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拉·科比特面对自己房间的法式窗,身子微微后仰。今天她身上穿的不是制服,而是一条更适合她的纯蓝色裙子。她脸上气色虽然欠佳,但突然现出的红晕仿佛为她注入了一股活力,使她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玉米色的发丝平整却干枯,呈波浪状紧贴在脑袋上。她像是被克罗斯的话吓了一跳,眼中流露的满是震惊和气愤。
迈拉·科比特润了润嘴唇。
“你一定是疯了,”她道,“你这个小疯老头!满嘴胡说八道。”
“恕我打断一下,”布伦南突然上前,插嘴道,“你现在可以随便说,这还不是正式逮捕,但我警告你,说话要小心。你敢说你的真名不是珍妮特·怀特?你不用回答,这里有人应该很清楚。帕廷顿医生,你说呢?”
一直紧盯着地板的帕廷顿先没作声,随后抬起头,面色阴沉得可怕。“是的,她是珍妮特·怀特,”帕廷顿答道,“没错,我认识她。本来我昨天答应替她保密,但如果这事是她——”
“医生,”布伦南顺着话头平静地说道,“昨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惊讶得差点昏过去。你给我打开门,我自我介绍说,我来自警察总部,当时你正好瞧见我身后站着科比特小姐——她曾在你的医所工作过,你还给她做过非法人流手术。听说你为逃避法律的惩罚还逃出了美国。后来因为马克·德斯帕德需要你,你又冒着危险回国。你当时差一点晕倒是因为你瞧见我和科比特小姐在一起,不是吗?”
“是的,你说得没错。”帕廷顿将脸埋在手里。
布伦南回身瞧着迈拉·科比特,问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大概一年前,你和马克·德斯帕德再次相遇,并旧情重燃,这事你不会不承认吧?”
“我承认,为什么不承认?”科比特大喊道,所有人都听到她的指甲划过裙边时发出的刺耳声音,“我不会否认。我以此为荣。他喜欢我。我比他的所有女人,包括他现在的妻子都好。但这和杀人是两码事!”
布伦南看起来愤怒而疲倦。“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他继续道,“之前我们错信了你4月12日晚上的不在场证明。说起来荒唐,昨天我第一个怀疑的是史蒂文斯夫人。”他对玛丽点点头,玛丽则一脸惊奇地瞧着护士,“我怀疑她,是因为她的行踪只有一个人能证明,那就是和她睡在同一房间的丈夫。而我们此前似乎都忽略了另外一个人,在本案中,只有玛丽和那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可疑,仅仅依靠一份证词。那个人就是你,珍妮特·怀特。给你作证的是你在女青年会的舍友,你让她为你证明那天夜里10点后你在宿舍。而其他人都有好几位证人,就连女佣约会也是四个人在一起……事实上,案发当晚你就在庄园,是不是?”
科比特这时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
“是的,但我是去见马克,”她紧张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我没瞧见迈尔斯先生。我也不想看到他,我甚至都没上楼。这一点马克可以给我证明。可马克不在,他一定是怕他妻子,所以——马克人呢?让马克告诉你们!他会跟你们讲的!他可以证明,可他不在,他……”
“是的,可惜那个天杀的不在,”布伦南语气轻柔却透着冰冷,“我想,现在就是布下天罗地网去找,想找到他也得费不少时间。因为可恶的马克预感到自己就要完蛋了。因为是你和马克·德斯帕德共同策划了这起谋杀。你负责下手毒死迈尔斯先生,他负责掩盖真相。”
有大约二十秒,所有人都默默无语。史蒂文斯偷偷瞧了眼其他人。奥格登·德斯帕德正躲在阴影里,好隐藏自己脸上的伤痕,可史蒂文斯还是注意到他那肿胀的嘴唇边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我不信,”露西平静道,“我不管这女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本能地不相信马克会干出这种事。你说呢,克罗斯先生?”
