄不好还会让他起疑心。’

“‘嗯,说得是,’我说道,对这一精明的分析,我还是心领神会的,‘言之有理。’

“‘我们告诉他,说老杰夫——就是我在扮演的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祖拜妲,也就是哈伦·拉希德最宠爱的妻子的棺柩从伊拉克的陵墓里偷出来了……’

“‘可是,我亲爱的盖博博士!’我提出了异议,‘蠢货,这明摆着就是——’

“‘等我说完。米利亚姆(我妹妹)并不想把他骗到这里来,因为她已经跟他订婚了,但萨姆和林基一个劲儿地激将她,最后她没办法,也就同意——将他一军,这么说吧,看看他有多大本事。’(要是没看过《末日之刃》的话,赫伯特爵士,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恋人这样不仁不义,恐怕还真叫我难以理解,不过,漂亮的混血儿旺娜·森在钱笛博士的刑讯室里也干过极为类似的事情。但是,还是不可思议!)‘计划是这样的,’无情的盖博博士继续说道,‘他会在11点或刚过11点时来到这里——现在快到时间了。他知道有一个伊林沃斯博士——说白了就是你——要来这里见老爷子——因为这条消息早就见报了,所以一切看上去都会很正常。罗恩·霍姆斯会本色出演,扮成我的助手,这也不会有问题。米利亚姆会以她自己的身份跟哈丽雅特·柯克顿一起出场。萨姆·巴克斯特将扮成米赫兰家族的公子——塔伊夫·艾布·欧拜德(他的服饰是我们从波斯展厅偷来的),林基·巴特勒则扮成警察:他们先按兵不动,等到了该登场的时候再登场。’

“‘至于祖拜妲的棺柩,我们用的是一口阿拉伯镀银箱子;别觉得太假,我们只能找到这玩意儿了。不用说,上面的镀银早就全被铲掉了……’

“‘那是当然。’我冷嘲道,但火气越来越大了。

“‘据传闻,那口棺柩里有一道诅咒……实际上,老爷子和伊林沃斯那个老古董真正要验看的其实是某部愚蠢透顶的手稿,但曼纳林并不知道……那口棺柩里有一道诅咒。老兄,这就是你要来一通长篇大论的地方。凡是碰过棺柩,惊扰了珍藏在里面的圣骨的人,’盖博博士抑扬顿挫地说道,同时还像冷血的爬行动物一样盯着我,这让我确信自己是在跟一个疯子打交道,‘都会先被剁掉手脚,然后被九十四种酷刑毁得面目全非……这都是林基·巴特勒精心设计出来的情节,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台词。你觉得你能表达出来吗?’

“‘上帝在上,我脑子里的东西都能表达出来!’

“‘那就好。谁来开棺呢?我不敢,你也不敢。气氛一下子调动起来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曼纳林先生自告奋勇,表示不信邪,要勇敢面对这道诅咒。于是,亮起了柔和的灯光,奏起了柔和的音乐,’东道主疾步绕着桌子转圈,双手在空中挥舞,大声喊道,‘八大天园展厅呈现在眼前。传来了凿子与锤子的响声。然后棺材赫然出现。一有人碰盖子——哈!你——身为演员,这就是你要拿出看家本领的时候了——你就得突然脸色大变,跳入人群,从口袋里迅速拔出一把手枪。就是这把。’

“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把看上去足以杀人的黑色自动手枪,一把塞到了我手里。

“‘然后你突然亮明你的身份,“靠后站!”你大声喝道,“靠后站,你们这帮异教徒和亵渎者!我以先母的亡灵,”——你真有一半的波斯血统,是不是?——“以圣伊拉克的繁星和沙漠的狂风发过誓,凡是碰了……”如此等等;你清楚自己该说什么台词的。“不要紧吧,公子?”你说了这一句,萨姆·巴克斯特就会进来。哈!气氛就全出来了。“不要紧,”他说,“把大不敬的亵渎者给我抓起来……”’

“我能想到的就是,他的某些疯劲儿肯定已经传染给我了。我不仅心跳得厉害,喉咙也有一种被堵住了的感觉,对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我又感到内心里有一种无所顾忌的狂喜,因为这个不法之徒——这个面容干瘪,戴着八字胡,醉心于策划谋杀的歹徒——和钱笛博士一样,已经犯下了一个错误。他把那把装了子弹的左轮手枪交到了我手里,在恰当的时候,这玩意儿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彻底完蛋的。

“‘警察闯进来时——当然了,他是我们的人,’他接着说道,‘你就冲他开枪。我们会在一个里间里,没有人能听到枪声的。所以……’

