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亲爱的,我心爱的人刚走进阳台,”宝拉·芭莉对着电话说着,“喔,埃勒里,请坐!……不,亲爱的,你在套我,这一位是个坚毅不屈的男人,他有银色的眼睛,我选择了他。明天再打电话给我讨论嘉宝的事。克劳馥把她的新头巾挂在令人心动的美国小姐身上时,我希望你能捕捉到那个片段。”

就这样,她的好莱坞随笔的专栏业务就结束了。芭莉小姐挂上电话,努着嘴转向奎因先生。奎因先生以前所未有的接触心理学的做爱方式,治愈了芭莉小姐的异性恐慌症,或是说病态的群众恐慌。病人很快地向治疗屈服,然而更糟的是,这也同样感染了治病的医生。

“我真的相信,”令人爱怜的病人喃喃说道,“我需要追加的治疗,奎因先生。”

所以这可怜的家伙心不在焉地给了芭莉小姐一个追加的治疗,事后他擦掉嘴巴上的唇膏。

“不要啦,”芭莉小姐挑剔地说,挡开他,仔细端详他的外表,“埃勒里·奎因,你又一团混乱了。”

“好莱坞,”奎因先生低语,“上帝遗忘的地方。没有逻辑,脱轨的宇宙,混乱常驻之地。宝拉,你的好莱坞快把我逼疯了!”

“可怜的家伙,”芭莉小姐轻声呤唱,并把他拉到宽大的靠背椅上,“告诉宝拉关于这鬼地方的事。”

就这样,芭莉小姐温软的双手环绕着他,奎因先生放松了自己。似乎是他工作的麦格纳影棚要他编写一出关于赛马情节的剧本。当然是一出悬疑剧,因为奎因先生应该是懂得犯罪事件的人。

“五十个剧作家耗费所有的时间和金钱在追逐马匹,”奎因先生苦涩地抱怨,“当然他们要在拥有的奴隶中挑出一个对马匹一无所知的人。宝拉,我完了。”

“你不懂赛马?”

“我对赛马没兴趣。我从来没看过赛马,”奎因先生顽强地说。

“真想不到!”宝拉肃然起敬地说道。然后她默然了。

过了一会儿奎因先生在她的怀抱中扭动,并以控诉的语气说道:“宝拉,我正在想事情。”

她亲吻他并跳下靠背椅:“你时态用错了,亲爱的,是完成时,我已经想完事情了!”

他们开车前往绿色的牧场乡下时,宝拉告诉他关于约翰·史考特的一切。

史考特是个粗壮的苏格兰人,他的脸庞一如他故乡的石南一样崎岖不平,个性也同样阴郁。他的牧场内除了马匹漫步吃草的地方之外是一片荒凉,这样的地方也证明了他的衰败,因为他曾经因为豢养纯种马赚了两笔钱,却因赛马和押注全输光了。

“老约翰从来就无法忍受赛马的欺骗行为,”宝拉说道,“他开除了韦德·威廉斯,他有过的最佳骑师,使其被国内所有正规比赛所摒弃,所以后来威廉斯成为一个马鞍师还是什么的,只是因为其他雇主可能一笑置之的小过错。然而——这个前后不一致的老傻瓜!——几年后他给了威廉斯的儿子一个工作,惠特尼将驾驭约翰最好的马,一匹名叫‘危险’的马,参加下周六的障碍赛。”

“你说的是这里每个人都在谈的十万元圣塔安妮塔障碍赛吗?”

“没错。不管怎样,老约翰拥有一个小牧场、‘危险’马、他的女儿凯萨琳,还有一些只会输的马匹。”

“到目前为止,”奎因先生补充说明,“听起来像是一部B级电影的开头。”

“只不过,”宝拉叹道,“这并不有趣。约翰真的有困难了,如果惠特尼不能让‘危险’赢得障碍赛,这就是约翰·史考特的末路了……说到路,我们到了。”

他们转进一条脏兮兮的小路,尘土飞扬地驶向一幢摇摇欲坠的牧场房舍。道路坑坑洼洼,围篱荒废,草地也因缺少整理而斑斑点点。

“有了这么多麻烦事,”埃勒里微笑道,“我想他不会愿意帮我上赛马课的。”

“碰到一个对赛马一窍不通的成年人会让这老人开怀大笑,老天知道他很需要的。”

一个墨西哥厨子带着他们到了史考特私人的跑道,他们看到他倚着松垮垮的栏杆,眯着眼凝视着远方弯道处卷起的尘土。他的手紧紧握着一个马表。

一个穿高筒靴的男人坐在两码外的栏杆上,膝上摆了一把猎枪,不经意地指着一个衣冠整齐的男人的头部,此人正对着史考特的后脑说话。那个衣冠整齐的男人坐在一辆闪闪发光的敞篷车里面,旁边则是一个阴沉的司机。

“我的提议你懂了吧,约翰?”衣冠整齐的人笑着问道,“你懂了吧?”

