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那以后,山崎治郎一连三天没有来报社上班。

不单是没有来报社,也没有回家。他于六月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左右离开大田区洗足池的家后就去向不明。

报社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问过山崎的妻子后才知道,那天早上,他离开家的时候,告诉妻子:

“可能今天晚上出差,两天不回家。”

丈夫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

“去哪儿出差?”妻子问。

“不远。不过,还没有定,也可能不去。”他回答得很简短。

就是说,从昨天的十五日开始,山崎打算出去三天。由于报社里没有出差的安排,应该是去办他的私事,可见对妻子没有说实话。

那么山崎是为了什么事,去哪里了呢?

不过,从山崎对妻子说的“可能出差”可知,他离开家的时候,并没有明确决定是否出远门。那么,那天早上,他离家后,中途遇到了什么让他做出决定呢?

不管怎么说,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三天不见人影,太不可思议了。

报社和山崎的妻子商量后,先向警方报了案。也有人认为,失踪不过三天,报案是否早了些。但是担心山崎万一有什么不测,最终达成一致,还是报案为好。

报社领导多次开会,并且向编辑部的每一个人询问他有可能去了哪里。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山崎似乎没有其他的女人。

当然,底井武八心知肚明,只是不能够对别人说。

底井武八心想,看来山崎真的自己干起来了。

山崎肯定是为了冈濑正平藏匿巨款的事,在哪里失踪了。

山崎对妻子说,可能出门两三天,是因为他有了一定的把握。但是离开家时,他还没有下决心,多半是因为要等到和某个人见面之后才能决定吧。

很显然,山崎治郎一直在追踪那件事,但是他到底掌握了什么程度的线索,发现了怎样的目标等完全不清楚。就是说,底井武八尽管知道他的目的,却没掌握他的做法。

底井武八思考起来:“如果山崎治郎去向不明的话,我就得想办法寻找他的踪迹了。”

他忽然想起山崎治郎和冈濑正平都开车去过神乐坂。

看来,山崎去那条街一定是为了寻找冈濑正平的踪迹。那么,那一带必然留下了二人的踪迹。

底井武八去调查科,借来了冈濑正平的照片。因为此前冈濑出狱的时候,报社的摄影师拍照后曾发在报纸上,所以还保存着底片。

然后就是找一张山崎治郎的照片了,总务科应该有。那是一年前拍的,所以和他现在的模样应该很接近。

“对不起,麻烦你帮我各复印两三张。”

底井武八拜托报社里一个关系不错的摄影师。

“哎呀,这可是很奇妙的组合啊。”

摄影师翻过冈濑正平的照片,看到背后的名字,吃惊地说。

“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有点用。”

“山崎一直没有消息吗?”

“是啊。编辑部也很担心呢。想把这照片作为报案资料提供给警方。”

“复印冈濑正平的照片干什么用呢?跟山崎有关系吗?”

“没有什么关系……有一家好事的杂志,要写有关战后贪污史的文章,说是到时候想用这张照片,就来拜托我了。”

“这样啊。”

摄影师相信了他的解释,给他复印了照片。

报社的工作效率很高。只用了两个小时,摄影师就把底井武八要求复印的照片给了他。

“哎呀,谢谢了!”他感谢道。

“有什么好事的话,一定要请客啊。”

底井武八把照片放入信封里,跑出了报社。

由于山崎去向不明,编辑部里依然气氛紧张。山崎的座位仿佛开了一个洞穴。

没有主人的桌子仿佛是散发出不安气氛的源泉。

底井武八乘坐出租车去了神乐坂。

以前跟踪冈濑正平来这里的时候,听偶然遇见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说,冈濑走进了毗沙门天旁边的胡同。

于是,底井武八以这附近的咖啡店为目标寻找起来。因为他忽然想到冈濑有可能在那里和人见面。

没想到这一带都是雅致的格子门房屋,看不到咖啡店模样的房子。他坚持不懈地寻找着。

快到傍晚的时候,这一带终于热闹起来了。在料亭外面,有个女人在洒水。两三个好像是习艺回来的艺伎走进了一户人家。近来,根本区别不出艺伎与外行艺伎。他转悠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终于找到了一家咖啡店。不过,这里也卖西餐,陈列窗里摆着蜡制的样品。

底井武八正好感觉肚子饿了,就要了一份鸡肉饭。小店里挺雅致。

“喂。”他对来下单的十七八岁的女服务员问道,“来这里的艺伎主顾不少吧?”

“是的。”女服务员点点头。

“很晚关门吗?”

底井武八尽量语气和蔼地问道。

“晚上十一点多关门。”

“那个时候,肚子饿了的艺伎会来吃夜宵吧?”

“也有这样的人。”女服务员回答得很痛快。

“叫外卖的也很多吧?”

“是的。经常送外卖到置屋去。”

底井武八觉得和对方熟悉些了,就从怀里掏出了照片,是冈濑正平和山崎治郎的照片。

“我想问问你,你见过这两个人吗?”

见他突然拿出照片,女服务员吓了一跳,很害怕似的远远看了看照片。

“不要怕。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两个人的情况。你仔细看一看,如果见过的话,就告诉我。因为他们说不定和艺伎来这里喝茶或吃饭过。”

女服务员害怕地看着底井武八,好像是把他当成警察了。

“抱歉,请仔细看一看。”他催促道。

女服务员终于接过照片,拿到眼前。

“怎么样?有印象吗?”

