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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德山专务到东都互济银行拜访盐川弘治,两人在会客室谈话。

他们谈的是明面上从这家银行借的钱,只是程序上事务性的见面,这种时候作为一个年轻的银行家,弘治就显得十分优秀。态度潇洒大方,脑子也转得快,对财务方面也十分精通,谈起事情来十分利落。

德山边谈边想,如果这家伙没有那些过剩的野心,今后也许会成功。他对自己的才华太过自信,不可能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互济银行的职员,特别是这个银行里,行长以下,上了年纪的职员都相对保守,这一点他也无法忍受。盐川曾经数次跟德山抱怨过。

说穿了,盐川弘治怀着莫大的野心,想要去实业界闯出一片天。

为此,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子。

那天晚上,德山在俱乐部目击弘治和年轻女人跳舞后,打电话到弘治家里。

“他还没有回来。”

信子在电话里这样告诉他。

听到信子的声音,德山眼前浮现出之前在O酒店见面时信子的那张脸。

“有件要紧的事要联系您先生。”

深夜打去电话,德山找了个借口。

“他大概几点会回来?”

“这个,不太清楚。”

信子的声音似乎很为难。弘治回不回家,身为妻子的她并不知晓。

也就是说,他经常流连在外。

“那我就明天打电话去银行吧……啊,明天我会跟他讲的,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您就不用告诉他了,我怕他不高兴。”

信子答应了。两人的对话看似平淡无奇,德山却觉得自己又接近了信子一步,两人之间有了一个小秘密。

没有什么比拥有共同保守的秘密更能让两个人亲近,德山准备尽可能制造和信子之间的小秘密。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次打电话很有收获。而且,他也证实了自己意料之中的事,盐川弘治和外面的女人打得火热,经常不回家,信子总是独守空房。

此后,德山一直把装着猫眼石戒指的小盒子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到了公司就把它放在办公桌的抽屉深处,出去时有些麻烦,不过他还是会带在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东西就会派上用场。他一直带着这东西,不忘寻找机会接近信子。

德山不止那天晚上打去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还有隔了一夜后,晚上他又打去了电话。

但是,弘治都不在。如此频繁地深夜往先生不在的家里打电话,一般来说是十分奇怪的事。

但是,德山想通过这样做,让信子知道,自己很关心她。

“我们的项目最近进展迅速,马上就要进入实施阶段了,所以,有很多事要跟您先生联系。不过,他今天又不在家,没办法,明天我给他银行里打电话。”

他这么说。每次,他都嘱咐信子,不要告诉弘治自己打过电话。

这也是德山的一个实验。如果信子没有听自己的嘱咐,告诉了弘治自己深夜打来电话的事,第二天弘治必然会打电话来询问。不过,弘治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

之所以会这样,德山觉得应该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弘治完全不着家。这样一来,他根本不可能听妻子说起这件事。

二是就算他一直住在外面,有时也肯定会回来,信子应该也会告诉他德山深夜打来过电话。但是,弘治方面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信子忠实地听从了自己的嘱咐。

德山一次次给信子打电话,渐渐觉得对她的热情之火在自己胸中熊熊燃烧。如果能在电话里表达自己的情意就好了,不过他还是谨慎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否则引起她的反感,以后对自己戒心重重就不好了。

在德山的脑海中,浮现了信子独自在家时,自己忽然去拜访,递给她自己口袋里装着宝石的小盒子的情景。

对女人积极进攻,德山很擅长。他在自己的想象中,来到丈夫不在的信子家,采取了实际行动,对信子做了爱的表白。

但是,现在时机还未成熟。和他以往打过交道的女人不一样,信子这样的女人相当难得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接近她,对他来说充满了乐趣。本来,这位夫人已经身陷于一条裂缝可能引起全盘崩溃的不幸处境里。

在德山面前侃侃而谈的弘治,看起来过着规矩正派的生活。他说话时的利落劲儿,无可指摘的专业态度,令人无法相信他过着如此堕落的生活。

这个男人也许有双重人格。

一边和自己接近,一边伺机一举和是土庆次郎攀上关系。幸好,中间有宫川常务,自始至终都没有对自己隐瞒,他的计谋才落了空。如果没有宫川,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宫川曾说,这个男人以后会挖自己的墙脚,确实如他所言。