“滚出我的牧场,山迪尼。”约翰·史考特说,头都没转过来。

“没问题,”山迪尼说,还是微笑,“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嘿,或许你的爱马会发生什么事呢,嗯?”

他们看到老人在发抖,不过他没有转身。山迪尼简单地对他的司机点个头,大型的敞篷车呼啸而去了。

马场刮起一阵烟尘卷向他们,他们看到一个瘦小紧张的人形,穿着毛衣、头戴小帽,还有一匹高大的种马,黑色的皮毛上闪耀着汗水,那匹马像只大猫般地跳跃,脖子弯曲着,大声地喘着气。

“两分零二秒八,”他们听到史考特看着马表喃喃说道,“罗斯蒙在一九三七年障碍赛缔造的十佛隆最快记录。还不错……惠特尼!”他对着骑师吼叫,他已经把黑色种马止住了,“好好地帮它擦一擦!”

骑师笑笑,就骑着“危险”小跳步走向邻近的马房。

拿着猎枪的人缓缓说道:“你有同伴了,约翰。”

老人猛然转身,深深地皱眉,他的严峻脸孔幻化成数千条的皱纹,然后用他的巨掌握住宝拉纤细的手:“宝拉!看到你真好。这一位是谁?”他问道,冰冷锋利的眼神紧盯着埃勒里。

“埃勒里·奎因先生。但是凯萨琳怎么样?还有‘危险’如何?”

“你们看到它了。”史考特凝视着跃动的马匹,“再好不过了。星期六它可以承载障碍赛规定的一百二十磅而丝毫没有感觉,刚刚才把铅块放在它身上。宝拉,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凶狠的无赖?”

“刚才开走的那辆车?”

“那是山迪尼,你听到了他说可能发生在‘危险’身上的事。”老人苦恼地凝望着道路。

“山迪尼!”宝拉开朗的脸震惊了。

“比尔,去照顾种马。”拿着猎枪的人慢慢地走向马房,“刚才提议要买我的马。见鬼,那个赌鬼拥有落基山脉以西最强的种马——他要我的小东西干什么?”

“他拥有‘扫帚棍子’,障碍赛最热门的,不是吗?”宝拉平静地问道,“而‘危险’也逐渐被看好,对不对?”

“目前赌注是五比一,不过赛场的胜算会再次降低它的盘口。‘扫帚棍子’则是二比五。”史考特粗声地说。

“那这就很简单了,买下了你的马,山迪尼可以掌握赛局,拥有两匹最好的马。”

“小姐,小姐,”史考特叹道,“我是个老人了,而且我了解这些赌徒。障碍赛的奖金是十万元,而山迪尼刚才提议用十万元买我的马!”——宝拉吹了个口哨——“这不合理。我全部的家当也值不了这么多钱。若‘危险’不可能赢,难道山迪尼也会买下其他所有的马吗?我告诉你这是别有所图,而且坏透了。”接着他把自己的肩膀摆正,“我怎么在这里唠叨我自己的麻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小姑娘?”

“这位奎因先生,他是——呃,我的一个朋友,”宝拉说着,脸都红了,“他要为电影构思一个赛马故事,我想你或许可以帮他。他对赛马一窍不通。”

史考特看着奎因先生,歉意地咳嗽了一声:“好吧,先生,我只知道你是个幸运的家伙。欢迎到这里来,去找惠特尼谈,他知道这行业的历史。我过一会儿再来找你们。”

老人蹒跚地走开,宝拉和埃勒里漫步走向马房。

“这位丑陋的山迪尼是谁?”埃勒里皱着眉头问道。

“一个赌徒兼庄家,全国挂钩的。”宝拉轻轻地颤抖,“可怜的约翰。我不喜欢这样,埃勒里。”

他们在一个大马房转角处差一点就撞到了在墙边的一对年轻男女,他们紧紧相拥着,亲吻着,仿佛即将被永远拆散。

“对不起。”宝拉说着,把埃勒里往后拉。

那年轻的女郎眼中充满泪水,望着她。

“这——这不是宝拉·芭莉吗?”她哽咽地说。

“是呀,凯萨琳,”宝拉笑道,“奎因先生,史考特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大事,”史考特小姐悲伤地说,“喔,宝拉,我们面对最糟的麻烦事!”