“我看看。”

女服务员放下了冈濑正平的照片,仍然仔细地看着山崎治郎的照片,看她的表情好像见过似的。

底井武八观察着女服务员的侧脸。

“稍等一下。”

女服务员只拿着山崎治郎的照片,离开了桌子。

底井武八看见她走到坐在入口收款台里面的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子那里,给她看照片,两个人弯下腰说了好一会儿悄悄话。

底井武八很高兴。看样子女服务员不但自己有印象,还跟收款台的女子进行确认。

不久,那个女服务员回来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会怎么回答了。

“这个人好像来过一次。”

她把山崎的照片还给底井武八,说道。

“哦。”他高兴极了,“真的?”

“嗯。不过不敢保证。也可能不是他。”

“这么说,他不是经常来了?”

“是的。来过一两次。在我印象中。”

“哦。那是什么时候呢?”

“记不清了,大概是三个星期之前吧。”

三个星期之前的话,山崎的确在这一带调查呢。有希望。

“这个人没有见过吗?”

底井武八给她看冈濑正平的照片。

女服务员摇摇头:“这个人没有见过。”

“是吗?那么这个人是白天来的,还是晚上呢?”

底井武八又指着山崎的照片问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这样可以缩小对山崎行动范围的调查。

“是白天来的。”女服务员肯定地回答。

“大约几点呢?”

“我记得就是这个时间。”

底井武八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过五分。

此时店里客人很少。除了底井武八外,还有两个女客人在吃咖喱饭。

“啊,这个时候的话,客人很少,所以你的印象比较深吧?”

“是的,所以记得他。”

“那么,那个人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

“一起?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

这时厨房那边摇了铃,好像是菜好了。很可惜,女服务员说了一半就跑开了。

底井武八掏出香烟,点了一根抽起来。在这里找到了山崎的踪迹。也是偶然想到了还有咖啡店这种地方的,知道这样,早点想到就好了。

和山崎一起来的女人是谁呢?

底井武八等着女服务员回来。

可是,端菜来的不是她,是一个四十二三岁胖胖的中年女人。

“让您久等了。”

她放下鸡肉饭,转身要走的时候,底井武八叫住了她。

“等一下。请把刚才那位服务员叫来。”

中年女人很冷淡地回答:

“她现在出去办事了。”

“什么?”底井武八大为吃惊,“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

“刚刚有事出去了。”

底井武八扫视着店内,果然没有了女服务员的影子。后厨那边只有穿着白烹饪服的厨师在忙碌,女服务员也不在那里。

中年女人一言不发地退下了。

底井武八没有办法,将目光投向了收款台的那个女子。刚才女服务员和她商量过,想必她也知道些情况。

女收款员长得挺好看。

底井武八走过去,正在发呆的女子猛然清醒过来似的,左手翻着一打发票,开始打算盘。

底井武八对她问道:“刚才那个女服务员给你看过这张照片吧?”

他把山崎的照片伸到她眼前。

“我看她刚才好像跟你说过什么,你也见到这个人来过一次吧?”

他以理所当然的口吻问道。

“没见过。”

她停下打算盘的手,扫了照片一眼。

“什么?你不知道?你刚才不是还跟那个女服务员议论过这张照片吗?”

底井武八质问道。

“看是看了。”

她也不客气地回答。

“不过,我不记得了。阿代怎么对你说的我不知道,反正我不记得这个人。”

“那个女服务员叫阿代?”

底井武八气恼地问。

“那么,我就在这儿等着阿代回来好了。”

她一直沉默无语。好在鸡肉饭还在餐桌上冒着热气,底井武八慢悠悠地吃完鸡肉饭,喝水,然后慢悠悠地抽起了烟。为了等女服务员回来,他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可是那个名叫阿代的女服务员一直没有回来。

难道她去很远的地方办事了?

底井武八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刚才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走到他身边。

“客人在等阿代吗?”她可能是听女收款员说的。

“是啊。有点事想问问她。”

“阿代不会回来了。”

“什么?”

底井武八吃惊地抬起头来。中年女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有急事,她回家了。”

“回家了?你刚才不是说她出去办事吗?”

“是的,不过,她其实是回家了。你等也没有用。”她冷淡地回答。

这时底井武八才发现,厨房里的人都在看他。

底井武八觉得很不自在,只好站了起来。

“喂,算账。”他很不客气地对女收款员说。

“谢谢!”

底井武八觉得她这句“谢谢”里含有讽刺的意味。只见她飞快地在键盘上打着数字,底井的目光忽然停在了收款台上的一张明信片上。

收信人是“宫部良子”,大概就是此女的名字吧。底井武八迅速记住了上面的地址。

#2

底井武八只好乖乖地走出了那家咖啡店。

说什么那个女服务员出去办事了,显然是胡说。他们肯定是为了阻止女服务员回答他的询问。

大概是咖啡店的人听到了他和女孩子的对话,所以立刻让她离开了。

他们为什么要妨碍他询问呢?