不过,在银行里的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那样的人,待人亲切大方,无可挑剔。

还有,他从妻子的娘家拿出钱来用于这个项目,也是为了向是土庆次郎献殷勤。虽说那是信子娘家的钱,弘治似乎有所企图。和妻子关系不和,却从妻子娘家借钱,不符合常理。他能轻易拿到这么一大笔钱,手腕也真是不容小觑。

对付女人他似乎也很有一套。那天在俱乐部看见的年轻女孩,大概是他的情人之一,他应该还有其他女人。可以好几天不回家,就说明了这一点。

德山专务和盐川弘治交谈时,脑子里思绪万千。

一个银行职员来通报,说是有电话找弘治,德山借此机会准备起身告辞,事情已经谈完了。

“等等我,电话应该马上就说完了。”

盐川弘治让他等着,回到自己办公室接电话。

“是我……”

是枝理子的声音。

“现在,下村从甲府到东京来了。”

“东京?”

“他现在在新宿……之前我拜托他的事,他已经办好了。”

弘治知道,枝理子在甲府待了一整天,确保下村按他们之前的计划行事。

“他说是为了见我才来东京。没办法,我只好去新宿接他。我趁他不注意,找了个机会打电话过来。”

“他来东京是出差吗?”

“没有,他是瞒着公司来的。”

“嗬!”

盐川弘治算是服了,心想,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一点就着的年轻人。

“那东西带来了吗?”

“他说,差不多都成了,过两三天就能办好。”

“那就算是没问题了。”

“看他的样子,可不会轻易说回去。今天一天都得耗在他身上了,本来还准备来找你呢。”

“好的。还是要哄着他,等我们拿到那东西,所有事情都搞定为止。”

他用平静的声音说。

“可以。不过,我这样,你不吃醋吗?”

“我知道你的心意。没关系,我相信你。”

“那,作为补偿,今天晚上陪我好吗?和这种毛头小子一起浪费时间,接下来你不补偿我可不行。”

“好的,知道了。好好干。”

弘治挂断了电话。

他回到会客室,德山正在无所事事地抽着烟。自己重视的下属抛开工作跑到东京来玩,这件事他一点也不知情。

“久等了,我送你出去吧。”

“麻烦你了。”

原来是为了送他出去才让他等。总之,是个很周到的男人。

德山回到了公司。

想到刚才和盐川弘治谈过的事,他觉得有必要联系在甲府的下村。他让职员打电话到甲府。

“下村君今天好像没有来公司。”

职员告诉德山。

“去山里了吗?”

“大概是的。他昨天说,今天不来公司,要去哪里转一圈。”

“是吗。告诉他,回来了立刻给总公司打电话。”

德山又处理了两三件事,到时间去拜访别的出资者了。

车已经来接他了。

在出资者家里办完事,已经将近傍晚了,德山准备回总公司。

他望向窗外,车经过四谷的大道。近来这一带很热闹,车辆前进半步都艰难。他无聊地看着窗外行人的脸。

到了赤坂见附一带,他看见人行道上行走的人群中,有一个男人长得很像下村,他吃惊之下,凝目望去,旁边还有一个女人。正值红灯亮起,车停下来,他能得以仔细辨认。

两人正站定,在说着什么。不久,女人向这边走过来,下村向反方向走去。分手的时候,两人似乎轻轻握了握手。

令德山大吃一惊的是,那个女人正是之前在俱乐部和盐川弘治跳舞的人。当时因为她跟盐川弘治在一起,德山曾仔细打量,不可能看错,就是这个女人。

下村正往四谷站走去。

德山准备掉转车头去追下村。不过,现在正堵得厉害,车根本无法掉头。眼看下村就要走掉了,德山决定当场下车。

红灯变成绿灯,车队开始动起来,德山不顾危险,见缝插针,穿过车辆间的缝隙,走上人行道。他大步流星地去追赶下村。

德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弘治的女人怎么会和下村走在一起?不过,这个疑问只在他脑中持续了两三秒。之前下村说过,这就是当时和盐川弘治一起在甲府的女人。下村准备带他去参观项目,他自己先走了,留下这个女人,和下村一起去参观。