她的同伴羞涩地后退。他是个修长的年轻人,穿着污秽又有异味的工作服。他的眼镜因燕麦料而变白了,鼻孔上还有一个油污渍。

“芭莉小姐,奎因先生,这是汉克·郝勒迪,我的——我的男朋友。”凯萨琳哭道。

“我懂了,”宝拉同情地说,“爸爸不同意凯萨琳和马房助手交往,卑微的人!悲剧就是这么发生了。”

“汉克不是马房助手,”凯萨琳叫道,眼泪夺眶而出,脸颊因为愤怒而涨红,“他是个大专毕业生——”

“凯萨琳,”充满异味的年轻人有尊严地说着,“让我自己来说明。芭莉小姐,我有一种人格缺陷,我是肉体上的懦夫。”

“老天,我也是!”宝拉说道。

“但身为男人,你知道……我特别害怕动物,尤其是马匹。”郝勒迪先生发抖,“我从事这个——这个肮脏的工作是为了要征服我不合理的恐惧。”——郝勒迪先生敏感的脸庞转为刚毅——“我还没有征服它,一旦我办到了我就要去找一份真正的工作。而且那个时候——”他坚定地说着,拥着史考特小姐颤抖的肩头,“我要娶凯萨琳,有没有爸爸都一样。”

“喔,我痛恨他这么残忍!”凯萨琳啜泣。

“而且我——”郝勒迪先生忧郁地开口。

“汉克!”马房里传出吼叫声,“花钱请你来是干什么的?过来清理这一片混乱,不然我剥你的皮!”

“是的,威廉斯先生。”汉克连忙说道,歉然地鞠个躬后就匆匆离去。他的情人则哭着跑向牧场房舍去。

奎因先生和芭莉小姐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奎因先生说道:“我有了一个构想,不过不是很好。”

“可怜的孩子,”宝拉叹道,“好吧,去找惠特尼·威廉斯谈一谈,看会不会激发什么灵感。”

接下来的几天里,奎因先生漫步在史考特的牧场中,与他谈话的包括骑师威廉斯,戴眼镜的郝勒迪先生——他发现他也对赛马一无所知且更不关心,总是泪眼盈盈的凯萨琳,名叫比尔的警卫——他睡在马房里“危险”的旁边且一只手还搁在猎枪上——以及老约翰本人。他学到了许多关于骑术、刺探情报、比赛程序、马具、障碍赛、奖金、罚金、向导、下注的方式、著名的比赛、马匹、马主及比赛跑道的知识,但是灵感还是拒绝出现。

所以到星期五傍晚的时候,他发现不知怎地史考特牧场里没人理他了,他就开车到好莱坞去。

他发现宝拉在她的花园里安抚两个苦恼的年轻人。凯萨琳·史考特还在哭,那个自称为懦夫的郝勒迪先生头一遭穿了没有异味的衣服,正笨拙地抚弄着她的金发。

“更多的悲剧!”奎因先生说道,“我应该知道的。我刚刚才由你父亲的牧场过来,那里乏味得很。”

“哼,活该!”凯萨琳叫道,“我叫我父亲滚蛋。那样对待汉克!只要我活着我都不会再跟他说话!他——他不正常!”

“等一下,凯萨琳,”郝勒迪先生责备似地说,“不可以那样说自己的父亲。”

“汉克·郝勒迪,如果你还有一丁点儿的男子气概——”

郝勒迪先生挺直身子,好似他的情人刚刚用电线电了他一下。

“我不是有意的,汉克,”凯萨琳哭着扑到他的怀里去,“我知道你禁不住会胆怯,可是他打倒你的时候你甚至没有——”

郝勒迪先生若有所思地摸着他的左颊:“你知道,奎因先生,当史考特先生打我时某种感觉发生在我身上。在那一瞬间我有一个奇怪的——呃——渴望。我真的相信如果我有一把手枪——而且我知道如何使用的话——我当时很可能会犯下谋杀罪。我看到——我相信是这样说的——血光。”

“汉克!”凯萨琳恐惧地喊道。

汉克叹口气,杀戮的眼神从他的蓝眼睛中褪去。

“老约翰,”宝拉凝望着埃勒里解释道,“发现他们俩又在马房中拥抱,我猜想他是认为如此会给‘危险’一个坏榜样,因为它的思绪应该在明天的比赛上,所以他开除了汉克。凯萨琳气炸了,叫约翰滚蛋,然后她就永远地离开家了。”

“开除我是他的特权,”郝勒迪先生冷静地说,“不过现在我不亏欠他任何忠诚,我不会赌‘危险’在障碍赛中获胜!”