底井武八顺着热闹的神乐坂街道朝饭田桥方向走去。

那家咖啡店的周边坐落着很多艺伎馆,听刚才那个女服务员说,来此就餐的客人中有很多艺伎。

那么,咖啡店与周边的店家或许有着特殊的关系吧。突然阻止女服务员回答他的问题,可见和山崎治郎一起来的女人是这个店里的主顾。

这么一想,那个女人的情况就大致可以猜到了。

做买卖的店家,一般都会尽量避免给自己的主顾招惹麻烦。那个咖啡店里的人肯定以为底井武八是警察呢。

所以,咖啡店的人赶忙把女服务员打发走,只是单纯出于不想让她多嘴的心理吧。

想到这儿,底井武八断定,和山崎治郎一起来的女人,是那一带某家料亭的艺伎。

绝对没错。

冈濑正平去的地方肯定也是那个女人那里。出狱后,他除了赛马场,只去过那个女人那里。

由此可知,冈濑正平入狱前就认识那个女人了。

关于冈濑常去的玩乐场所,人们一般认为是酒吧或者夜店,却不知他其实对艺伎也很有兴趣。

可是,追踪这条线索的山崎治郎突然不知去向,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不过,冈濑正平的女人跟山崎治郎的失踪是否有关系,现在还搞不清楚。

如果有关联的话,那就是重大的线索了。因为山崎正在调查冈濑正平藏匿巨款之事,而此事与冈濑正平被杀也有关系。

底井武八走着走着,忽然感到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

尽管那个店里的女服务员被打发走了,但自己还有其他的办法。那就是幸运地看到了那个女收款员的地址。

女收款员似乎知道和山崎一起来咖啡店的女人是谁,女服务员过去给她看照片时,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宫部良子的住所好像是江东区龟户2-408。是不是408,记得不是很准确,但是有这个地址就够了。她上班肯定是在龟户站坐车,只要自己耐心地守在站前,就能够找到她。

只是不知道她上班的具体时间。那种咖啡店分早班和晚班,所以必须知道她上哪个班,不然,傻呆呆地在站前等两三个小时,可受不了。

怎样才能知道确切时间呢?

底井武八左思右想,他觉得男人的声音不行,得找个女孩子打电话询问。

他看到一个小吃店,就跑了进去,要了一份并不想吃的年糕红豆汤,招呼了一个女服务员过来。

“你好!不好意思,拜托你帮我打个电话,问一下这个事。可以吗?”

底井武八简单地说明了情况,请她替自己打个电话。

头裹白头巾的女孩子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等一下。说错了就麻烦了,我给你写一下。”

底井武八马上掏出本子,用铅笔飞快地写了几句话。

电话号码是从那个店里的火柴上知道的。女孩子拿着字条走到电话跟前。底井武八侧耳听着她打电话。

“喂喂,我找收款台。”

女孩子说道。

“哎哟,她已经回家了吗?”

女孩子拿着话筒瞅了底井武八一眼。

这是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的。因为他走出店门时,看到她已经在收拾发票了。

“我是今天去贵店吃饭的顾客。”

女孩子照着底井武八的指示说道。

“付钱的时候,我好像把五百日元和一千日元给弄错了,以为给了五百日元,其实给了一千日元。”

对方好像说了些什么,女孩子很得体地回答着。

“好吧,明天见到她就清楚了。明天她什么时候在呢?……什么?十一点呀,知道了。谢谢!”说完她挂了电话。

底井武八放心了。女孩子比他预想的要机灵。

“啊呀,麻烦你了。”

他快速拿出两张一千日元的票子塞到女孩子手里。

“她说上午十一点吧?谢谢你。”

这样就不必傻傻地在站前等候了。

第二天早上,底井武八十点前就等在了龟户站。

如果女收款员宫部良子是十一点上班的话,必定这个时间来车站。底井武八这么想着,在人流中搜寻她的面孔。不过,要是这么站着,被对方先看到的话,她可能会产生畏惧,所以他站在不显眼的存包处前面。在这里可以从侧面看到朝着车站入口走过来的人。

明亮的阳光下,无数的旅客被车站吞吐着。底井武八的眼睛只盯着年轻的女子看,他记得她的模样,凭着这个记忆,观察着从远处朝车站走过来的女人。

还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只见一位穿白色上衣、天蓝色裙子的女子朝这边走来。她的脸部轮廓很像宫部良子,由于离得远,看不清楚五官,但八九不离十。于是底井武八慢慢地迈开脚步朝她迎过去。

女子快步朝站内走去,底井走近后,打量她的侧脸,肯定她就是宫部良子。宫部良子没有注意到他,从皮包里拿出了月票。底井武八紧贴着她身后穿过了检票口。

一进入站台,宫部良子就朝着市川方向张望,电车还没有来,她就站在那里等车。底井武八和她之间隔了一个人,紧盯着她。虽然已经过了上班高峰,但车站里还是人很多。他琢磨着该怎么跟她开口,却想不出好主意来。说话不小心的话会把事情搞砸,得想办法找到合适的机会,自然而然地搭话。

车来了,底井武八跟在宫部良子后面上了车,一眼看到中央有个空位,他快速穿过人群,坐了下来。他期待宫部良子能够走到自己面前来,可是她站的地方离这边有些距离。

底井武八打开了杂志,但眼睛并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如果再近一些的话,就可以通过让座跟她搭话。可惜离得太远,这个计划就破灭了。特意去叫她过来坐下也不自然。

