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认定他是喝醉了,一时之间我也得不出别的结论,不过除了他怪异的言行外,并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他喝醉了。我环顾了一下置身其间的大厅,期望能看到韦德先生早就准备好了,正等着欢迎我。大厅里的一切无不庄严气派、富丽堂皇,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天花板檐口倾泻下来,仿佛幽幽的月光,对一个气质沉静的人来说,倒也不令人讨厌。这光甚至在这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脸上蒙了一层怪异的色彩,他穿着蓝色制服,正在我身边蹦蹦跳跳。随后,他对我开口了。

“‘你想去见老板。老兄,你来晚了,因为——呃。’赫伯特爵士,我这是在竭力模仿他的原话,‘但你会得到原谅的,而且凭你这身行头,只要你提出来,甚至会事先拿到报酬。’

“我可以向您保证,长官,我的高顶礼帽和双排扣长礼服都丝毫没有奇特之处(样式很普通,甚至有点儿过于简朴),因此,我觉得他一准儿是疯了,要不就是认错了人。接着他又补了一句:‘馆长室——直走,再右转,第一个门;他现在就在里面。’逼得我不得不说话了。

“‘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我说,‘我总觉得你好像不相信我是伊林沃斯博士。既然你不信,那就劳驾看看我的名片吧。既然你不信,那就请你看看这本初版的《天方夜谭》头一百夜吧,我是带来让韦德先生过目的。如果这真是一场误会,我会很乐意原谅你的;但如果这只是你个人无端的无礼行为,那我就会毫不含糊地跟韦德先生说清楚。’

“我注意到了,在我说这一席话时,他的神情变得充满疑虑;而且,他虽说半个能听见的词都没说出来,嘴却张开了。不管怎样,由于断定自己不需要人帮忙也可以找到馆长室,我继续极尽可能地摆出一副极有尊严的样子——直到被眼前更为奇特的景象所吸引。

“尽管您对韦德博物馆馆内的情况无疑非常熟悉,但我还是应该解释一下。当你面朝后方时,右侧墙上离正门二十多英尺远的地方有一道大型拱门,上面标有‘东方集市展厅’几个大字。仿建这么一个东方城市中的集市或者说商品街,是一件很有趣却毫无意义的事情(从考古学和历史学的角度看)。可以说,它对东方集市的再现还算是精确的;另外,巧妙的灯光布置赋予了它一种戏剧般的真实感,营造出了一个奇异街道上洒满斑驳阴影的场景。我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一下子就惊呆了:不仅是因为脑子里一闪而过了一种幻觉,以为自己眼前的是伊斯法罕[伊斯法罕:伊朗中部城市,是伊朗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多次成为王朝首都,是南北往来必经之路,著名的手工业与贸易中心。]暮色将近时的一条街道,更是因为我看到那儿站着一个人。

“在那条街的中央,我清楚地看到一个身穿民族服饰的波斯贵族,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一片网格状的阴影下,正盯着我。

“长官,现在我的神智一点儿都不混乱,而且我可以郑重地向您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当然了,最吸引我的还是他的那一身装束。他头上戴的是一顶传统的羊皮高帽,外衣是蓝色绣花丝绸质地的,下摆很长,这件外衣——连同那件白衬衫——是财富与地位的象征;裤子的布料则是白棉布,不过最醒目的彰显身份的标志还是那条闪亮的黑皮带,跟一般朝臣的皮带不一样,那上面没有黄铜搭扣,而是镶着贵族特有的一大颗圆形红宝石。他的脸处在阴影之中,在眼白的对比下呈橄榄色。在这样的环境中看到这样一个幻影,我一时还以为这说不定是一尊蜡像,摆在这里是为了给展览增添一点逼真的气氛呢。但情况并不是这样,这一点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我做了一个很普通的测试,但在那样的环境中,测试结果却让我觉得极其不可思议——换言之,此人的眼睛在睁睁闭闭。

