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克里·波洛用他自己的方法从容不迫地化解了这种危险得有几分颤抖的气氛。

“水是不是开了?”他问道。

罗利沉闷地——不知所措地说道:“对,是开了。”

“那么或许你愿意泡点儿咖啡?还是说沏点儿茶,如果这样更方便的话。”

罗利就像个机器人似的服从了指令。

赫尔克里·波洛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大手帕;他用冷水把它浸湿,再把它拧干,然后向林恩走去。

“来吧,小姐,请你把这个系在脖子上——就这样。好,我这儿有安全别针。好的,这样马上就能缓解疼痛。”

林恩用嘶哑的嗓音向他道了谢。在长柳居的厨房里,波洛忙得团团转——对她来说,这一切算得上是一场噩梦。她觉得难受极了,喉咙也疼得不得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波洛轻柔地把她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好了。”他说,随后转过头去。“咖啡呢?”他询问道。

“准备好了。”罗利说。

他端来了咖啡。波洛倒上一杯,递给林恩。

“听我说,”罗利说道,“我觉得您还没弄明白。我刚才想要掐死林恩来着。”

“啧啧。”波洛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恼火。他似乎是在谴责罗利刚才那段时间里的失态。

“说句良心话,已经有两个人死在了我手上,”罗利说,“她险些就成了第三个——如果您没赶到的话。”

“咱们还是把咖啡喝了吧,”波洛说,“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这话题不太招林恩小姐喜欢。”

“我的老天爷!”罗利说。他瞪着波洛。

林恩吃力地抿了一口又烫又浓的咖啡。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喉咙不那么疼了,咖啡的兴奋作用开始显现出来。

“怎么样,好点儿了,是不是?”波洛说。

她点点头。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波洛说,“我这么说的意思,其实是该我说话了。”

“您知道多少事情?”罗利缓慢而沉重地说道,“您知道我杀了查尔斯·特伦顿吗?”

“是的,”波洛说,“我知道这点已经有一阵子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是大卫·亨特。

“林恩,”他叫道,“你从来没告诉我——”

他一脸困惑不解地住了口,眼睛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

“你的喉咙怎么了?”

“再拿个杯子吧。”波洛说。罗利从碗柜里拿来一个。波洛接过杯子,倒满咖啡以后递给大卫。局面再次为波洛所掌控。

“坐下,”他对大卫说,“我们就坐在这儿喝着咖啡,你们三个人都要听听赫尔克里·波洛讲讲跟犯罪有关的事情。”

他环顾了他们一下,随后点点头。

林恩心想:

“这真是场匪夷所思的噩梦啊。这不是真实的!”

他们似乎全都处于这个留着大胡子的滑稽可笑的小个子男人掌控之下。他们顺从地坐在那里——罗利,凶手;她,他的受害人;大卫,爱着她的男人——手里都端着咖啡杯,聆听这个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控制他们所有人的小个子男人说话。

“是什么导致了犯罪呢?”赫尔克里·波洛像煞有介事地问道,“这是个问题。需要什么样的刺激?又必须要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本性呢?每个人都有本事犯罪——犯下某种罪行吗?究竟会发生什么——这是我打一开始就在问自己的问题——当一直受到保护,使其免受现实生活攻击和破坏的人们,突然之间被剥夺了这种保护的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你们知道,我说的就是克洛德家的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姓克洛德的人,所以我可以畅所欲言。从一开始我就被这个问题迷住了。有这么一大家子人,他们的生活环境使得他们从来都不必自食其力。尽管这个家族中的每个人都有着他或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职业,可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脱离过一把仁慈的保护伞的庇护。他们向来都不会感到害怕。他们一直都生活在安全感之中——那是一种人为的不自然的安全感。戈登·克洛德始终在他们身后。”

“我要跟你们说的是,在考验来临之前,你很难预料人性是什么样子的。对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而言,这种考验在年轻时代便已降临。一个人很快就会去面对必须要自力更生的局面,去面对危险和困难并且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处理。这种方式既有可能是正当途径,也有可能是歪门邪道——而无论采取哪一种方式,一个人通常很早就会认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克洛德家的人并没有机会了解自己的弱点,直到他们在突然之间被剥夺了保护,在毫无准备、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迫面对困境的时候。有那么一样东西,也就只有这一样东西,横亘在他们与能够重新获得的安全感之间,那就是罗萨琳·克洛德的命。我心里无比确信,克洛德家的每个人脑海里都曾经在某个时候有过这样的念头,‘要是罗萨琳死了的话——’”