电车继续向前行驶着,十分钟后就到了秋叶原站。

角落出现了空位,宫部良子坐了下来。

虽然她在饭田桥下车,但时间过得很快,必须尽快找到机会。

由于让座的企图落了空,底井武八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

宫部良子闭着眼睛,没有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乘客是底井武八。

从上往下看她那张可爱的脸蛋,由于每天上班而显得疲惫。由于每天晚上下班很晚,她闭着眼睛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吧。

底井武八闻到了一股轻微的香水味,自然是那种廉价的香水。

只剩下御茶水和水道桥两站了……

底井武八必须抓紧时间跟她搭话,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这时,饭田桥到了,她下了车。

宫部良子从站台朝着检票口走去,她周围依然是人流如潮。

她走出了检票口,望着阳光灿烂的外面站了片刻。然后迈开脚步,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底井武八估计她是和某人有约,上班之前在那里见个面,也跟了进去。

店里人不是很多。她坐的那桌没有别人。底井武八故意在她斜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她掏出手绢轻轻地摁着额头。

底井武八看见端到她面前的是绿色的苏打水,大概是在电车里挤得口渴了吧。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宫部良子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就抬起了头。

底井武八对她亲切地笑了笑。

“哎呀,你好啊。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姐,果然是你啊。”

宫部良子大吃一惊。起初她好像没有想起来,然后渐渐地意识到是昨晚给她看照片的男人。底井武八从她的表情里看得一清二楚。

“昨天很抱歉。”

他微笑着低头致歉。

她一言不发地坐着。连问候都没有说。

“我也要跟你一样的吧。”

底井武八跟店里的女服务员要了苏打水。

“发票开在一起,可以吗?”

“可以。”

宫部良子想要说什么,被底井武八阻止了。

“不用,让我来吧。”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戒心,他尽可能爽快地说道。

“你也是从龟户上车的吗?”

宫部良子一直吃惊地听着底井武八说话,没有喝一口饮料。

“哎呀,看来咱们从龟户一直同车啊。我总觉得看你眼熟,所以一直跟你到这里的。我也是龟户上车的。”

“是吗?”宫部良子好容易才反应过来似的,终于轻轻开口道。

“肯定是每天早晨坐同一趟电车来的。你住在龟户哪一带呢?”

“2-408。”她的声音很小。

“是吗?我在反方向。每天早上都是这个时间上班吗?”

“嗯。”

“每天回家那么晚,很辛苦啊。”

女服务员端来了两个人的苏打水和发票。底井武八迅速把发票放在自己这边。

女子看了一眼,露出很为难的样子。

“你晚上也坐电车回家吗?”

“是的。”

“龟户站下车后,离家还很远吧,一个人不害怕吗?”

“不害怕。已经习惯了。”

“不过,你的工作很辛苦啊。”

底井武八尽可能表现得让她安心。

“休息几天呢?”

“一个月两天。”

“很盼望休息吧?”

“是啊。”

底井武八觉得该换个话题了。

“不过,我想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昨天晚上,我不是给你们店里的女孩子,对了,叫阿代的女服务员看了一张照片吗?”

底井武八很随意地说道。宫部良子露出吃惊的神色。

他仍然微笑着继续说道:

“那张照片里的男人是我正在寻找的一个朋友。对了,我和他是在一个公司里工作。他是我的朋友,最近迷上了游玩,他的家人也很发愁。现在他不知去了哪里,也没去上班,所以他的家人拜托我帮忙找一找。”

考虑到对方以为自己是警察,底井武八必须尽力打消她的疑问。

“是吗?”

宫部良子脸上微微露出的放松表情没有逃过底井武八的眼睛。果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警察呢。

“就是这个男人。”

底井武八从口袋里掏出山崎治郎的照片,放在桌子上。

“怎么样?你也见过他吧?”

她虽然看着照片,却没有说话。这照片与昨晚他给店里的女服务员看的是同一张。

“那个叫阿代的女孩子说见过他,我正要仔细问她的时候,她就被店里人打发出去了。所以下面的话没有来得及问。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这个男人好像和一个女人来过店里,我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

宫部良子没有回答。她的视线离开照片,扭向一边,表情显得愈加犯愁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他竭力劝说,“我想,昨晚那个叫阿代的女孩子被店里人打发出去,就是为了不让她告诉我吧。”

底井武八注视着对方通红的脸说道。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哪个店家都会阻止对客人不利的问话的。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这件事根本不会给对方带来任何麻烦,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我只是很想知道我朋友在哪儿,现在怎么样?请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好吗?”

“这可让我为难了。”她低着头回答。

“为什么为难呢?因为她是常来店里的客人吗?”

“……”

“还是因为她就住在附近?”

她的眼睛抽动了一下。

哈哈,明白了,肯定是附近的女人。

果然是个艺伎。看来山崎找到和冈濑正平要好的女人了。就是在那个咖啡店里和山崎说话的女人。恐怕是山崎找了个借口,把那个女人叫来调查的吧。

“那个女人是艺伎吗?”底井武八想进一步确认。

“我什么也不知道。”宫部良子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该去上班了,告辞了。把发票给我吧,我付自己的。”

#3

“我付自己的。”宫部良子指着底井武八手边的发票,站起身来,她的脸上明显露出一杯苏打水也不想欠他的愤然表情。

底井武八有点不知所措了。要是现在让她走掉,就前功尽弃了。

“你等等,你等等。”

他双手按住她。

“你误会我了。再听我说一会儿好吗?”