克罗斯依然弓着身子,俯在收音机上方,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幕。
“我刚还在琢磨,”克罗斯道,“这帮心烦意乱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向比他们更冷静、更聪明的人求助。德斯帕德夫人,尽管大家都已习惯了征求我的意见,但我觉得你不该问我。因为,现实残酷啊,德斯帕德夫人,你丈夫确实和科比特小姐共同策划了这起谋杀,案发之后他也确实试图隐瞒真相。无论事前还是事后,他都是这位女士的同谋,但有一点我要还他清白:嫁祸给你这事儿不是他干的。他事先并不知情,事发之后才知道。所以他才要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谋杀案变得复杂、混乱且荒诞,其目的就是排除你的嫌疑。
“让我们先从美学角度探讨一下这件案子。即使你没能力从这个角度分析,也请克制自己,别跟我又哭又闹。这件案子中有一点非常突兀,与整个案件相悖,那就是两个聪明的凶手做起事来好像在互相掣肘。
“按照最初的计划,这事本不该声张。马克·德斯帕德和刚才这位出言不逊的女士决定杀死迈尔斯·德斯帕德,动机是马克需要继承他伯伯的钱。受害者看起来显然是自然死亡。本来谁也没起疑心,谁会怀疑老迈尔斯的死另有隐情呢?不管怎样,所有人都认为老迈尔斯死于胃肠炎。头脑已经落伍的家庭医生没有起疑,没有人可能会对老迈尔斯的死产生怀疑。本不该有人那么巧地在衣柜里发现了死猫、装有砒霜的银杯,以及之后出现的有关巫术的书。
“马克·德斯帕德最初的计划很简单——将老迈尔斯的死伪装成自然死亡。可迈拉·科比特小姐并不满足于此。她不仅想杀死迈尔斯·德斯帕德,还希望顺便除掉她的眼中钉——露西·德斯帕德。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一个情妇对其情人的原配夫人总是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如果老迈尔斯死了,那必须得让人知道他是死于谋杀,而凶手必须得是露西·德斯帕德。
“要瞒着马克达到这个目的并不难。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断定身穿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式样衣服的神秘女人是庄园里的人。我对我的朋友史蒂文斯说过,我不怎么相信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可假如德斯帕德夫人或伊迪丝·德斯帕德小姐是凶手,那么问题就来了,很多人已经证明事发时她们并不在庄园,这样一来,我的推论——凶手是庄园里的人——就太没说服力了。如果神秘女人不是她们两人中的一个,那会是谁呢?有人已经敏锐地指出来了,凶手必须得有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式样的衣服。那这人就不可能是庄园外的人。首先,庄园外面的人不知道德斯帕德夫人打算仿照画里那女人的穿着做衣服;其次,庄园外面的人也无法按照同一幅画做出同样的衣服,而且还以假乱真,骗过了亨德森夫人。要想在完全保密的情况下如此劳心费神地做出一件相同样式的衣服,就必须确保一件事……”
“什么事?”史蒂文斯忍不住脱口问道。
“必须确保自己的房间锁着,没人进来打扰。”克罗斯答道。
“这时,天赐良机,”克罗斯语气平和地继续道,“凶手等到了一个好借口,那就是史蒂文斯夫人在星期六晚上从她的房间里偷了装有吗啡片的药瓶,星期日晚上又还了回去。那时所有人并不知道德斯帕德夫人打算做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式样的衣服,还要穿着它去参加化装舞会,大家是在星期一才听说了这事。药瓶一丢,迈拉·科比特便趁机找到了锁门的借口。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她扮成德斯帕德夫人,戴着面具,我猜她还戴了假发。她不是害怕被看到,恰恰相反,她希望被人看到。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她必须给举办化装舞会的地方打个电话,支走德斯帕德夫人,不只要支走她,还要引她返回庄园。那样德斯帕德夫人就无法证明自己事发时不在现场了。
“接下来,凶手来到庄园,穿上德斯帕德夫人参加舞会时穿的那种衣服,乔装打扮成了德斯帕德夫人。