“我希望那只畜牲输。”凯萨琳哭着说。

“好了凯萨琳,”宝拉坚定地说,“我听够了这些胡言乱语。现在我得好好跟你说说。”

凯萨琳还在哭。

“郝勒迪先生,”奎因先生正言道,“我相信这是暗示我们可以去小酌一番。”

“凯萨琳!”

“汉克!”

奎因先生和芭莉小姐把这对恋人拆散。

十点过了没多久,史考特小姐由芭莉小姐的白色小屋出来,钻进她的车里,她已经停止哭泣了,但依然满脸泪痕。

当她把钥匙插进点火位置并脚踏起动器时,由后座的阴影中传来一阵沙哑低沉的声音:“不要叫。不要出声。开车直到我叫你停为止。”

“啊!”史考特小姐叫道。

一个巨掌蒙上她颤抖的嘴巴。

过了一会儿车子开走了。

第二天奎因先生来找芭莉小姐,他们慢慢地朝东边的山谷走去,附近就是优美的圣塔安妮塔赛马场。

“昨天晚上悲伤的凯萨琳怎么了?”奎因先生问道。

“喔,我要她回牧场了。她是十点多一点走的,一个非常可怜的小女孩。你跟汉克说了什么?”

“我把他彻底洗脑后就带他回家。他在好莱坞住宿之家租了一个房间,他一路上都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似乎老约翰还踢了他的屁股,他因此萌生杀意。”

“可怜的汉克,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老实的男人。”

“我也怕马。”奎因先生连忙说道。

“喔,你呀!你可恶,你今天一次都还没吻过我。”

沿着第六十六号公路,只有芭莉小姐清凉的双唇才能令奎因先生免于发火。这条路的车速缓慢,在小路上更糟,仿佛南加州所有的人都聚集到圣塔安妮塔来,利用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从农夫的污秽T型车到电影明星的现代汽车。看台上挤满了嘈杂的人群,像一幅蠕动的彩色马赛克。天空是蓝的,阳光是温暖的,微风轻轻吹,跑道上是急速的跑马。一场比赛已经开始,在晴朗的天空下,这些闪着亮光的动物,显得小巧、快速,而且线条清晰分明。

“真是障碍赛的好天气!”宝拉叹道,抓着埃勒里一起走,“喔,那是宾恩,还有艾尔·琼森,还有鲍伯·柏恩斯!……哈罗!……还有琼和克拉克,还有卡萝……”

不管芭莉小姐的过度兴奋,奎因先生终于全身安抵马房。他们看到约翰·史考特心无二用地看着一个马房助手帮“危险”按摩柔软的前腿。史考特的面无表情使得宝拉不禁叫道:“约翰,‘危险’有问题吗?”

“‘危险’没事,”老人简短地说,“是凯萨琳。我们昨天为了郝勒迪那小子吵了一架,她跑掉了。”

“胡说,约翰,我昨晚亲自把她送回家的。”

“她在你那里?她没有回家。”

“她没有?”宝拉的小鼻子皱起来。

“我猜想,”史考特怒道,“她是跟郝勒迪那懦夫跑掉了。他不是男人,胆小的——”

“我们不能都做英雄,约翰。他是个好孩子,而且他爱凯萨琳。”

老人固执地看着他的种马,过了一会儿他们走开,朝向他们的包厢而去。

“真奇怪,”宝拉用害怕的声音说道,“她不可能跟汉克跑掉,汉克跟你在一起,而且我发誓她昨晚说要回牧场去。”

“别急,宝拉,”奎因先生温柔地说,“她没事的。”不过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而且有一点不安。

他们的包厢离马房不远。在初赛过程中,宝拉不停地用她的望远镜在人海中搜寻。

“噢,噢,”奎因先生突然开口,宝拉这才感到周围发出如雷般的响声。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扫帚棍子’,最爱欢迎的马,被删掉了。”奎因先生冷冷地说。

“‘扫帚棍子’?山迪尼的马?”宝拉瞪着他,脸色苍白,“但为什么呢?埃勒里,这里面有些——”

“好像是它抽了筋所以不能跑。”

“你认为,”宝拉低语,“山迪尼是否涉及凯萨琳的……没……回家?”

“有可能,”埃勒里说道,“不过我不能适应闪光的东西——”

“它们出来了!”