“不了,已经不想听了。”

宫部良子站着瞪向底井武八。

“我不想对不认识的人乱说客人的事情。我该去上班了,再见。快点把发票给我吧。”

要是以往,底井武八肯定会吼她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现在,他绝对不能发火,绝对不能切断已经抓住的线索。不然,以后的调查将更加困难。

“请你再坐一会儿吧,只要五分钟,三分钟也行。你不说话也可以,只听我说。”

底井武八瞬间变成了哀求的口气。

因为周围有客人,宫部良子也顾及自己的面子,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底井武八放了心,可是看她的表情依然很强硬。

“我跟你说,”他尽可能微笑着柔声细语地说,“正如刚才我说的那样,我不是警察。只是担心我的朋友,他自从行为放荡后,去向不明,并非只是我一个人担心他。他还有妻子和孩子,大家都很担心……”

底井武八这么说着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法子。

“还不只是担心。朋友的孩子两天前因为交通事故受了重伤,现在住院了。所以大家分头寻找他,却一直没有消息。孩子危在旦夕,他的妻子快要发疯了。我们作为他的朋友,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宫部良子的表情,从听到孩子受了重伤开始,逐渐有所好转,她那冷漠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进而露出担忧的神色。

底井武八暗自叫好,但他的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

“因为这个缘故,你能否告诉我那个女人的名字呢?知道了她的名字,我就可以马上去找她,把朋友带回家去。因为我朋友肯定在那个女人那里。虽说你们店里有规矩,可这也是做善事啊。”

宫部良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决不妥协的态度已经不见了。

“我因为太想知道这个信息了,所以早上特意在龟户站等你。”

“你说什么?”宫部良子吃了一惊。

“刚才我说住在龟户,是在撒谎,抱歉!抱歉!”

底井武八低头致歉了两三次。

“实际上,昨天晚上你在店里不告诉我她的名字,我偶然看到收款台上放着一封给你的信,上面有你的地址,才想到这个办法的。对你撒谎,很不应该,可是,这也是因为朋友的妻子太可怜了,实在看不下去啊。”

“……”

“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家去。告诉我好不好?”

宫部良子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紧紧闭着嘴。

“求求你了。”

底井武八盯着她的脸。

“不好办啊。”

她回答的声音很小。

“还是不告诉我吗?”底井武八显得很失望。

“嗯。”

“喂,我不知道你们店里的人是怎样要求你们的,不过,谁也保证不了我的朋友还能不能再见到孩子。”

她露出非常为难的样子,终于低声说道: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告诉你的话,你就会跑去找他吧?”

“当然了。”

“那么,他肯定会问你是从哪儿打听到的,就会知道是我告诉你的了。老板会骂我的。”

宫部良子听了底井武八的讲述后非常感动,但还是怕挨老板的训斥。

底井武八抱着胳膊思考有没有别的好法子。

他瞧着低着头的宫部良子的卷发思索着。

为了得到她的同情,他随便编了一个借口,结果还是不行。但是,只差一步了。再努把力,她就会说了。

该怎么说才好呢?

如果再磨蹭下去,宫部良子可能又会站起来。底井武八万分焦急。

急中生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底井武八朝宫部良子探过身去。

“我明白了。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既然我知道你认识那个女人,就不会空手而归的。”

“……”

“所以,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不会给你造成麻烦,又能达到我的目的。怎么样,最后求你一次,这回可以帮忙了吧?”

“怎么帮呢?”

宫部良子终于抬起头来。

“你什么也不用告诉我。但是,我现在写一封信,请你把这封信送到那个女人家里。这样可以吧?”

宫部良子思考起来,看样子还是很犹豫。

“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你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你遵守了老板的要求。我这边你也帮我送了信,两头都没问题。”

底井武八拼命地说服她。

宫部良子眼珠子骨碌一转,终于同意了。

“……好吧,就这样吧。”

她第一次点了点头。

“真的吗?”

底井武八马上笑了。

“我照你说的做。请快点写信吧。”

“是吗?谢谢你!谢谢你!这下我就放心了。”

他表现得非常高兴。从兜里掏出小本子,撕下一页纸,侧过身,避开女子的目光,拿出铅笔。

底井武八思考了一会儿,写了下面这句话。

“请快点回来。山崎治郎收。”

然后,就是信封了。

“这附近有文具店吗?我想买个信封。”

“信封的话,我有两个。”

“……”

“不过,是很普通的信封。”

她打开女士包,从里面拿出信封,是牛皮纸的茶色信封,两个信封叠在一起,背面印有她工作的饭馆的名字。这是店里的信封。

“这个也可以吗?”

“可以。太好了。”

底井武八把字条折了两折,装进了信封。

“那么,请把它送过去吧。”

女子接过信封,看着正面,奇怪地问:

“不写收件人的名字吗?”