“她知道亨德森夫人11点才去阳台听收音机,所以她可以在厨房不慌不忙地将酒和蛋混好,也不担心被人看到:亨德森夫人当时还在墓室旁的家里。她做的是药酒,可以强迫老迈尔斯喝下去。她能在11点前进入老迈尔斯的房间。老迈尔斯瞧见她这身打扮也不会吃惊,因为他知道当天晚上有化装舞会,只是他并不知道科比特没有被邀请。他甚至不会因为假发而起疑,因为那可是化装舞会。
“科比特小姐希望亨德森夫人透过门帘缝隙瞧见她。这里我提醒各位注意,这一点其实从一开始就可以解开所有谜团。你们好好瞧瞧这个阳台。亨德森夫人当时坐在收音机旁,就是我现在站的地方,这地方位于阳台的一端;另外一端则是老迈尔斯的房间,当时他的房间关着门,还拉上了厚实的门帘;另外,案发时收音机一直开着。然而,我们的亨德森夫人依然清楚地听到老迈尔斯房间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按照常理,凶手即使做不到悄无声息,也该用正常音量讲话。可她偏偏在把装有毒药的银杯递给受害人时说话声音特别大,这么做其实是故意要吸引别人的注意。至于她为什么想被人注意到,大家可以自己想一想。
“可凶手的如意算盘有一个纰漏,那就是门帘上还有另外一个缝隙,亨德森夫人正是通过那个缝隙瞧见凶手穿墙而过。那时凶手已得手。她给老迈尔斯递了毒药,见他没全喝光,她就顺手把剩下的残渣喂给了屋里的猫,然后故意将杯子放在衣柜里,以此引发人们对老迈尔斯之死的怀疑,暗示老迈尔斯是被谋杀的。在这里,我要提醒各位注意另外一点:凶手如果希望人们认为老迈尔斯是自然死亡,就不会给他喂下那么大剂量的砒霜,连残渣里都还剩下两格令砒霜。
“迈尔斯·德斯帕德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中毒了。他把衣柜推回原来的位置,重新把画挂回去,再把椅子复位。用力加速了老迈尔斯的毒发,导致他腹部绞痛,短时间内人就不行了。而且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无法向别人求救。
“凌晨2点之后,当马克·德斯帕德回到庄园,一切正如他计划的那样,他的伯伯马上就要咽气了。可他却在房间里发现了谋杀的证据,这些东西简直像血迹一样扎眼,能直接证明他伯伯是被谋杀的。我觉得他当时看到这些东西,心里一定十分震惊。而老迈尔斯那天晚上诡异反常的行为——语无伦次的不祥的话、用木棺材下葬的要求、枕头下出现的九结绳——这些说法其实都出自一人之口,那个人就是马克·德斯帕德。还有谁听到老迈尔斯要求葬在木棺材里吗?还有谁见过那根绳子吗?没有,这些其实都是马克事后编造的。
“马克·德斯帕德当时想必是一身冷汗,惶恐不安。他完全有理由藏起玻璃杯和银杯,把死猫埋了。但情况变得更糟糕了,第二天早上亨德森夫人找到他,说她瞧见有个穿着打扮像他妻子的女人把装有毒药的杯子给了他伯伯。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情人兼同谋是在故意设计陷害他妻子。他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首先要想方设法确保亨德森夫人会保密,我大胆猜一下,他一定逼你发了毒誓……”
克罗斯停顿了一下,瞥了眼亨德森夫人。亨德森夫人脸色惨白地点点头。
“上帝肯定会抛弃我的,”亨德森夫人道,“都怪他——”她突然伸手指着布伦南,“是他骗我说出来的。”
“不管怎样,”克罗斯继续说道,“马克必须先要确定一点,即目前的证物可以证明发生了谋杀,换句话说,银杯或玻璃杯里确实有毒药。这一点在他拿到化学检验报告时得到了证实。而更让他头疼的是,自从他伯伯一死,克里斯彭就流言四起,说他伯伯死于谋杀,尽管只是捕风捉影的只言片语,可架不住所有人一直在说。马克无法阻止流言,而且这种流言早晚会导致开棺验尸,在他伯伯死后的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四,马克就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失控了。我想大家应该都猜得到是谁放风出去,说老迈尔斯是被谋杀的。
“一定不能开棺验尸。一旦在死者胃里查出砒霜,所有努力就前功尽弃了,所以尸体必须消失。老迈尔斯的葬礼是在星期六。可在葬礼筹备和遗体下葬的整个过程中,马克都没有机会在不受怀疑的情况下处理尸体,原因有二:首先,老迈尔斯下葬的所有事宜都由葬礼承办人经手;其次,也是更为关键的一点,他的同伙早有提防,会想法阻止他。要想处理尸体,马克只能偷偷做。