这个女人的来历算是清楚了,不过,本来应该在甲府山中工作的下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东京街头。

德山总算走近了下村,他从后面拍了拍下村的肩膀。

下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自己面前竟然出现了专务的脸。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瞪大眼睛,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站住了。

“呀,准备去哪儿?”德山笑着说,“没想到你到东京来出差了。”

下村说不出话来。他垂下眼睛,苍白的脸这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

“既然都来了,去喝杯咖啡吧。”

德山在前面先走,下村紧张地跟在后面。

这附近有一家出名的牛排店,在小吃吧可以简单喝些东西。

德山带着下村进了牛排店。

“你要喝什么?”

德山问,下村垂头丧气,没有回答。

德山帮他一起点了啤酒。

德山喝了一口啤酒。

“专务,”下村低声叫道,“今天……真是对不起。”

“什么?”

德山尽量做出和蔼的表情。

“我……不是出差。我说谎了。我没告诉公司就跑出来了。”

“我知道。”专务若无其事地说,“刚才我给甲府事务所打电话了。”

下村听了,更是大吃一惊。

“本来应该在山沟沟里,你却跑到东京街头来转悠,还真是奇怪……跟你一起的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

下村的脸红得像是飞起了两团火。

“不过,你这个年纪正是最开心的时候。这个世界五彩斑斓,奇妙无比吧?”

“……”

“我不会过多干涉你的私事。不过,公司的事还是要做好。”

“真对不起。”

下村垂着头,手都不敢碰酒杯。

“喂,别这么拘束,喝一杯吧。”

“是。”

“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畏首畏尾,干了。”

下村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专务,你认识刚才那位小姐吗?”

“什么意思?”

德山不解。

“那位,就是之前东都互济银行的盐川常务到甲府来的时候带来的小姐。”

“是吗,盐川君啊。”

“不瞒您说,那位是成泽枝理子小姐……这是她的名字,我喜欢上枝理子小姐了。”

“哎呀哎呀,就见了一面,就深陷情网了。为了见她,所以翘班了?”

“我有些不明白。不,我确实是翘班来见她,这没错,不过,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来找她。”

“重要的事?跟公司有关吗?”

“也许多少有一点。不过,没有直接关系。”

“听不明白。你先喝一杯,再好好说。”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下村声音沉痛。

“所以你很烦恼?”

“不,不光是这样。专务,盐川弘治先生对我们公司来说很重要,对吗?”

“当然。盐川先生是我们公司重要的出资人……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枝理子小姐交往时,怀疑她可能是盐川先生的情人。一开始,盐川先生介绍说是自己朋友的妹妹,我觉得有些可疑,我问了枝理子小姐,不过她否认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开始烦恼?”

“不,不光是这样。这件事之前我也告诉过专务,她拜托了我一件事……伪造资料,证明盐川先生的太太和浅野助教曾经在甲府附近的汤村温泉住过一夜,也就是证明浅野和盐川先生的太太曾经在汤村的旅馆有过出轨行为。这就是她的要求。”

“哦。”

德山也只能看着下村哭丧的脸。

“之前,专务那样说了,我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德山沉默了五六秒。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拿到了浅野住宿的旅馆的客人登记簿,在旁边写上了盐川信子的名字。而且,我还拜托旅馆的人,说有特殊情况,以后有人来调查,就说两人一起在这里住过。”

“你把登记簿的那张纸拿来交给她了?”

“不,还没有……今天见到枝理子小姐,她要求我这样做。但我还没下决心,就说以后再给她,还在我身上。”

“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是。”

下村老老实实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德山摊开纸看。上面确实并排写着“浅野忠夫盐川信子”的字样。

“‘盐川信子’这四个字,是你写上去的吗?”

“对,是的。”

下村低垂着头,满脸羞愧。

“专务,”他说,“枝理子小姐那边,我准备放弃了。知道她是盐川先生的情人,还帮她出谋划策,我太傻了。大概她是想以这个为证据,缠住盐川先生,让他和太太离婚,自己上位。她只是在利用我。”

青年的语气里充满愤怒。

不过,德山在车里看见了他和枝理子分手时的一幕。分手的时候,他握住枝理子的手,一直舍不得放。他言不对心,肯定还很爱枝理子。

“我要在专务面前撕掉这张纸。”

下村伸手拿过登记簿,作势要撕。

“等等。”

德山按住他的手。

“啊?”