叫喊声动摇了看台,一列气派的动物从马房中出来。宝拉和埃勒里随着焦躁不安的群众站起来,引颈张望。障碍赛的参赛者列队走到标杆处!

来的是“高岗”,它在两年前的马术比赛中,最后冲刺时成了跛脚,之后就没有参加过比赛。这将是它的复出之战;消息灵通人士对它颇为轻蔑,公众似乎也都同意,因此它的赌注是五十比一。还有“战斗比利”,还有“赤道”,还有“危险”,黑得发亮、高大、气派。“危险”很紧张,惠特尼·威廉斯控制它有一点儿困难,马房助手也使劲拉它的马缰。

老约翰·史考特,他的庞大身躯即使由这个距离看去也不会认错,他从马房出来走向他跳动的种马,显然是要安抚它。

宝拉喘着气。埃勒里迅速问道:“怎么回事?”

“汉克·郝勒迪在人群中。那里,就在‘危险’正要通过的那一点上方。距约翰·史考特大约五十英尺远。凯萨琳没跟他在一起。”

埃勒里把她的望远镜拿过来找到了郝勒迪。

宝拉坐进椅子里:“埃勒里,我有一股好怪的感觉,有些事不对劲,看他多苍白……”

高倍数的望远镜把郝勒迪拉到埃勒里的眼前几英寸之处。那男孩的眼镜都蒙上了蒸汽,他在发抖,仿佛他在发冷,然而埃勒里却可以看见他的脸颊上的汗珠。

接着奎因先生陡然挺直身体。

约翰·史考特刚走到“危险”的马头旁边,他粗壮的手臂正要把种马的头拉下来。在那一瞬间,汉克·郝勒迪在他的衣服里摸索,下一刻他的手里就握了一把枪。奎因先生几乎叫出来,因为虽然枪管抖动,但郝勒迪先生颤抖的双手拿着的手枪所指方向很清楚是直指着约翰·史考特,接着一声爆响,一团烟雾由枪口冒出来。

芭莉小姐跳起来,而且芭莉小姐真的叫出声来了。

“啊,这个疯狂的年轻蠢蛋!”奎因先生茫然地说。

受到枪声的惊吓,“危险”往后退。其他的马开始起舞。一转眼间下面都是受惊的纯种马。史考特抓着“危险”的头,质疑地往上看。惠特尼用尽全力来控制发狂的种马。

然后郝勒迪先生又射了一枪。再一枪。第四枪。在枪声的间隔之间,马已经退到约翰·史考特和郝勒迪先生所拿的手枪之间。

“喔,老天,喔,老天,”宝拉咬着手帕说道。

“我们走!”奎因先生喊叫,然后他就朝向那里冲过去了。

当他们到达郝勒迪先生发射的地方时,这位戴眼镜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在他周围的人群还吓得不敢动。在看台的其他地方则有如地狱。

在混乱中,警察在倒地的“危险”和其他乱闯的马匹间匆匆拉起警戒线,埃勒里和宝拉设法溜过去。他们看到约翰跪在那匹黑色的种马身旁,他的大手缓缓地抚摸着它光滑的脖子。惠特尼看起来苍白又迷惑,卸下了小小的马鞍,赛场的兽医正在检视“危险”身侧接近肩膀的弹伤。一群赛场职员在一旁热烈地讨论。

“它救了我的命,”老约翰自己低声地说着,“它救了我的命。”

兽医抬起头:“很抱歉,史考特先生,”他冷酷地说,“这场比赛‘危险’不能跑了。”

“是。我想是不能。”史考特舔一舔嘴唇,“它——它严重吗?”

“要等我把子弹挖出来才知道,我们必须立刻把它送医院去。”

一位赛场职员说道:“运气太差了,史考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出开枪射你的马的无赖。”

老人的嘴唇扭曲。他站起来看着种马的侧肌。惠特尼·威廉斯带着“危险”的马具,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之后,播音系统报告,编号五号的“危险”删除了,一等其他参赛的马恢复平静,在起点排好之后,障碍赛就会立刻开始。

“好了,各位,让开让开,”医院的车子以及尾随在后的起重卡车赶来时,一个赛场警察说道。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射击这匹马的人?”埃勒里问道,纹丝不动。

“埃勒里。”宝拉紧张地低语,用力拉他的手臂。

“我们会逮到他,我们有很清楚的描述。走开吧,麻烦你。”

“呃,”奎因先生慢慢地说,“我知道他是谁,你知道吗。”

“埃勒里!”