“有一点我必须承认,迈拉·科比特小姐的手段的确高明。本来她可以在自己的病人老迈尔斯刚死时就提出质疑,说怀疑老迈尔斯是中毒身亡,然后让医生立刻申请尸检。但这么做太冒险了。她不能冒险强出头,这么做没准,甚至极有可能会导致她和马克过去的关系被人发现,有人甚至会因此产生怀疑:为什么她会搅和到这件事中来?而扮演好一个无关人士或家庭护士的角色则是相对安全的,也不易引起众人的关注,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宣布老迈尔斯是自然死亡,等老迈尔斯下葬后,再放风出去制造流言,然后耐心等待大约一个月,等她故意留在现场的那些证据发挥作用。这样做绝对安全,因为到那时就没人会怀疑她了。
“这时,整件事已变成两个凶手之间的角力。马克也改变了他最初的计划。这个新计划没准是他在星期四早上听说神秘女人‘穿墙消失’这件事时才想到的。至于他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也许只有抓到他才能知道。另外,马克能想出这个计划,也是因为他想起来他伯伯曾读过一本关于巫术的书,似乎还对书中关于‘不死之人’的内容印象深刻。于是马克此时开始极尽所能地放烟幕弹,先说在他伯伯枕头下找到一根系了九个绳结的绳子,还用‘穿墙消失’的故事试探他的朋友史蒂文斯。这一切其实都是在为他的新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烘托气氛,也就是他所说的他伯伯要求用木棺材下葬。
“这个要求很反常,所有人听了都会感到不解,国王詹姆斯一世曾说过,‘恐怖的巫术通常更喜欢使用木头和石头,而非铁器’,马克谎称他伯伯要求用木棺材下葬,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烟幕弹,可以掩饰——”
一直坐着的帕廷顿突然腾地站了起来。
“掩饰什么?”帕廷顿一改之前的木然,质问道,“如果是马克从地下墓室偷出的尸体,那他是怎么做到的?铁棺材还是木棺材,又有什么区别?”
“因为木棺材更好移动,”克罗斯恼火地答道,“即便是对马克那种身强力壮的人来说,铁棺材也太重了。”
“移动?”帕廷顿迷惑不解地问。
“现在,我来列举一下与老迈尔斯的尸体及地下墓室相关的几个事实。一、老迈尔斯的棺材可以很快被打开,尽管拧开固定棺材盖板的螺栓需要点力气;二、老迈尔斯又瘦又小,只有一百零九磅重;三、在通往地下墓室的台阶的尽头,有一扇破木门挡在墓室门口,从外向里看,看不见墓室里面,星期五那天晚上你们瞧见木门是关着的;四、地下墓室里有两个巨大的大理石花瓶,瓶里装满了花——”
史蒂文斯回想起墓室的情景,一切如此清晰,仿佛就在眼前。
“等等,”史蒂文斯反驳道,“如果你想说尸体是被蜷起放进其中一个花瓶里了,那不可能。我们查过花瓶里面。”
“你们这些求我帮忙的人,”正讲得津津有味却突然被打断,克罗斯发火了,“如果能行行好,不打断我,好好听我说,那我就会把一切解释清楚的。
“最后一点,也是毫无疑问可以指明真相的一点。五、星期五晚上进入地下墓室后,你们瞧见花瓶旁的地上撒着许多花。地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花呢?它们显然是从花瓶里掉出来的。而葬礼通常要求整洁肃穆,没理由在举行葬礼时任由花撒在地上。
“现在,我们回忆一下当时葬礼的情形。葬礼是在4月15号,星期六的下午举行。具体情况马克·德斯帕德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说得非常详细。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当时有很多人在场,所以他必须说实话。现在我们再好好回忆一下。
“马克承认,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地下墓室的。除了牧师,其他人都出了墓室,牧师是马克留下的。但牧师真的待在墓室里面吗?没有。这也是马克自己说的,由于墓室里的空气不好,除了下葬那一刻,谁也不想多在墓室里停留。那位牧师是站在台阶上等马克,他站的地方接近地面,为的是能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在牧师与墓室之间隔着那道木门,所以牧师瞧不见墓室里面。与此同时,马克正留在墓室里收拾铁制的烛台。他说他在里面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这是实话。六十秒钟足够他实施计划了。如果你们不嫌麻烦,可以看着自己的手表听我说接下来的步骤,你们会发现六十秒的时间足够了。