林恩打了个哆嗦。波洛停顿了一下,让他的话能够被充分领会,随后继续说道:

“关于死亡,关于她的死亡,每个人心里都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对于这一点我很确信。那么进一步关于谋杀的念头也曾经出现过吗?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这个念头又会不会超越想法的范畴而转化为实际行动呢?”

他转向罗利,说话的声调丝毫未变:

“你想过要杀她吗?”

“想过,”罗利说,“就在她到农场来的那天。那时候没有别人在场。我当时想,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她。她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而且非常漂亮——就像我送到市场去的那些小牛犊。你能看出来它们有多可怜,但你依旧会把它们送走。说真的,我很惊讶她当时一点儿都不害怕……她要是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她肯定会害怕的……没错,我从她手里接过打火机给她点烟的时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我猜她落下了打火机。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拿着它。”

罗利点点头。

“我不知道那会儿我为什么没杀了她,”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地说道,“我想过这个问题。我本可以将其伪装成一次意外之类的。”

“这不是那种你会犯下的罪行,”波洛说,“这就是答案。你真正杀死的那个人,你在一怒之下杀死的人——我想你也不是存心要杀死他的吧?”

“天哪,不是的。我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他往后仰过去,头磕在大理石的炉围上面了。发现他已经死掉的时候我简直无法相信。”

接着,他突然震惊地看了波洛一眼: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波洛说,“我已经可以相当准确地还原出你的行动了。如果我说错了,你尽管纠正我。你去了斯塔格,比阿特丽斯·利平科特把她偷听到的谈话内容告诉了你,对不对?如你所言,你随即去了你叔叔杰里米·克洛德的家,想听听他从一个律师的角度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接下来在那里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件让你改变主意、不想再征求他的意见的事情。我想我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你看到了一张照片——”

罗利点点头。

“是的,照片就在桌子上。我突然之间意识到了那种相似之处,也意识到为什么那家伙的脸看起来那么眼熟。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杰里米和弗朗西斯找了她的一个亲戚来耍了个花招,想从罗萨琳那儿弄点钱出来。这可让我怒火中烧。我一气之下回了斯塔格,上楼来到五号房间,指责那家伙是个骗子。他哈哈大笑着承认了——说大卫·亨特当天晚上就要把钱带来交给他。在我看来,是我自己的家人欺骗了我,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实在是怒不可遏。我骂他是头猪,是个下流坯,接着打了他。他就像我说的那样倒了下去。”

一次短暂的停顿。波洛说:“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个打火机,”罗利缓缓说道,“它从我的口袋里掉了出去。我本来想着见到罗萨琳的时候还给她才随身带着。结果它掉在了尸体上,我看见了上面的姓名首字母D.H.。这是大卫的,不是她的。”

“自从在凯西婶婶家开派对那天起我就意识到——唉,不提也罢。我有时候觉得我就要疯了——或许我就是有点儿发疯。先是约翰尼走了,然后就是战争,我……我说不了这些,但有时候我会气得失去理智。而现在又是林恩……和这个家伙。我把那个死人拖到房间中央,把他翻过来让他脸冲下。接着我拿起那把沉重的钢火钳——算了,细节我就不说了。我擦掉了指纹,清理干净大理石的炉围,随后我故意把手表的指针拨到九点十分并且把它摔碎。我拿走了他的配给簿和证件——我觉得通过这些可能会追查到他的身份。然后我就离开了。在我看来,结合比阿特丽斯讲述过的她偷听到的事情,大卫肯定是在劫难逃。”

“接下来,”波洛说,“你就来找我。你请我去找到几个认识安得海的证人,这是你在我那儿上演的一出挺别致的小喜剧,对不对?那时候我已经很清楚杰里米·克洛德早就把波特少校讲述的故事给他的家人讲过。将近两年的时间,全家人都在暗地里抱着希望安得海能够现身。莱昂内尔·克洛德太太在操作她的占卜板时也受到了那种愿望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中,却又昭然若揭。”

“好吧,我表演了我的‘戏法’。我自以为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其实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没错,就在波特少校的房间里,他说,在他递给我一根烟之后,他对你说:‘你不抽,对吧?’”