“我是故意不写的,如果写的话,艺伎所在的地方会很警惕,有可能不收的。你要口头告诉对方。”

“是吗?”她把信放进手袋里,顺便拿出手绢擦去鼻头的汗。

“那么,我走了。”她站起身来。

“哎呀,真是很对不起。”

底井武八很客气地低头致谢。

“啊,对了,事情紧急,请你现在就送去好吗?时间紧迫。”

“我知道了。去了店里后,我马上就去。”

“请务必送到。”

底井武八拿出三张一千日元的钞票,塞进她的手里。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哎呀,这个我不要。”

她推辞着。

“不要这么说。请务必收下。怎么能让你白帮忙呢?”

“可是,这不合适啊。离我们店很近的。”

“还是收下吧。”

最终她还是收下了。

底井武八和宫部良子并肩走出了咖啡店。

“那就再见了。辛苦你了!”

说完,他故意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穿白上衣和天蓝色裙子的宫部良子,快速朝神乐坂那边走去。她的身影在人群中和出租车之间变得越来越小了。

此时,底井武八扭转身体追赶起她的背影来。

既然知道宫部良子的工作地点,就不用急于跟踪她了。底井武八吩咐她要立刻送去,所以,宫部良子上班后,会立刻去那个艺伎家的。她还说离店很近。

这是多么绝妙的主意啊。如果她随便找个时间去的话,他就必须一直在那个店门口蹲守了。

底井武八看到她进店之后,就躲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等候。

在店门前,雇工们都出来擦玻璃,打扫门口的地面,看这样子,宫部良子暂时还去不了。

看来得等上一个小时了,底井武八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没想到她很快就出来了。

只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宫部良子就跑出了店门。底井武八吃了一惊,立刻跟在她后面。

她穿着店里的白色罩衣,口袋里肯定装着自己给她的那封信。

由于对方穿着白色的衣服,底井武八跟踪起来很轻松。怕她途中回头张望,他一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宫部良子走进了毗沙门天后面雅致的料亭街。早晨,这一带还在沉睡之中,每户的大门都紧闭着,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边的小路绕来绕去的,她好像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一直往前走去。

走到拐角的时候,她突然往左拐去。

底井武八加快了脚步,要是跟丢了,就不知道她进了哪户人家。最后他跑了起来。

跑到拐角,往前边一瞅,穿白色罩衣的宫部良子恰好进入一户人家中。太悬了,再晚一点,就不知道她进了哪个门里了。

可是,跟过去太危险,底井武八扫视着她进去的那家附近,那里有一根电线杆,上面贴着卖药广告。她进去的那家,就在电线杆旁边,他记住了这个标志。她只是去送信,应该不会待很长时间。他就站在原地,等着她出来。

五六分钟后,穿白色罩衣的女人果然跑出来了。

底井武八看到后,急忙转身朝来的方向走,拐过下一个拐角。

在那里转身一看,宫部良子消失在了刚才那个拐角中。

底井武八急忙从藏身处走出来,拐过拐角时,扭头一看,跑着回去的宫部良子的背影越来越远了。

大功告成。虽然对这个善良的女子说谎,令他愧疚,但也没有办法。

底井武八回到了刚才的那个电线杆前。

他若无其事地从那家门前走过。那是个低矮的二层小楼,大门是格子门。精致的招牌上写着“宫永”两个字。

格子门开着一条缝就是最好的证据。大概是刚才宫部良子出来时,在慌忙之中没有关严实。此处好像是一家茶屋。

果不其然。

冈濑正平公款消费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玩乐的。看来他在其他酒吧和夜店消费都是大张旗鼓的,来这里却是偷偷摸摸的。那个艺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底井武八边走边想。

山崎治郎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了那个艺伎。那个艺伎很可能是经常出入这家茶屋的。山崎一定是通过拜托宫永,请那个艺伎去咖啡店谈话的。

底井武八拐过拐角往回走。

估计山崎治郎就是听那个艺伎说了什么后才开始行动的。一定是很重要的线索。山崎从家里出来时所说的,在出差之前和某人见面,会不会就是这个艺伎呢?

他继续往前走。

艺伎是冈濑正平的相好。说不定可以从她那儿得到一些有关冈濑被杀的线索。山崎就是听说这些才去找她的。自己想要和她见面,也是因为那女人说的情况,对山崎的推测可能很有帮助。

看到电线杆了,离宫永越来越近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去问问那家的老板娘。

底井武八再一次走过宫永的门前时,斜眼一瞅,格子门仍然开着一条缝,他感觉就像在招呼他进去似的。

好嘞。那我就进去闯一闯。

来到拐角处,底井武八的腿又向宫永返回去了。

#4

底井武八打开了宫永漂亮别致的格子门。

底井武八从外面走进玄关,只觉得亮得晃眼。玄关式样风流雅致,走廊擦得镜子般锃亮,他站着发呆时,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女佣,睡眼惺忪的。

“这是我的名片。”

底井武八把名片递给她。

“我想见见老板娘。”

女佣俯下身施礼,垂着沉重的眼皮看了看名片,说:“老板娘还没有起床呢。”

底井武八一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

“那我回头再来,几点来合适呢?”