“我看到他而且认识他。”

他们被带到经理的办公室,这时正好宣布“高岗”赢了圣塔安妮塔障碍赛,获得十万元奖金,它以两个半马身的差距获胜……可以说,几乎像击倒“危险”的射程一样长。

“郝勒迪?”约翰·史考特以强烈轻蔑的语气说道,“那个没种的年轻人想要射我?”

“我不会弄错的,史考特先生。”埃勒里说道。

“我也看见了,约翰。”宝拉叹道。

“这位郝勒迪是谁?”赛场的警察主管问道。

史考特简单地告诉他,也提到前一天的争执:“我打倒他而且踢了他,我认为他能够来找我的唯一方法是带把枪。而‘危险’替我承受了报复,可怜的小东西。”第一次他的声音颤抖了。

“呃,我们一定会逮到他,他不可能逃掉,”警察冷冷地说,“我会把这里封得比鼓还要严实。”

“你知道吗,”奎因先生说道,“史考特先生的女儿凯萨琳从昨晚就失去了踪迹?”

老约翰的脸慢慢涨红:“你认为——我的凯萨琳涉及——”

“别傻了,约翰!”宝拉说道。

“不管怎样,”奎因先生冷冷地说,“她的失踪与今天此地的攻击事件不会是巧合。我建议你立刻去找寻史考特小姐,而且顺便把‘危险’的马具拿来,我要检查。”

“嘿,你到底是谁?”警察咆哮着问道。

奎因先生一脸不在意地告诉了他。那个警察看起来有点敬畏。他打了几个电话到警察总局去,然后派人去拿“危险”的马具。

惠特尼·威廉斯,还穿着制服,把小小的赛马马鞍拿进来,丢在地上。

“约翰,我对发生的事感到万分抱歉。”他低声说着。

“那不是你的错,惠特尼。”宽阔的肩膀垂下来了。

“啊,威廉斯,谢谢你,”奎因先生轻快地问,“这就是‘危险’几分钟前配挂的马鞍吗?”

“是的。”

“就是枪击之后你卸下的那一副吗?”

“是的。”

“有没有人有机会接触它?”

“没有,我一直带着它,除了我没有别人接近它。”

奎因先生点点头,跪下来检查空无一物的鞍袋。看过了翼片上的焦黑弹孔后,他的眉毛因困惑而皱起来了。

“还有,惠特尼,”他问道,“你多重?”

“一百零七磅。”

奎因先生再度皱眉。他站起来,召唤警察主管,他俩低声交谈,那警察的表情有点狐疑,他耸耸肩,快步地走了出去。

当他回来时,一位穿着极讲究且有些面熟的男士陪着他。那位男士看起来有点悲伤。

“我听说有个疯子对你开了好几枪,约翰,”他遗憾地说,“但却击中你的马。运气可真背。”

在这个暧昧的语词后面有一股恶毒的幽默,约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你这个卑鄙的、偷偷摸摸——”

“山迪尼先生,”奎因先生迎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扫帚棍子’会被删掉的?”

“‘扫帚棍子’?”对这个不相关的问题山迪尼先生似乎有点惊讶,“怎么,上个星期啊。”

“所以你才提议要买下史考特的马——希望拥有‘危险’吗?”

“当然。”山迪尼先生开怀地笑道,“它很热门。我的马退出之后,它看来稳操胜券。”

“山迪尼先生,你是众所周知的卑鄙骗子。”——山迪尼先生收起了微笑——“你要买‘危险’不是要看它赢,而是要看它输!”

山迪尼先生看起来很不高兴:“这位是谁,”他质问警察主管,“怪诞先生本人?”

“用我的土方法,”奎因先生说道,“在过去几天我做了一些调查,而我的情报显示你的记帐单位在‘危险’的赌注为五比一时,承接了不少‘危险’的赌金。”

“哦,你真的知道一些事情。”山迪尼先生说着,突然决定要坦白。

“你承接了大约二十万元,对不对?”

“唷,”山迪尼先生说,“这家伙有头脑,不是吗?”

“所以,”奎因先生笑道,“如果‘危险’赢了障碍赛,你就会损失白花花的一百万元,不对吗?”

“但是别人想干掉的是我的老朋友约翰,”山迪尼先生温文地指出,“到别的地方去散播你的谣言吧,怪诞先生。”

约翰·史考特疑惑地先看看山迪尼再看看奎因先生,他的嘴部肌肉紧绷而抽动。

在这个时候一位警官把汉克·郝勒迪先生带进来,他的眼镜斜挂在鼻子上,衣领由喉结处撕裂。

约翰·史考特扑向他,但埃勒里及时抓住他的手臂免除了一场屠杀。

“凶手!无赖!屠马手!”老约翰嘶吼,“你对我的女儿怎么了?”