“他怎么会知道你不抽烟呢?按理说,他那时候才是第一次见到你啊。我真是太蠢了,我当时就应该看清真相——你和波特少校,你们已经在一起做好了你们的小小安排!难怪那天早上他那么紧张。对啊,我才是那个笨蛋,我就是那个要把波特少校带去辨认尸体的人。但我这个笨蛋不会一直当下去——不,我现在已经不是笨蛋了,对吗?”

他愤然地环视了一圈,随后继续说道:

“但是接下来,波特少校背弃了约定。他不愿意在一场谋杀案审判中做一名宣誓的证人,而这桩针对大卫·亨特的案子要想坐实很大程度上依靠的就是死者的身份。所以波特少校临阵脱逃了。”

“他写信跟我说这件事他做不下去了,”罗利粗声粗气地说,“这个该死的傻瓜。难道他不明白我们已经走得太远,回不了头了吗?我去找他,试图要再给他灌输一下这些观点。可我去得太晚了。他曾经说过如果问题涉及谋杀的话,他宁可开枪自杀也不愿意去发假誓做伪证。他家的门没上锁——我上楼后发现了他。”

“我没法告诉你们我当时是种什么感觉。就好像我成了一个双重杀人凶手似的。要是他能再等等——要是他能让我跟他谈谈就好了。”

“那儿留了张字条吧?”波洛问道,“是你把它拿走了吗?”

“是的——反正我现在肯定也跑不了了,还不如全说出来呢。字条是写给验尸官的。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他在调查审讯的时候做了伪证。死者并不是罗伯特·安得海。我把字条拿走毁掉了。”

罗利一拳捶在桌子上:“这就像是一场噩梦,一场可怕的噩梦一般!我一开始做这件事情,就不得不继续做下去。我想要钱去打动林恩,我还想让亨特上绞架。而后来……我无法理解——针对他的这个案子撤诉了。说是关于一个女人的什么事儿——一个后来跟雅顿在一起的女人。我无法理解,到现在也依然不明白。什么女人啊?一个女人怎么能够在雅顿死后还在那儿跟他说话呀?”

“没有什么女人。”波洛说。

“但是波洛先生,”林恩用嘶哑的嗓音说道,“那个老太太。她看到她了。她也听到她说话了。”

“啊哈,”波洛说道,“可她看见了什么?她又听见了什么呢?她看见一个穿着长裤和浅色花呢大衣的人。她看见一个像穆斯林那样被橙色围巾完全包裹住的脑袋,脸上化了妆,嘴上抹了口红。这些她都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的。那她又听见了什么呢?她看见那个‘轻佻女子’退回到五号房间里,她听见从房间里传出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快滚开,小妞儿。’好吧,她看见的是个男人,听见的也是个男人!但这真是个极其巧妙的主意啊,亨特先生。”波洛很平静地转向大卫,又补上这最后一句。

“你什么意思?”大卫厉声问道。

“现在我要给你讲个故事。你在九点左右来到了斯塔格。你来不是为了谋杀,而是打算付钱。你发现了什么呢?你发现那个曾经敲诈过你的男人倒在地板上,被人用特别残忍的方式谋杀了。你脑筋转得很快,亨特先生,你立刻意识到危险已经迫在眉睫。就你所知,你进斯塔格的时候没被别人看见,而你的第一反应是尽快离开,搭上九点二十的火车回伦敦,然后一口咬定那天你就没到过沃姆斯雷谷附近。要想赶上火车,你唯一的机会就是跑步穿过山野。你正跑在半路上的时候和林恩·玛奇蒙特小姐不期而遇,同时你也意识到你赶不上火车了。你看见了山谷里火车喷出的烟雾。但你并不知道她也看见了烟雾,只是她没有意识到那意味着你赶不上那趟火车了,而当你告诉她时间是九点一刻的时候,她对你的说法笃信不移。”

“为了在她心里留下你确实赶上火车的印象,你制定出了一个非常巧妙的方案。事实上,你当时也不得不构思一个全新的计划,从而把嫌疑从你自己身上引开。”