“我相信,我这个人可以用深思熟虑而不是异想天开来形容。至于自己为什么会陷入这样一种不寻常的心态,我只能找到一个借口,那就是在这样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景象,真是太奇怪了。我觉得自己可能一不留神迷了路,已经误打误撞地从宇宙的某个裂缝进入了《天方夜谭》中的某一夜,而那个身着蓝制服的接待员说不定就是一个故弄玄虚、老以别的故事来吊人胃口的莎赫扎德[莎赫扎德(Shahrazád),《天方夜谭》中故事的讲述者。],不过这种荒谬的感觉(我惭愧地承认),不仅被我的宗教原则打消了,也被我强大的直觉判断力消除了。这种直觉判断力给了我一个显而易见的解释。韦德先生在波斯和伊拉克无疑交游广阔,他可能结交了那儿的一个贵族,进而又邀请那位贵族来这里跟我结识,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可不是嘛。所以,我打定了主意,要以最正式的礼节上前跟他搭讪。为此,我选择了最纯正的阿拉伯语,而不是‘新波斯语’,‘新波斯语’就是语言‘杂交’的产物(我这么说并不是想引起人们的反感),其原有的纯正性已经让阿拉伯人给败坏殆尽了。

“于是,我举手致敬。‘Masa el-khair,’我跟他打招呼道,‘es-salâmu 'alaikoom es-salâm. Inshâ allâh tekoon fee ghâyit as-sahhah.’他严肃地回了一句:‘Wa 'alaikoom es-salâm. Ana b'khair el-hamd lillâh.’

“他的声音很浑厚,而且说起话来透出一种无可比拟的庄严,不过他似乎极为惊讶,没想到我会用这种语言跟他交谈。我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他那口阿拉伯语带着埃及腔而不是波斯腔。比如,当我接着跟他说,‘El kâ'ât kwyee-seen…’不好意思,赫伯特爵士,您刚才是不是说什么了?”伊林沃斯博士停了下来,“我这说得兴起,怕是忘乎所以了。您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听伊林沃斯这家伙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久,我一声没吭才怪了呢。

“打住!”我说,“你模仿穆斯林上层人士还真是惟妙惟肖,但别再叫信徒祈祷了,用英语告诉我你们聊的是什么。”

信不信由你,他看上去一脸惊讶。

“对不起。好的,那是当然。就是一套惯用的问候方式,一丝不苟的外国人都不会忽略的。跟他道过晚上好之后,我说的是,‘愿平安降临于您!祝您万事大吉!’他回答得也很正式,‘愿平安也降临于您。我万事大吉,感谢真主!’我可以接着往下说吗?谢谢。

“我正要进一步追问,不承想他却急切但极有礼貌地打断了我的话,并朝先前普鲁恩指给我看过的馆长室那个方向指了指。虽然觉得这个地方还有某些奥秘,但我仍然决定继续前行,而且还不时扭头跟他得体地寒暄了几句,末了还用英语作结,好让他知道也可以用英语同我交谈。刚过了大厅中央,我便目睹了这天夜里的下一件奇事:一个漂亮姑娘,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服,这身衣服的正式名称叫什么我不熟悉……

“我一提到这个姑娘,赫伯特爵士,您好像被吓了一跳。我会把话说得很清楚的,因为这件事可能至关重要。当你面朝博物馆后方时,可以看到正中央有一座大型的白色大理石楼梯。楼梯两侧的后墙上各有一扇门:一扇在左边,一扇在右边。当时我注意到开着的是左边那扇门。从这扇门里,走出了一位身穿红色长裙的年轻女士,一位我应该用楚楚动人、魅力四射来形容的黑发年轻女士。到目前为止,凡是在博物馆跟我打过招呼的人,个个都不同程度地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可眼前的这位年轻女士吧,虽然也一样显得惊讶,但她似乎非常心不在焉,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相反,她转身冲上通往楼上展厅的大理石楼梯,不见了踪影。还有,楼上某个地方,具体位置我确定不了,传来了响声,听起来很像有人正往木头上钉钉子。

“不过,我没时间去想这个。当我站在楼梯脚下时,在我右手边不远的地方,标有‘馆长室’的那扇门猛然打开了;我终于——可以说,怀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如释重负的心情——见到了我的东道主。