“一点左右的话,应该起来了。”

这时,从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招呼女佣的声音。

“哟,老板娘已经起来了。”

女佣自言自语道。她快步穿过走廊,走到尽头后消失在右边。

女佣自语“老板娘已经起来了”,可能是老板娘听见了在玄关的对话,所以呼叫女佣的吧。底井武八这样猜想。果然,那个女佣又回来了。

“您里面请吧。”女佣这么说着,给底井武八摆好了拖鞋。

底井武八在滑溜溜的走廊上跟着女佣走到一个房间外面,女佣隔着隔扇跪下来:

“他来了。”

“请进吧。”

里面回应。女佣拉开隔扇,是一个茶室模样的客厅,矮桌跟前坐着一位三十七八岁的白白胖胖的女人。好像是急忙换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化妆。

“请这边坐。”

底井武八没有想到会被马上请到这里来。以为最多是在玄关应酬自己一下,受到这样的待遇实属意外,以至于有些不知所措。

“请坐吧。”

宫永的老板娘笑着请他坐在坐垫上。

“大清早就来打扰您,不好意思。”底井武八很惶恐。

“哪里,我这个样子真是让您见笑了。没办法,干我们这行的起得晚。”

“谢谢您!”

底井武八身体僵硬地施了一礼。

老板娘虽然肥胖,但风韵犹存,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曾在花柳界独领风骚。她的笑容很迷人。

在她背后,排列着有年头的杉木水屋[杉木水屋,神社等的洗手处。]、桐木小柜子、配有吊着红灯笼鸟居的稻荷神社摆设等,靠墙壁还立着两把装在绸布套里的三弦琴,除了长火炉被朱红色矮桌代替外,整个就是世相狂言舞台的布景。

端坐在这背景前面的老板娘,果然气度非凡。

“是这样,”底井武八畏畏缩缩地开口道,“我来拜访,不是为别的,我在名片上的那个报社工作。两天前,我们报社的总编,他叫山崎治郎,突然不知去向,虽然目前还没有对外公布这个消息。”

底井武八还没有说完,老板娘已经瞪圆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啊,让刚才那个咖啡店的女孩子送信来的,就是你吧?”

老板娘好像已经看了那封信。如此一来,底井武八反而可以省去说明来意了。

“是我。”

“一大早的,我还纳闷呢。”

“实在对不起。因为我们得到消息,说是山崎总编失踪之前,曾和出入贵店的艺伎见过面。”

老板娘默默地望着底井武八。

“我们在全力寻找山崎的行踪,至今找不到任何线索。所以得到这个消息后,就想着哪怕有一丝可能也不放过,冒昧前来打扰,想了解一下关于他的情况。”

“我看到信是写给山崎的。”老板娘脸上没有了笑容,开口道,“上面写着‘请马上回来’。真把我吓了一大跳。看这意思,就好像那个叫山崎的人住在我家里似的。”

她的眉宇间微微露出了严厉之色。

“对不起。”

底井武八挠着头皮道歉。

“您这样说,我真是无话可说。实际上不光是我,大家都在寻找山崎的行踪。其中一个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就以为在您家里,所以写了那封信。”

“这我可担待不起啊。”

老板娘绷起了脸,拿起一支烟叼在嘴上。要是在舞台上表演的话,她应该会在火炉上砰地敲一下烟袋锅吧。

底井武八终于明白了老板娘立刻把他请进屋里来的原因了。大概是看到那封信很生气,所以特意叫他进来,想把自己撇清。不过,从她最初的表情却丝毫看不出生气了,真是让人佩服。

不过,老板娘对山崎治郎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吧。如果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话,就不会把初次见面的自己请进房间里来了。底井武八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冒犯之处,还望谅解。”

底井武八低下了头。

“可是,因为同事们都担心山崎的安危,我想请教老板娘,关于山崎治郎曾经和出入贵店的艺伎见面的事,您了解多少?”

“这个嘛,”老板娘眯起眼睛,吐出烟雾,“我对他并不是没有印象。”

“真的?”

“说实话,我也听说过山崎这个名字,但是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他给我家打过两次电话。”

“是吗?是什么电话呢?”

“他找一个名叫玉弥的姑娘。”

“玉弥小姐是艺伎吗?”

“是啊,很当红的。如果说山崎和我家姑娘有来往的话,大概就是那个玉弥了。”

“她多大了?”

“我想她已经有三十岁了。”

“她在神乐坂很长时间了吗?”

“从半玉[半玉,即雏妓。]的时候就在这儿了,干这行有十几年了吧。”

“她不是你家的艺伎吧?”

“我家是茶屋,有客人的时候才请她们来。她本人在一家叫森田家的置屋挂牌子。”

“是吗?那就是说她住在那个森田家了?”

“不是。现在的艺伎和以前不一样,就像上班族似的,都住在公寓里。”

要是打听出那个女人住在哪个公寓,底井武八想去拜访她。他对老板娘这么一说,老板娘回答:

“听说是在牛入柳町那边,不过,您还是去问我家的女佣吧,她可能知道。”

“谢谢您!”

“她马上就来,你直接问她吧。”

老板娘不知怎么地变得热情起来。

“由于山崎给我家打过两次电话,找玉弥小姐,我就猜到他不是她的客人。如果是客人的话,就不会打电话,而是通过置屋来请。山崎到底为什么事情找玉弥小姐呢?”

“这个嘛……”

底井武八踌躇起来,此时应该实话实说,还是编个借口糊弄过去为好呢?

事到如今已经不好编瞎话了。还是如实相告,才有可能从老板娘那里得到什么线索吧,这样做比较明智一些。

“这个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底井武八说道。

“山崎是我们报社的总编,他一直在调查冈濑正平的事。”

“啊,冈濑?”