“不,现在还不是撕的时候。喂,下村君,”德山脸上浮现微笑,“登记簿拍张照片,就照成泽小姐说的,给她。”

“啊?”

下村十分意外。

“给她之前,先拍一张照片。”

“……”

“我自有打算。你拍张照片保存下来,然后给成泽小姐。”

“专务!”

“不,不,这个世界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就照我说的去做吧。”

下村更加一脸困惑。

“等时机成熟,我会向你解释的。在那之前,你就不要多嘴,照我说的去做,好吗?”

他把啤酒推到不敢伸手的下村面前。

“对了,那个浅野,现在怎么样了?”

“专务,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乎意外。浅野他自杀了。”

“啊?”

这次换德山大吃一惊了。

“什么时候?”

“就在四天前。据说是上吊死的……我觉得这件事可能和浅野的死有关,这几天我心神不宁,都睡不着觉。”

#2

两天后,下午三点左右,德山向盐川家打电话,他知道弘治不在家。

虽然没有事先调查,他也知道,盐川弘治肯定不在家。德山没有从公司打电话,而是在外面用公用电话打过去。

话筒那边铃声在响,似乎在通报着德山接下来幸运剧的开始。

一开始是女佣来接电话,接着听到了信子的声音。

“我是德山。”他说,“之前经常晚上打来电话,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您客气了。”

信子的声音很冷静。

“实际上,有件东西务必想请夫人过目……”

“有什么事吗?”

信子的反应在德山意料之中。

“这件事,暂时要对您先生保密。”

“啊?”

“我要说的事,跟太太您有关,您务必要知道,在电话里不方便说,本来我准备到您府上拜访,不过有女佣在,而且,我来的话,传到盐川君耳朵里也不合适。”

“啊,不过,”信子似乎疑虑重重,“到底是什么事呢?您能大概告诉我一下吗?”

看来她很谨慎,警戒心很强。

“那我就先透露一点,盐川君想要中伤夫人您。我听说了一个阴谋。”

“啊?”

信子似乎准备追问下去,不过她没有说出口,沉默了下来。

德山认为,沉默就意味着信子已经陷入了混乱。

“这件事很微妙。”德山找话说,“我手里有证据。”

“证据?”

信子轻声叫道。

“是的……不久前,夫人在甲府附近的汤村温泉住过吧?”

“是的。”

“跟这件事有关。这个阴谋会让夫人十分困扰。我想,这件事应该不至于跟您丈夫盐川君有关。为了确认这一点,也必须跟夫人详细谈谈,把手上的证据给您看。”

“明白了。”

信子的声音很无力。

“在哪里见面比较好呢?”

“是啊……我现在在银座,您能过来吗?地点就在五丁目的科伦巴二楼。这边没什么人。”

“我一小时后到,是科伦巴,对吗?”

信子挂断了电话。

德山心情愉快地走出公用电话亭。

据说浅野忠夫已经死了。下村几天前听说了这件事,吓了一跳,应该不会有错。

据下村说,浅野忠夫的自杀和信子有关。下村说,大概是失恋。

听说了这件事,德山对信子的热情越发高涨。这个女人居然有男人为她自杀。这么难得的女人更值得追求了。

幸好浅野这个男人死掉了。在这一事件中,当事人之一永远地闭上了嘴,也就是说,他永远无法再妨碍德山了。这个男人的存在一直让人担心,如果这个当事人说些不该说的话,肯定会带来不少麻烦。他自己选择了死,一切都恰到好处。

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德山回到办公室,怀着愉快的心情工作着。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他看看时钟的指针,从抽屉深处拿出装宝石的小盒子,收在上衣口袋里。

“我有点事先出去了。”他对秘书说,“今天我可能不回来了。”

德山提前五分钟到达科伦巴等候。

幸运的是,今天的客人很少。

约定的时间过了两分钟,盐川信子穿着和服进来了。

她的和服很素雅,尽量不惹人注意,不过,更是衬出她雪白的面孔。德山面带微笑地帮她拉开椅子。

“之前谢谢您的款待。”

信子道谢。

“哪里哪里,一直给您打电话,打扰您了吧?”