“虽然我从没见过韦德先生的照片,但认识他的人都津津乐道地描述过他的两个特征:矮小的身材和长长的白胡子。矮小的身材嘛,我见到了,没觉得意外;长长的胡子呢,我也见到了,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那垂至胸口的白络腮胡竟然是那样的浓密,令人印象深刻,甚至会让人对他肃然起敬。一头白发加上长长的白络腮胡,使得他那张脸显得有点衰老,但他那两只乌黑的眼睛却极其锐利,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事实上,他面对我时所表现出来的自信与尊严,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前亨利·欧文爵士[亨利·欧文爵士(Sir Henry Irving),原名约翰·亨利·布洛德里布(John Henry Brodribb,1838—1905),英国最著名的演员之一,也是该国首位受封爵士(1895年)的演员。]扮演的李尔王。看到这位‘著名绅士’若有所思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口琴——没错,赫伯特爵士,就是一把口琴——放到嘴边,开始投入地练起那支,我想是叫作《爬音阶》的练习曲时,我彻底惊呆了。

“一提到口琴,赫伯特爵士,我发现又把您吓了一大跳。除非是我听错了,否则您还说了‘杰里’这个名字。我猜得出这可能预示着什么,因为我听说过,苏格兰场有一份名单,上面列出了所有的亡命之徒及其怪癖,以备办案时参考。一个人若是无意间暴露了自己在行窃或杀人时有吹口琴的弱点,就像《末日之刃》里的钱笛博士有吹长号的弱点一样(这一点是我后来突然想起来的),您很可能马上就可以准确说出此人的身份。不过,遗憾的是,我当时并没想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群亡命之徒的狼窝。唉,长官,知道韦德先生这一小小的怪癖后,我还以为他对口琴的嗜好,只是一个勤奋好学之士沉迷的一种轻松消遣呢。就像我那位在大学任教的朋友麦克塔维什博士一样,他是一个具有学者风度且堪称楷模的绅士,但他有个糟糕的习惯,就是动不动就跑去看电影,而且看到某个人的脸被蛋奶馅饼砸中时,还喜欢哈哈大笑。所以,哪怕我的东道主跟我说话时态度有些粗暴,我也一点儿没有感到惊讶。

“‘你迟到了,’他一边说,一边用口琴指着我,‘你干吗要在这里磨磨唧唧瞎扯淡?有活儿等着我们去干。你迟到了,混账东西,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工夫。进来。快点!’

“他的态度已经变得激动不已,在我看来,这种激动不仅没有必要,甚至还是失态的。然后他先我一步进了馆长室,对他这把年纪的人来说,动作敏捷得简直惊人。

“‘非常抱歉,韦德先生,’我有些没好气地对他说道,‘如果我稍微晚到了一会儿,给您造成了不便的话。我承认,我曾期待我们初次会面的气氛会更友好一些。’

“他喃喃自语,以同样敏捷的身手穿过房间,在一张大大的办公桌后坐了下来。我看到桌上摊放着一本小书,书旁边有一个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头,边上有一根香烟还在冒烟。他拿起这根烟往嘴里一塞,把他那一嘴吓人的胡子置于了被火烧的危险之中,接着他的手指在书的某一页上滑动着。

“‘对,没错,’他说,‘我没想对你粗暴无礼,但这出戏必须顺利地演下去。’直到这时,赫伯特爵士,我仍然没意识到‘戏’这个词的不祥之音;因为我的东道主一边用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严厉可怕,一边用阿拉伯语大声说出了下面这句话:‘Yâ onbâshee irga' ente bi'd-deurtena 'l wa kool li'l-yoozbâshee hiknadâr el-imdâdiyah yegee henâ bi'lghâr!’除非我的耳朵完全在蒙我,否则这句话的意思是:‘快回去,下士,通知指挥增援的队长火速赶过来!’