“他停了下来,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朝我后边望了过去。赫伯特爵士,我只能再一次对那本似乎是天意使然,一开始就给了我指引的启迪之书聊表谢忱。我前面可能已经提到过了,桌上竖着一面便携式镜子,正好对着我,此刻我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后面的门。那扇门已经被人偷偷打开了大概五英寸宽。我看见一个小伙子正把脸挤在空隙里,偷偷摸摸地盯着我,而且显然是想以无声的动作来吸引盖博博士的目光。这是一个很有城府的小伙子,从他的外表很难看出隐藏在他内心的东西:他的面相非但不冷酷无情,甚至还和善可亲;他顶着一头浅色的头发,戴着一副大大的玳瑁框架眼镜,跟我的那副很像;不过,他现在正处于某种由怀疑或困惑造成的紧张情绪之中。我看着这场哑剧在我背后上演:他伸出食指,指了指我,同时就像鸭子一样摇头晃脑。然后他很夸张地耸耸肩,把眼睛睁到了不能再大的程度,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被他们识破了。

“他们是怎么识破我的,我不得而知,但这个让人揪心的真相已经大白于天下了。盖博博士说过,他的同党在楼上准备棺材;此刻他们说不定已经下楼了,正在门口集合准备抓我呢。哪怕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想——长官,我也不能——绝望,尽管我的身体又一次出现了我描述过的那些症状,眼睛还变得模糊不清。

“我偷偷地环顾四周,房间共有三个出入口。一个是通往大厅的那扇门,盖博博士的枪手们可能正在那里集结。一个是我身后墙上的一部电梯,可笨重的电梯门却紧闭着,上面还挂了一块写着‘故障’的牌子。最后一个在左边的卫生间里,我发现洗手盆上方的高处有一个窗户:如果真的出现了最最坏的情况,从这里逃走倒不失为一个切实可行的脱身之法。可是我愿意当个胆小鬼,丢下班诺克本[班诺克本(Bannockburn)是苏格兰中部斯特灵城堡(Stirling Castle)以南约四千米的一个小村子。在1314年发生在这里的班诺克本战役中,史称罗伯特一世(Robert the Bruce,1274—1329)的苏格兰国王打败了爱德华二世率领的英格兰军队,为苏格兰赢得了第一次独立战争的决定性胜利,促成了日后(1328年)正式承认苏格兰王国独立地位的《爱丁堡-北安普顿协议》的签订。]这块光荣的阵地吗?尤其还是以这样不庄严、甚至是为人所不齿的方式,从卫生间的窗户(如果可以的话)落荒而逃?不!我环顾房间,发现地毯富丽的色彩正反映了自己的心情,于是我脑子里灵光一现,闪过了几行您没准儿也记得的华丽而激动人心的诗句:

跟华莱士流过血的苏格兰人,

跟布鲁斯作过战的苏格兰人,

起来,倒在血泊里也成——

要不就夺取胜利![这是苏格兰诗人罗伯特·彭斯《苏格兰人》(Scots Wha Hae)一诗的第一节,此处译文出自王佐良先生之手。该诗作于1793年,最初的诗名叫《罗伯特·布鲁斯进军班诺克本》(Robert Bruce's March to Bannockburn),曾被用作苏格兰非正式的国歌。诗句中的华莱士即指威廉·华莱士,布鲁斯则是罗伯特一世。]

“华莱士当年怎么做,如今我便会怎么做。我记得我把那本加尔各答的初版珍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口袋里,把高顶礼帽戴在头上,还往下紧按了几下。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盖博博士的枪手们从通往大厅的那扇门闯进来,免得他们人多势众,搞得我招架不过来;如果此刻我要阻止他们进来,就必须得控制住他们的头儿。

“然后,赫伯特爵士,我一跃而起。

“跳起来的时候,我手臂一挥,就把镜子从桌上扫下去了——正如眼下我又把您已摆回原位的尊夫人玉照从您桌上扫下去一样——就这样!”(砰!)“赫伯特爵士,这倒不是因为这么做可以收到什么实际效果,而是因为在情绪亢奋的状态下,我似乎非得把什么东西从什么地方扫下去宣泄一下不可。趁盖博博士的爪牙们还没冲进来,我两下就跳到了门口。当着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的面,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插在锁里的钥匙转了一下,然后转身冷笑着面对盖博博士,用手枪瞄准他的心脏。换作是华莱士,说不定也会这么干。

“盖博博士说:‘嘿,嘿,嘿,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尽管我仍然非常冷静,但内心里某种狂野不羁的力量仿佛在鼓励我,让我说出了一番从没有钻进过我脑海的豪言壮语。

“‘盖博博士,意思就是,’我说道,‘游戏结束了!我是苏格兰场的华莱士·比里探长,我要以企图谋杀格雷戈里·曼纳林的罪名逮捕你!举起手来!’