“您太客气了。”

“来,请坐。”

德山请她坐在自己面前。

点好咖啡,德山慢悠悠地抽起香烟,信子从未像今天这样看上去美丽非凡。他这才发现,自己对信子的迷恋越来越深了。

“您家先生怎么样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是。”

信子垂下眼睛,没有答话。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至少小五岁。窗户里射进来的光线,照得她的脸颊晶莹剔透。低垂的脸上,笔直的鼻梁显出她的理性和典雅。

这样的美人,难怪大学助教会因为单恋落空而自杀呢。

德山想。

德山心头热情燃烧。

以前,他曾经占有过好几个艺伎。不过,那都是靠金钱的力量。

这次行不通。要得到信子,自己必须付出相当大的努力。而且,她是良家妇女,这更唤起了德山好久未有的挑战欲。

“夫人,”他做出一副绅士的表情,温和地说,“电话里面已经透露了一些,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闻。”

“是。”

信子仍然低着头。

“夫人您认识一个叫浅野的大学助教吧?”

“啊?”

信子吃惊地抬起头。德山觉得她的表情美得不可言喻。

“是的,我认识。”

信子很坦白。

“是吗……有些谣言,说这位浅野先生和夫人曾经在甲府附近的汤村温泉的某个旅馆里一起住宿过。”

“啊!”

信子盯着德山,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她白皙的喉头在微微颤动。

看来她真的大吃一惊。不用这个诱饵也不能轻易把她约出来。说中了她的心事,她才肯出来。一般的借口估计还真是难以成功。

德山想。他准备这次就靠这件事来吸引信子。

“当然,夫人肯定不记得发生过这种事。这种谣言真是无稽。”

德山一脸愤慨地继续说下去:

“怪就怪在,这件事据说是盐川先生……也就是您的先生策划的。”

“……”

信子的肩头似乎已经在微微颤动。

“我觉得这不可能。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丈夫故意往妻子身上泼脏水。而且,夫人这么美,到底是谁要给您设下这个圈套呢?真是难以置信……于是我就问那个告诉我这件事的人,有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

信子还是没有抬起头。她低垂的眼睑扫下的温柔的弧线,更让德山心猿意马。

“那个人之所以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知道我们公司在和盐川先生合作。所以我就想,这肯定是看不得我们的项目顺利进行,跑来挑拨离间。我还怀疑那个人,于是他就给我看了一张照片,说这就是证据……谨慎起见,我给您也看一下。”

德山从怀里掏出一个茶色的信封,他拉出照片的一角,递给了信子。

信子接过信封,拿出照片。这是德山吩咐下村拍下的放大照片。

信子脸上的表情变化已经令德山看得迷醉。她的肌肉的细微颤动,脸色的变化一丝一毫都落在他的眼里。

信子把照片放进信封里,放在桌子上。两肩耸动,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德山期待的激烈表情。

“夫人,怎么样?”

德山忍不住问道。

#3

德山观察着看过照片的信子的表情。

“怎么样?”

他再次问道。

信子脸上还是看不出德山期待的变化,她的眸子仍然沉静,脸颊也像静水一般纹丝不动,她只是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只能说是遇见了不愉快的事情时的表情。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件事。”

信子用沉着的声音回答道。

“是啊,肯定是这样,不过……”

德山自己反而表情夸张,深深点了两三次头。

“我也相信是这样,听了夫人的话,我也放心了。看来这就是一个骗局。不过,夫人,听说捏造证据的是盐川先生啊。”

“难以置信。”

“确实。丈夫给妻子设这种圈套,真是难以想象。不过,有个人可以证明,这是盐川先生让他干的。”

“……”

“那是个诚实的年轻人,所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应该不至于说谎。实际上,就是我的下属。”

信子低垂的脸猛地抬起来,一脸迷惑地看着德山。

“那家伙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盐川先生拜托他做这种事,他中途觉得害怕,就向我坦白了。拿出照片的也是他。”

“……”

“我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还真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不过,他的话也有道理,盐川先生是我们公司的重要贵客,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

“详细说来,盐川先生没有直接拜托这个年轻人,而是通过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人……年轻人嘛,没办法,我那位下属完全被她迷住了。”

德山舔舔嘴唇。

“最后,他还是向我和盘托出。盐川先生确实对我们公司来说很重要,又抵挡不住那个女人的魅力攻势,就照他们说的去做了……夫人。”

“啊?”