“我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亲爱的先生,’我说,‘您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我不是军人,而且从没……’

“‘翻错页了。’这个奇怪的家伙突然说道。他翻到了另一页,使劲儿地抽着烟。‘这些该死的文法,’抱歉,赫伯特爵士,可不管多让人厌烦,我都必须精确地复述他的原话,‘这些该死的文法顶个屁用。下马,开火!上马,变阵,掩护第二中队左翼!不管用的。是一些很振奋人心的玩意儿,这个没得说,可要顺利应用到一般的社交会话中还是有点困难。啊,找到了!’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之后,又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然后用阿拉伯语问道:‘告诉我,朋友,警局附近金匠哈桑的那家店铺昨天夜里被盗了,你知道吗?——用英语回答。’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看出点儿头绪了。‘韦德先生,’我问道,‘是因为遭人抢劫了,您才气不打一处来的吧?如果是这样,我倒也能理解。金匠哈桑的店铺在哪个城市?’

“‘在哪个城市就不用你管了,’东道主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关键是,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好极了。不管怎么说,萨姆把你试出来了——萨姆·巴克斯特正戴着音乐厅的帽子扮演一个波斯大佬,就是你进来时跟你说过话的那个人,而且萨姆说起叽里呱啦的阿拉伯语来想必还是个高手吧。所以,我可以郑重其事地向你保证,一切我都非常满意。’

“赫伯特爵士,我一直在不停地努力,想根据记忆,把这位值得仰慕的学者以惊人的诙谐说出来的那一连串令人惊异而又粗野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那情形几乎就跟《旧约》中的一个族长突然跳起吉格舞[一种活泼欢快的舞蹈,起源于16世纪的英国。]来没什么两样。不过,我心中之前所有的敬畏与惶恐统统被东道主的下一句话冲跑了。他威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照着桌子就是一拳。

“‘万事俱备,就欠一样东西了,’他大喝一声,‘你的络腮胡呢?’

“‘络腮胡?’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该死,你得有络腮胡啊!’他大声说道,很是不悦,那副神气我只能用理直气壮来形容,‘谁听说过有不留络腮胡的亚洲文化学者?哎呀,人家大英博物馆有个老兄,一嘴络腮胡都垂到膝盖了。我可以拍着胸脯跟你保证,劳顿[查尔斯·劳顿(Charles Laughton,1899—1962),英国著名演员,后加入美国国籍。1934年,因在《英宫艳史》(The Private Life of Henry VIII)中扮演亨利八世而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老弟,除了惠普斯耐德动物园的河狸[河狸的英文为beaver,除本义外,还可指蓄着大胡子的人。此处说话者用多义词以表幽默。]外,有这么长的络腮胡的家伙,你绝对没见过。’

“‘可我没有络腮胡啊。’

“‘我知道,’东道主耐心地同意道,‘我不满的就是这一点。可你非得有络腮胡不可。来,’他灵机一动,‘来——用我的!’

“再有一会儿,赫伯特爵士,我对这个邪恶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状况就要结束了。然而,就在这时,我在身心俱疲、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注意到,我的东道主已经开始用手指在下巴周围摸来摸去了。他穿过房间,打开了一扇门,里面是一个小卫生间。借助洗手盆上方架子上的一面镜子,他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两颊和下巴上揭掉了(用某种胶水粘上去的)络腮胡。

“‘坐着别动,’他继续说道,‘我来给你粘上。这玩意儿很容易再被弄湿,是戏装供应商能提供的最好的络腮胡了;保证连福尔摩斯本人都看不出来是假的……其实啊,我压根儿就没打算戴,而且我本人是反对这个主意的。你也知道,在今天晚上这出戏里,我要扮演的是老头子——杰夫本人,因为我生来就很像他。可林基·巴特勒总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做得过头,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省得被害人看出来我比应有的年纪小,所以他坚持要把我搞成还没发福的圣诞老人。(要我说,这假胡子还真他娘的不错,对吧?)络腮胡你拿去,但小胡子我得留着。小胡子你真的用不着。当然了,你是老手了,用不着我来提醒你,不管怎么着,凶手要袭击你时,你都得把脸绷紧了,忍住不能笑。来,趁别人还没下来,我把络腮胡给你粘上。他们现在正在楼上准备棺材呢。’