“你回到弗罗班克,用你的钥匙悄无声息地进了屋,随便裹上一条你妹妹的围巾,拿了她的一支口红,接着还以一种很夸张的方式给自己的脸化了个妆。”

“你在适当的时机返回了斯塔格,让那个坐在‘仅供房客使用’的房间里的老太太对你留下了深刻印象,她的特点就是喜欢在斯塔格传闲话。随后你上楼来到五号房间。当你听到她要去上床睡觉的时候,你就来到走廊上,接着又匆匆忙忙退回房间里,然后大声地说:‘你最好快滚开,小妞儿。’”

波洛顿了顿。

“一出非常精妙的表演。”他评论道。

“这是真的吗,大卫?”林恩叫道,“是真的吗?”

大卫咧开嘴大笑起来。

“我觉得我很适合男扮女装。上帝啊,你们真该看看那个老丑八怪的脸!”

“但你怎么可能十点钟的时候在这里,十一点钟又从伦敦给我打电话呢?”林恩倍感困惑地问道。

大卫·亨特向波洛深鞠一躬。

“所有的事情都让赫尔克里·波洛来解释吧,”他说,“这个洞悉一切的人。我是怎么做到的呢?”

“非常简单,”波洛说,“你从公共电话亭给你在公寓的妹妹打了电话,留给她一些明确的指示。就在十一点零四分她拨通了一个到沃姆斯雷谷三十四号的长途电话。等玛奇蒙特小姐接起电话的时候,接线员先是核实号码,随后想必会说上一句‘伦敦来的长途’,或者‘伦敦请讲话’之类的吧?”

林恩点点头。

“接着罗萨琳·克洛德就挂上了电话。而你,”波洛转向大卫,“则小心留意着时间,拨打了三十四号的电话,接通之后,按下A键,用稍作伪装的声音说‘伦敦要和你通话’,随后便开始说话。这些日子里,一通电话当中有个一两分钟的间隔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会让玛奇蒙特小姐觉得是重新接通了一次。”

林恩平静地说道:

“这么说来,这就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原因喽,大卫?”

她语气中的某种东西,一如那平静本身,令大卫警觉地看着她。

然后他转向波洛,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毫无疑问。你真的什么都知道!说老实话,我当时吓坏了。我不得不想个办法出来。给林恩打完电话之后,我步行五英里到了达斯尔比,搭早上运牛奶的火车回到伦敦。正好来得及悄悄溜进公寓把床铺弄皱,然后跟罗萨琳一起共进早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警察会认为是她干的。”

“当然啦,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是谁把他杀了!我就是想象不出有谁可能会想要杀死他。据我所知,除了我自己和罗萨琳之外,绝对没有人具有杀人动机。”

“这一点,”波洛说,“一直是很棘手的难题。动机。你和你妹妹有杀死雅顿的动机。而克洛德家族的每个成员都有杀死你妹妹的动机。”

大卫厉声说道:

“这么说来,她是被人杀死的?不是自杀?”

“不是。这是一桩深思熟虑、精心预谋的犯罪。她其中一包溴化物安眠药粉被人换成了吗啡——就是药盒最底下的那一包。”

“在药粉里。”大卫眉头紧蹙,“你不是说——你不会指的是莱昂内尔·克洛德吧?”

“噢,不是,”波洛说,“你看,事实上克洛德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把药换成吗啡。凯西阿姨有可能在他们离开诊疗室之前把药粉掉包。在座的罗利到弗罗班克给罗萨琳送过黄油和鸡蛋。玛奇蒙特太太去过那儿。杰里米·克洛德太太也去过。就连林恩·玛奇蒙特都去过。而他们每个人都有动机。”

“林恩没有动机。”大卫叫道。

“我们都有动机,”林恩说,“您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波洛说,“正是这一点使得这个案子很难办。大卫·亨特和罗萨琳·克洛德有杀死雅顿的动机——但是他们并没有杀害他。所有你们克洛德家的人都有杀死罗萨琳·克洛德的动机,可你们当中谁也没有杀害她。这个案子一直以来都是这么颠倒错乱。罗萨琳·克洛德是被一个会因为她的死而蒙受巨大损失的人所杀害的。”他微微转过头来,“是你杀了她,亨特先生……”

“我?”大卫喊道,“我究竟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妹妹啊?”