老板娘瞪大了眼睛,很显然,她也认识冈濑正平。

“您认识他?”

看她的表情,不像是通过报道或者什么媒体知道冈濑正平这个名字的,而是那种听到更熟悉的人的名字时的表情。

“是的,不太熟悉。”

老板娘简单地回答,但从她的表情,底井武八确认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冈濑正平是这家的常客。

“以前冈濑先生来过这里吗?”

底井武八不失时机地问道。

“来过。”

老板娘也许是觉得无法隐瞒了,勉强答道。

“冈濑先生惨遭不测之前,常常来我家。”

“那还是冈濑先生花钱如流水的时候,七八年前了吧?”

“是啊,就是那个时候。冈濑的事,我是后来在报上看到的。虽然报道中说他经常出入酒吧和夜店,可是,却没有提到他常常来我这里,可见他是很保密的。”

“那么,当时警察没有来调查过吗?”

“没有来过。”

其实,是因为冈濑正平没有对警方提过在宫永消费的事。别的地方都由于他的供词而一个不漏地被追查取证,只有这里成了漏网之鱼。由于冈濑并没有坦白所有的花销,所以这里得以逃过调查。

“这么说,当时冈濑先生最喜欢的就是玉弥吗?”

“谁说不是啊。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比他小两岁,非常受宠,常常叫她来这里。”

“这样啊。”

果然不出所料。冈濑正平在别处也有不止一个女人,在这里也有玉弥这么个艺伎。他一出狱就立刻去找了玉弥,就是底井武八跟踪他的时候,在毗沙门天附近跟丢的那次。冈濑正平由于不知道玉弥现在的住所,所以才来造访宫永的吧。

“两个人已经到了很亲密的程度吗?”

“是啊。冈濑先生很喜欢玉弥小姐,而玉弥小姐好像也很喜欢冈濑先生。”

“那么,冈濑先生来这里的时候,很顺利地见到玉弥小姐了吗?”

“是的。”老板娘微笑道。

“有七八年没见面了。两个人都很高兴呢。”

“恢复感情了吗?”

底井武八明白冈濑正平的心情。

“可是,玉弥已经有别的男人了。”

老板娘很自然地压低了声音。

“真的?那冈濑一定很失望吧?”

“在艺伎的世界里,有男人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一点冈濑先生也很清楚,看样子并没有特别生气。”

底井武八突然意识到,玉弥有了别的男人,也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不知这么问是否冒昧,那位玉弥小姐的男人是哪位呢?”

底井武八有所顾忌地问道。

“这个,不能说啊。”

老板娘的回答不出他所料。这也在情理之中。对于初次见面的底井武八,她是不应该泄露这方面的信息的。特别是花柳界的女人嘴很严,可是底井武八非要问出来不可。

冈濑正平——玉弥——玉弥的男人。

这么看来,和玉弥见面的山崎的行踪之中,那个男人也占有相当的比重了。

“您说得是。”底井武八点点头。

“不过,老板娘,我很担心山崎的去向。为此才务必要见到山崎失踪前见过的玉弥小姐啊。还有玉弥小姐的男人的情况,我也很想了解。”

“怎么,你的意思是说,玉弥小姐,还有她的男人,跟山崎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老板娘厉声责问。

“哪里,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可思议的是,坐在房间里的底井武八,心情渐渐沉静下来,最开始的畏缩感也随之消失了,对这位老板娘的威严也不那么畏惧了。

“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山崎到底问了玉弥小姐一些什么事情很重要。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山崎一直在调查冈濑正平的事情。我不知道山崎从哪里打听到玉弥小姐的,恐怕他来找玉弥小姐,是为了向她了解冈濑先生的情况。虽然老板娘说,冈濑先生对于玉弥小姐有了别的男人没怎么生气,但我认为冈濑先生并不能那么平静。这也是人之常情啊。我觉得这里面的纠葛,正是一直调查冈濑正平的山崎采取行动的关键所在。”

底井武八终于能够流利地表达了。

“因此,请您务必把玉弥小姐的男人的名字告诉我,作为参考。我一定会保密的。”

老板娘垂着肥胖的脸庞,然后,将手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

“我明白了。”

她那毅然的口气,让底井武八仿佛听到了敲打烟袋锅的声音。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也好打消你的疑虑。玉弥小姐的先生是从事赛马行业的人。”

“什么,赛马行业?”底井武八的脑子里浮现出山崎治郎上衣后背上沾的厩舍的一片稻草。他急忙问道:“是,是什么人呢?”

“这可不好告诉你了。”

就连老板娘也犹豫不决起来。

“拜托了,老板娘。我绝对保守秘密。”

紧蹙眉头的老板娘终于说道:

“没办法。要是被人知道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可不得了啊。”

“我很明白。这一点您尽可以放心。”

“其实,玉弥小姐的男人,叫作西田孙吉。”

“西田孙吉……”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对了,西田,不就是末吉厩务员所在的厩舍的名字吗?

“是不是在府中赛马场有厩舍的那个人呢?”

“你还知道他呀?”

老板娘显得很意外。

“你也玩赛马吗?”

“偶尔玩玩。所以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来了。”

“是的,西田先生有厩舍,在府中也是很有年头的厩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