“人的脑子是没有理性可言的。哪怕是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哪怕我嘴上粘着那些白色的络腮胡,头上的帽子也戴得歪歪的,没有一个牧师应有的风范,但我还是禁不住想知道——怀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自豪感——星期二晚间妇女援助会的成员们要是见到了她们的牧师此刻的模样,会作何感想。更令我豪气倍增的是看到盖博博士脸上出现了一副青蛙般的表情,在那两大撇白色八字胡的上方,他的两只眼睛变得和镜片差不多大,似乎流露出一种恐惧与内疚参半的神情。

“他说道:

“‘听我说,老兄,你是不是疯了啊?’

“‘这些花招帮不了你半点忙,盖博博士,’我严肃地告诉他,‘等你进了牢房,就有机会思考是什么样的天意让你的阴谋未能得逞了。你要是敢乱动一步,或是乱出一声,我就让你脑袋开花!’

“‘神经病!’盖博博士一边喝道,一边疯狂地挥舞拳头,‘那把枪里装的只是空包弹,你这头蠢驴。还不快放下!’

“‘这一套不灵了,朋友,’我鄙夷地告诉他,‘太老套了。从电话旁边走开。我要给苏格兰场打电话,请求快速特警队增援,我是——’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盖博博士大声宣称,语气令人愕然,且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恶意,‘你是个疯子,不知怎么就从疯人院溜了出来,跑到这里闲逛,告诉你,就算你是派拉蒙影业公司的人,你也休想毁了一出恶搞格雷戈·曼纳林的好戏。’

“虽然我本该对他的行动有所防备,因为警察手册里也写到了一件非常类似的事情,但让人追悔莫及的事实是,我并无防备。没记错的话,我当时站在一张那种会铺在地毯上面的小毯子上。盖博博士的动作像魔鬼一般敏捷,他弯腰向前,抓住小毯子的一端,然后猛地用力一拽……

“我觉得,在脚后跟飞起来一瞬间后,我的头肯定是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桌沿上。我的脑袋里一阵嗡嗡响:房间里的场景暗了一点,有如巨大的涟漪,一会儿扩大,一会儿缩小,就像在水中看到的景象一般;虽然我还能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但却只能静静地半躺着,无法动弹。

“这样的姿势很丢人,我虚弱不堪的身体对此也没办法,但我说过了,我非常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说,当我看到盖博博士举起一条胳膊,听到他激动地对着天花板脱口喊出那句‘我该拿这个疯子如何是好啊?’时,我甚至还能冷静地跟上他的思路。他看了一眼卫生间,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电梯——我隐隐约约记得,电梯外面有一个铁制的门闩。上哪里去找,我嗡嗡的脑子里在想,上哪里去找比一部出了故障,还可以从外面锁住的钢壁电梯还好的临时囚室啊?正当我想要无力地挣扎,口齿不清地说话时,我感觉到有人在把我往后拖,背上的小毯子也被一起拽走了;盖博博士打开电梯门之后,就把我塞到里面去了。门‘砰’的一声关上并锁住后,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不堪。我感到不舒服,头昏眼花,但还是勉强挣扎着站了起来:我的脚踝在黑咕隆咚的电梯里碰到了一口空木箱子,被擦伤了,所带来的疼痛却有利于让我疼痛的脑袋更加清醒。

“电梯的两扇门上各有一个厚厚的玻璃窗,或许有一英尺见方。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整个房间就可以一览无余。如果出现了最最坏的情况,我可以尽力用拳头把那块厚玻璃打碎,不过当时我想还是先养精蓄锐,等我不恶心反胃了再说。所以,我就来了个按兵不动。盖博博士把我锁起来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冲向那扇被我锁住的通往大厅的门,打开了它。门一开,那个戴眼镜的一头浅色头发的小伙子就急急忙忙地进来了,盖博博士跟他激动地聊起来了,两人都好几次指着电梯,还做了一些我无法理解的手势。遗憾的是,电梯厚厚的钢壁让我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我只能干瞪眼生闷气,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从这个让人无地自容的地方向外张望。据我猜测,戴眼镜的小伙子似乎是在力劝盖博博士出去,去跟大厅里的什么人谈谈。接着,他们俩就开始朝门口走去,这时我脑袋里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主意。

“在电梯的后壁上——换句话说,外面就是大厅的那面壁上——我发现了黑暗中的一线亮光,还注意到了亮光来自电梯上方某处的铁丝网通风口或纱窗。啊,有了!如果可以够到那个通风口,我应该就不仅可以听到外面大厅的动静,还可以把那里的情况尽收眼底了。虽说我的个子算是相当高的了,但还是不足以让视线与通风口齐平。不过,有那口木箱子帮忙,不论是谁站上去,事情都会变得轻而易举。

“一转眼,我就站在箱子上面了,鼻子紧贴着通风口或者说纱窗,我稍稍伸长脖子来回移动,就几乎把整个大厅一览无余了。”

说到这里,伊林沃斯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老兄自开口以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神色。

“从那个绝佳的位置,赫伯特爵士,”他告诉我,“我目睹了谋杀的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