信子抬起了低垂的眼睑。

“我那位下属一心还以为那个女人是单身。不,单身倒确实单身,不过,后来事情渐渐水落石出……这也是我那位下属说的,是他的原话。好像,是盐川先生的……”

德山装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我的下属觉得,那应该是盐川先生的心上人。”

德山故意这样说来观察信子的反应。信子的脸颊上仍然苍白得毫无血色。

德山心想,原来她早已知道丈夫有情人,所以才毫无反应。

不过,她难道心中还能波澜不惊吗?一般来说,从第三人口中听到这个事实,任谁都会有些许震动,特别是这么卑鄙的阴谋,是丈夫的女人亲手实施的,信子本来应该动怒的。

不过,信子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怒色。

德山的期待落了空,他有些焦躁不安,想看到信子的反应。

“夫人,”德山压低声音,“您知道您先生身边有这个女人吗?”

“……”

没有回答。信子似乎不想回答。

“是吗。”

德山独自点点头。

“夫人已经知道了啊。”

他叹了口气。

“……唉,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事都有。到了您先生这种地位,有一两个女人也不奇怪。不过,我真替夫人鸣不平。既然您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应该很久以来就这样了吧?”

信子还是一言不发。

“我觉得是这样。这种重要的密谋,盐川先生让她去做,而且是将夫人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或许这也是那个女人的主意,大概是想把夫人赶出家门,自己登堂入室呢。”

“……”

“我想,这件事应该已经困扰夫人许久了。这我已经发现了。”

德山用体贴的口吻说道,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

“不过,盐川先生做出这种事,肯定是受了那个女人的蛊惑。这我可看不下去,作为一个朋友,我可不能袖手旁观。我一想到夫人,就感同身受,生气得不行。如果仅仅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老老实实躲着,还能容忍。这么露骨地唆使盐川先生设下这么毒辣的陷阱,真是个黑心眼的女人。”

“……”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就凭我一张嘴,夫人也许不相信,怎么样,直接问问我那位下属吧。实际上,为了这件事,现在他正在别处待命呢。”

德山专务说着,窥探着信子脸上的表情,劝说道:

“夫人,去见见那个人怎么样?”

“这个嘛……”

信子似乎并不起劲。她很平静,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见了也无济于事。

“听了德山先生这番话,我想我已经很清楚了。”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说。

“这样可不行。”

德山极力争辩。

“就是因为夫人一向宽容,事情才会陷入如今这番田地。真希望我的老婆能学学夫人这样的气度啊。”

他干笑了几声。

“我本来想,只要您见到我那位下属,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对夫人来说,也许不好过,不过,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要趁此机会,好好彻底调查一番才是。”

“是吗。”

信子还是一脸平静。

德山见信子不上钩,打出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王牌。

“夫人,这件事可不光是您先生有外遇这么简单。”

“……”

“我觉得背后有更大的阴谋,我这么说可能不合适,我就是同情夫人,所以担心得很。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不过这件事就发生在我身边,我不能坐视不管。”

“……”

“之前我也告诉过您,盐川先生借给了我们公司一大笔钱。”

“是的,我知道。”

“是吗……他借给我们的钱里面,一部分是银行拿出来的,还有一部分是盐川先生自己拿出来的。银行那部分钱倒没什么问题,我担心的是盐川先生的个人出资,这笔钱大概有六千万日元。”

信子抬起了头。她这才知道这笔金额的具体数目。

“这笔钱,如您所知,是从夫人长冈的娘家那里借来的。”

“……”

“对这个项目,我也非常有自信,不过从别人那里借来的钱,责任重大,我要弄清楚这笔钱的来历。这六千万日元就是夫人娘家出的。”

“……”

“所以,我就觉得难以解释了。再加上这次这桩不可思议的阴谋,我更觉得,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信子的表情这才变得凝重起来,她已经有反应了,德山准备再添一把火。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过,这个结论很可怕,我不敢告诉夫人。”