“我坐在那里都吓僵了。长官,我承认这一点,丝毫都不觉得羞愧。因为我茅塞顿开,完全明白这些行动是怎么回事了,而且我还意识到我早该恍然大悟的,毕竟《末日之刃》里记载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形。我要坚定地说,丝毫没有亵渎的意思啊,我永远都会把当时读到那本警察手册看作是一种天意。关于这起阴谋的具体细节,我还不是一清二楚,但很多方面都已昭然若揭了:这家博物馆已经落入了一帮亡命之徒手中,他们趁韦德先生不在之机,让他们的头儿扮成了韦德先生(这一招,我记得,也是可怕的钱笛博士最喜欢使用的伎俩)。不只是博物馆会遭到洗劫,某个局外人也有可能会被诱入陷阱并被干掉。原因嘛,无外乎两个:要么是此人与这帮人有过节,比如出卖过他们;要么就是此人身上可能有很值钱的东西,比如钻石、红宝石什么的。有那么一刻,我非常担忧,因为想到了说不定自己就是他们想要害的那个人,而我仍紧紧攥在胸口的那本1814年初版于加尔各答的书,正是他们盯上的东西。

“但稍一思忖,我又坚信不会是这样。很显然他们认错人了,把我当成了某个有很多化名的穷凶极恶的家伙——因为我的东道主呀,他以一种几乎要把我血管里的血都冻住的令人憎恶的诙谐口吻,在三个不同的时候,分别把我称作了查尔斯·劳顿、华莱士·比里和乔治·亚理斯[此三人都是当时的影坛巨星。查尔斯·劳顿见前注。华莱士·比里(Wallace Beery,1885—1949)因在《舐犊情深》(The Champ)中的出色表演而在1932年获得第5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1930年,乔治·亚理斯(George Arliss,1868—1946)凭借在《英宫外史》(Disraeli)中的精彩表演而成为第3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获得者。]——而最最讽刺的是,我,真真正正的我,要在这出不道德的戏中扮演一名亚洲文化学者。

“所以,我该如何是好呢?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我是不是应该从这帮残酷的歹徒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向快速特警队报警呢?您一定看得出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但还有办法!赫伯特爵士,我既惭愧又隐约有点自豪地告诉您:在怯懦恐惧的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了一种至今我都很陌生的感觉。我发现自己的脉搏在随着某股高地人的热血的奔流而跳动,这股被遗忘至今的热血在危急时刻苏醒并沸腾了。我应该乖乖地看着韦德先生被抢,任由某个没有恶意的陌生人被这帮恶棍杀害吗?不,上帝在上,不应该!”伊林沃斯博士咆哮道。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挥舞着手臂,有如在大浪中颠簸的船上的第二斜桅。桌上摆着我太太的一张镶框照片,让他的手臂一扫,完全飞到房间另一头去了。他激动得不行,都没想起来道歉,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低了嗓门。“很好。我有好戏看了,我会等待时机的。我会假装成这个臭名昭著的亚洲文化学者。尽管我非常困惑,还惊魂未定,但我还是不断地用巧妙的问题来盘问他们的头儿,直到套出了整个计划的全部细节才打住——跟你们苏格兰场的人在《末日之刃》中的做法如出一辙——与此同时,我还开动脑筋,试图想出一些可以叫他们一败涂地的法子。

“虽然我已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描述我的心理活动,但这全都是一些瞬间的闪念。这帮家伙的头儿正恶魔般地轻笑着,从房间另一侧走过来(他卸掉络腮胡后,下巴上还戴着八字胡,让他的样子看上去更加邪恶了),准备把假络腮胡粘到我脸上。虽然假胡子一碰到我的皮肤,我浑身的每一根纤维都在颤抖,但我还是强忍住了,没抱怨一句。这个怪物居然不怀好意地劝我遭到谋杀时不要笑,哼,我会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我甚至还对着他从卫生间拿来放到桌上的那面镜子,赞叹了一番自己的样子。然后,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鼓足勇气,顶住压力,压低嗓门,悄声向他提问了。

“‘我们要干掉的是谁呀,头儿?’爱丁堡约翰·诺克斯长老会的牧师问道。这一问会令他一辈子都羞愧难当,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