郝勒迪先生庄严地说:“史考特先生,我同情你。”

老人的嘴张得大大的。郝勒迪先生有尊严地交叠瘦削的双臂,瞪着带他进来的警官说:“没有必要粗暴地对付我。我已经准备来面对——呃——噪音。不过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他身上没有手枪,队长。”他身旁的警察说道。

“你怎么处理手枪了?”队长问道。没有回答,“你承不承认你带枪是为了史考特先生而且试图杀他?”——没有回答——“史考特小姐在哪里?”

“你瞧,”郝勒迪先生面无表情地说,“没有用吧。”

“汉克,”奎因先生低声道,“你很了不起。你不知道凯萨琳在哪里,对吗?”

汉克突然面露惊惶之色:“喔,我说,奎因先生,不要逼我说话,拜托!”

“不过你以为她会与你在此会合,不是吗?”

汉克脸色苍白。警察说道:“他是个疯子。他甚至没有试图逃走,没有反击。”

“汉克,亲爱的!爸爸!”凯萨琳·史考特叫着,然后蓬头垢面地奔进办公室扑到汉克单薄的胸膛前。

“凯萨琳!”宝拉尖叫,奔向那女孩并拥抱她。一眨眼间宝拉、凯萨琳和汉克三个人哭得有如协奏曲,而老约翰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只有奎因先生带着微笑。

随后史考特小姐跑向她父亲,抓紧他,老约翰的肩膀稍微抬高了一点,只不过疑惑的表情仍然存在,她则把头深深埋进父亲宽阔的胸膛里。

就在这不可思议的场景之中,赛场兽医冲进来说道:“好消息,史考特先生,我把子弹取出来了。虽然伤口很深,我向你保证等到康复后‘危险’会跟以前一样。”然后他又冲出去了。

奎因先生的笑容更深了,他说道:“很好,很好,错误构成的美丽喜剧。”

“喜剧!”老约翰由他女儿的金发上方咆哮着,“你说一个阴谋杀我的事是个喜剧?”然后他狠狠地瞪着汉克·郝勒迪先生,他正向警察借了手帕来擦眼睛。

“我亲爱的史考特先生,”奎因先生回答,“没有人图谋杀你,枪不是对你发射,打从一开始枪击的目标就设定在‘危险’,而且只有‘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宝拉叫道。

“不,不,惠特尼,”奎因先生说着,笑容更深了,“我跟你保证,那个门有警察严密把守。”

骑师叱骂着:“哼,他疯了,等一下他一定会说是我射了那匹马。我怎么可能在马背上又同时在五十英尺外的看台上?有一百万的人看见是这个疯子发射那些子弹的!”

“这个问题,”奎因先生躬身说道,“我会很乐意解答。各位先生、小姐,照规定‘危险’必须要承载一百二十磅才能参加圣塔安妮塔障碍赛,也就是说当它的骑师,带着马具,在比赛前走上体重机时,骑师和马具的重量总和必须达到一百二十磅,不然惠特尼·威廉斯先生不可能获准登上他的马。”

“那跟这个有什么关系?”队长问道,用冷酷、无情的目光看着惠特尼·威廉斯先生。

“大有关系。因为威廉斯先生几分钟前才告诉我们他的体重是一百零七磅,因此‘危险’遭到枪击时所配挂的马鞍一定有一些铅块,铅块加上马鞍的重量总和就刚好是障碍赛的重量标准一百二十磅减去威廉斯先生的体重一百零七磅,这有问题吗?”

“当然,每个人都知道。”

“是啊,是啊,最本质的,借用福尔摩斯先生的不朽用语。然而,”奎因先生继续说着,走过去并用脚尖戳着惠特尼·威廉斯带到办公室来的马鞍,“当我检查这副马鞍时,鞍袋里面并没有铅块,而且威廉斯先生向我保证自从他由‘危险’的背上卸下来后没有人接触过这副马鞍。可是那不可能,因为若没有铅块,威廉斯先生和马鞍的重量将不足一百二十磅。所以我知道,”奎因先生说道,“威廉斯过磅时用的是另外一副马鞍,‘危险’中枪时佩挂的是另一副马鞍,威廉斯从受伤的马身上卸下的是另外一副马鞍。他把第二副藏在某个地方,应我们要求拿到这里来的是第二副马鞍——在地上的这一副——这是他事先准备好的,在适当的位置上准备了弹孔。他这么做的原因,很明显的是因为第一副马鞍里有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东西。那除了一个暗袋中装着的手枪之外还会有什么呢?在郝勒迪先生发射作为信号的第一枪后,在一片混乱中,他只需要在控制受惊的马匹的同时弯下腰,手伸入暗袋内,趁着郝勒迪先生在五十英尺远的地方发射另外三枪外,可镇静地把子弹射进‘危险’的体内。郝勒迪先生,你们晓得,不能仰赖他由这么远的地方射中‘危险’,因为郝勒迪先生对武器很陌生,他或许不小心会射中威廉斯先生,如果他打得到东西的话。因此我相信郝勒迪先生是使用空包弹然后把手枪抛掉。”