“你杀了她,因为她并不是你妹妹。罗萨琳·克洛德在将近两年前敌军的行动中死在了伦敦。你杀死的这个女人是一个年轻的爱尔兰女仆,名叫艾琳·科里根,我今天才从爱尔兰收到了她的照片。”

他边说边从口袋中掏出照片。大卫的动作疾如闪电,他一把从波洛手里夺过照片,一个箭步蹿到门旁,接着跳出门外扬长而去,同时重重地关上了身后的门。罗利一声怒吼,跟在他后面猛地冲了出去。

房间里剩下波洛和林恩两个人。

林恩大声说道:“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噢,是的,这是真的。当你猜测大卫·亨特并非是她哥哥的时候,你已经看到了一半事实。这句话换个角度来说,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这个罗萨琳是位天主教徒(安得海的妻子并不是天主教徒),她受着良心的折磨,却又疯狂地爱着大卫。想象一下空袭那天晚上他的感觉吧,妹妹死了,戈登·克洛德奄奄一息——他那由安逸和财富构成的新生活全都被夺走,然后他就看见了这个岁数和他妹妹不相上下的姑娘,这个除了他自己之外唯一的幸存者,她被爆炸的冲击震晕,失去了知觉。他很可能已经向她表示过爱意,而且毫不怀疑他能让她言听计从。”

“他对女人颇有一套。”波洛又平淡无奇地加上一句,眼睛并没有看向脸已经涨得通红的林恩。

“他是个投机分子,会抓住让自己发财的机会。他要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恢复知觉以后,她发现他坐在床边。他连哄带骗地说服她接受这个角色。”

“然而当收到第一封敲诈信的时候,你可以想象到他们的惊慌失措。自始至终我都在问自己,‘亨特真的是那种允许自己轻而易举就被别人敲诈勒索的人吗?’而且对于敲诈他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安得海,他其实看起来也没什么把握。但他怎么可能没把握呢?罗萨琳·克洛德马上就可以告诉他那个人是不是她丈夫啊。为什么要在她有机会瞅一眼那个男人之前就催着她匆匆忙忙去了伦敦呢?因为——也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他不能冒险让那个男人看见她,一眼都不行。如果那个人真是安得海,绝对不能让他发现罗萨琳·克洛德根本就不是罗萨琳·克洛德。绝对不行,能做的事只有一件。付足够的钱,让敲诈勒索者闭嘴,接下来,就溜之大吉——逃到美国去。”

“结果呢,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这个敲诈的陌生人被人谋杀了——而波特少校又指认他是安得海。大卫·亨特这辈子的处境从来都没有这么凶险过!更糟糕的是,那姑娘自己也开始要绷不住了。她的良知在日渐抬头。她正表现出一些精神崩溃的迹象。迟早她都会坦白,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这会使他很容易受到刑事起诉。而且,他还发现她对他的要求越来越令人生厌。他已经爱上了你。于是他决定要减少自己的损失。艾琳必须死。他把克洛德医生给她开的其中一包药粉换成了吗啡,撺掇她每天晚上都要吃药,促使她对克洛德家族的人产生恐惧。大卫·亨特不会被怀疑,是因为他妹妹的死就意味着她的钱又回到了克洛德家人手里。”

“这就是他的王牌:没有动机。就像我告诉你们的——这个案子一直都是颠倒错乱的。”

门开了,斯彭斯警司走进屋来。

波洛急忙问道,“怎么样?”

斯彭斯说:“搞定了。我们抓住他了。”

林恩低声说道:

“他——说什么了吗?”

“说他本来都已经得到了他的钱——”

“真好笑,”警司又继续说道,“他们怎么总是在不该开口说话的时候开口……当然,我们警告他了。但他说:‘拉倒吧,老兄。我是个赌徒——可我也知道什么时候我会输掉最后一把。’”

波洛喃喃自语道:

世间诸事总有潮涨潮落

若能乘势而上,便可坐拥富贵,功成名就……

“是啊,潮水会涨——但也会落,而且还有可能会把你卷入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