说出这句话后,他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自己刚才的话产生效果。

信子脸颊上终于有了血色,眼睛紧紧盯着德山的脸,她在等他下面的话。

“您尽管说吧。”信子说,“就算德山先生说出来,我也承受得住。”

“是吗。”德山故意叹了口气,“那我就直说了。也就是说,您先生……如果我下属说的全部属实的话,您先生恐怕准备不还夫人娘家拿出来的钱。”

“……”

“也就是给夫人扣上不贞的帽子,然后以此为借口,赖掉借您娘家的钱。肯定是这样……我的想法也许有点极端,或许是我太偏激了。”

信子的目光从德山脸上移开,落在桌子上。花瓶边缘挂着一片花瓣。玻璃桌面上,映出德山晃动的肩头。

“不过,这些也不全是我的推测,我那个下属有证据。”

“您说证据?”

信子反问道。

“嗯。要说证据,听起来不好听,应该说是确实的证明。所以,夫人,请务必见见我这位下属。”

信子想了一会儿,说:

“好吧。”

啊,准备去见他了。

德山内心欢呼道。不过,他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沉痛的表情。

“我觉得您这么做是对的。”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狂喜说,“光是我来传话,也许并不真切。而且,我那个下属有些话也许没有对我说出来,他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夫人。”

“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呢?”

“他在新宿的餐厅等着。”

“那我们就过去吧。”

趁信子还没改变主意,德山赶紧站了起来,走向收银台。

他们出门后经过资生堂,走到停车场。那里停着几辆进口车,车里漆黑一片,这些车都是德山的。司机看见主人的脸,赶紧从车座上欠身。

德山打开车门,让信子先进去,自己也跟着进了车。他有意和信子保持距离。

“不过,怎么说呢,”德山看着窗外,“世上还真有这样心肠狠毒的女人啊。”

他用余光关注着信子的侧脸,说:

“您先生变成这样,肯定是那个女人唆使的。您先生也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也不缺钱……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他尽量不在信子面前说她丈夫的坏话。这能表现出他稳重的一面。另外,也可以隐藏自己对她的企图。他尽量把责任都推到她丈夫的情人身上。不管她装得多么冷静,信子仍然不过是一个女人。骂她的情敌,她一定会感到大快人心。

信子沉默不语。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信子的表情也渐渐看不清楚了。德山刚才说的话,是否有效果,也无从判断。

德山转移话题,谈起了自己的事业。他颇为自豪地谈起了这个项目是多么前途远大,这也是为了让信子对自己产生敬仰之心。

信子不太答话,也没有主动提问。

如果是普通的家庭妇女,一定会追根问底,喋喋不休。

德山这才看清楚了盐川夫妇之间的真实状态。这个女人,就算丈夫有了情人,也不会惊慌失措。她同意与自己同行,是因为自己娘家的六千万日元落到了盐川手上,自己提出怀疑,说这可能和丈夫给她扣上不实罪名有关。

夫妇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冷到了冰点。也许,两人之间早就没有夫妻之实了,应该是信子先拒绝的,大概是自从知道盐川有外遇之后。

德山任由自己的想象驰骋。信子只有二十七八岁,他想象着她长久以来已经形同守寡的身体。

这种女人,正面说服是没有用的,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弱点,这个女人似乎气性高傲,这也可以说是她的弱点。

德山这样想。

如果盐川弘治拿出来的六千万日元不准备再归还信子娘家,那他就替弘治还给信子,让她对自己感恩,这样就能牢牢地抓住她的心。

盐川弘治就不用管了。反正,他只是想利用自己接近是土庆次郎。总有一天要跟他决裂的,也许这六千万日元正是一个好借口。

车终于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新宿。德山在某个餐厅门口让车停下,走进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餐厅。

“欢迎光临。”

女侍出来迎接,他看都不看一眼,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店内。当然,下村并不在这里。

他走出店,赶紧钻进车里。

“晚了一步。”

他装作可惜地说。

“下属因为有件十万火急的工作,赶去别处了。刚才还等在这里,因为高峰时间,我们到晚了,最终还是没碰上……不过,他给我留了字条,他去的地方不远,我们赶过去,一起去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