那骑师的声音刺耳而惊惶:“你疯了!特别的马鞍。有谁听说过——”

奎因先生仍然保持微笑,他走到门边,打开门,说道:“啊,你找到了,我看看,给我,在‘危险’的马房里?手法真粗陋,真是粗陋。”

奎因先生拿着个马鞍回来,惠特尼咒骂几句后静下来。奎因先生、警察队长和约翰·史考特检查马鞍,果不其然,在翼片上缝了一个暗袋,就在铁环的上方,里面是一把手枪。穿透暗袋的弹孔有火药燃烧后的焦黑小斑点。

“可是,”队长嘀咕,“郝勒迪扮演什么角色?我不认为他是个傻瓜。”

“很少人会,”奎因先生说道,“因为郝勒迪先生是相当特别的一个人——以他独特的谦卑形式。”

“呃?”

“为什么,他是惠特尼的共犯——你不是吗,汉克?”

汉克咽了口口水说道:“是的,但我不是有意。我是——”

“你确定汉克不会——”凯萨琳开始哭泣。

“你们看,”奎因先生轻快地说,“惠特尼需要一个人,来掩护自己,让自己成为最不引人怀疑会杀‘危险’的人。约翰·史考特和汉克间的冲突给了他一个现成的工具。如果他可以让汉克做出假装射击的动作,有了汉克明显对抗史考特先生的动机,没有人会怀疑他在这件事里也有份。

“但是要汉克依照他自己的意思行事,他必须要让汉克就范。郝勒迪先生的弱点是什么?当然了,他心爱的凯萨琳·史考特,所以昨天晚上,惠特尼的父亲,韦德·威廉斯——他不就是你好几年前从美国场地里找来的骑师,史考特先生,后来成为马鞍师傅的吗?我猜想他绑架了凯萨琳·史考特,然后与汉克联络,告诉他今天该怎么做,如果他希望他的爱人活命的话。汉克拿了他们给的枪,仔细倾听,同意去做他们要他做的事,并答应事后他不会泄露一个字,即使他必须为此做牢。因为如果他说出去,你知道,会有很可怕的事发生在无可替代的凯萨琳身上。”

郝勒迪先生强自抑制,他的喉结剧烈地颤动。

“这一段时间里这个混球,”约翰·史考特怒道,瞪视着畏畏缩缩的骑师,“和他狡猾的父亲,他们在后面嘲笑一个勇敢的人,因为他们已经报复了我,毁灭了我!”老约翰蹒跚地走向郝勒迪先生,“我今天真丢脸,汉克·郝勒迪,因为那是我所听过的最勇敢的事,纵使我已经失去赢得障碍赛奖金的机会,不是因为你的错,我已经彻底破产了,这是我的手。”

郝勒迪先生茫然地握着,同时另外一只手在衣袋里摸索:“还有,”他说道,“到底是谁赢得了障碍赛,请问?我一直很忙,你知道——”

“‘高岗’。”有个人说。

“真的?那么我要去兑奖了。”郝勒迪先生微笑着说道。

“两百元!”宝拉盯着票根瞠目结舌,“五十比一,他在‘高岗’身上下了两百元赌注!”

“是的,我母亲留给我的一点预备金,”郝勒迪先生说道,他似乎很不好意思,“我很抱歉,史考特先生。我很气愤你——呃——你踢我的屁股,所以我没有赌‘危险’,而‘高岗’的名字又这么优美。”

“喔,汉克。”凯萨琳啜泣并搂着他。

“那现在,史考特先生,”汉克有尊严地说着,“我可不可以娶凯萨琳并帮助你重回赛马的行业?”

“快乐地过日子!”老约翰大声说着,用力地拥抱着他未来的女婿。

“快乐的日子。”奎因先生喃喃地说着,抓着芭莉小姐一起走向最近的吧台。

“好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