“接下来,马克做了以下几件事:抽出棺材,拧开螺栓,抬出尸体,扛着尸体穿过墓室,将尸体蜷起塞进花瓶,接着将棺材恢复原样,重新推回壁龛。该过程中发出的各种声音——碰撞声、拧螺栓的金属声——即使牧师听到,也会以为是马克收拾铁烛台发出的动静。尸体现在被藏在花瓶里,上面盖着许多花。这时无论谁来看,马克这个计划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散落一地的花,这是无法避免的。
“以上这些还仅是前期准备而已,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场,马克要开始上演‘奇迹’了。
“马克的这场‘奇迹’有两个目的。经过前期的气氛烘托,马克已经为整件事蒙上了一层灵异的面纱,接下来他要引导人们落入圈套,让他们以为尸体凭空消失是灵异事件,从而为实施下一步计划扫清障碍。他就是要让一切变得诡异,从而转移肚子里有砒霜的尸体,达到毁灭证据的目的。但在尸体尚未被移出地下墓室,‘奇迹’还没成功上演之前,他不敢过于强调事件的灵异性,否则他想骗的人会以为他疯了,反而不会帮他完成计划。马克需要这些人的帮助,因为打开墓室这件事必须完全保密,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干,也不能被警察干涉,总之要确保一切都在他渲染的气氛中进行。
“我先简要说一下马克是怎么骗过你们,让尸体凭空消失的。在马克的整个计划中,这一步我颇为赞赏,他的演技也堪称出色。他算准了尸体突然消失会对你们的精神造成什么影响,从而巧妙设计引你们入局。
“你们下到墓室。唯一的光源——手电筒,是在马克手里。他不让你们带提灯下去,借口说提灯会耗尽墓室里的氧气。接着你们打开了棺材……发现棺材里空空如也。我敢说,你们当时一定目瞪口呆。你们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早有准备的马克马上开始误导你们,如果我没猜错,误导的话应该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吧?当你们发现尸体不见了时,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有谁记得吗?”
“记得,”史蒂文斯一脸茫然道,“我记得。马克当时抬头瞧着墓室上方,用手电筒照着上面几层棺材,说:‘你们说,我们是不是开错棺材了?’”
克罗斯对着史蒂文斯深鞠一躬。
“马克这么说,”克罗斯说道,“是要你们抱定一个念头:既然墓室一览无遗,尸体肯定是被藏在某个地方了。当然,老迈尔斯的尸体这时正被花埋在花瓶里。马克有一个巨大优势:他手里握着手电筒。他指哪里,你们就只能看哪里,而你们所有人当时都坚信尸体一定还在某口棺材里。嗯,接下来你们做了什么呢?你们先查了下层的棺材,却一无所获,所以你们以为尸体可能在上面棺材里,这就中了马克的圈套。接下来就是马克的计划中最简单的一环。马克所有的处心积虑都是为了制造机会,让其他人离开墓室回主宅,留他一个人在墓室里,只需几分钟就够。他的目的达到了。他让亨德森和史蒂文斯回主宅取折梯,帕廷顿也被他支回主宅喝酒解闷(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可以从监视你们的警官处得到证实:12点28分,史蒂文斯、帕廷顿和亨德森离开墓室,返回主宅;12点32分,史蒂文斯和亨德森又返回墓室,帕廷顿医生再回墓室时是12点35分。在此期间,如果那位警官继续留下来监视墓室的话,马克的阴谋就破产了。可警官也离开墓室,尾随你们返回主宅了。因此从12点28分到12点32分,马克·德斯帕德有整整四分钟一个人留在墓室,没人监视。[原注:读者如对此处情节有疑惑,可参考本书第81页对尸体搜寻过程的描述,以及第165页对事件发展时间线的总结。]
“至于他做了什么,还用我继续说吗?他只是从花瓶里拿出尸体,扛着尸体上台阶出墓室,走到旁边的亨德森家,把尸体藏好——可能藏在了亨德森的卧室里。之后,等其他人返回墓室,马克便建议说:‘既然墓室都找遍了,那最后把花瓶倒过来瞧瞧。’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听到这儿,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乔·亨德森哆嗦着迈步上前,太阳穴上的瘀伤青得发紫。
“先生,您是说,那天晚上,我在卧室窗边摇椅里瞧见的迈尔斯先生是尸——”
克罗斯刚举起放在收音机上的雪莉酒,闻言又把酒杯放下。
“哈,没错。正好说一下你碰到的那起灵异事件,这可是真‘鬼’的首次亮相,不过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这件事完全不在马克的计划之中,他是在无奈之下,迫不得已借尸还魂。你瞧见的不是老迈尔斯的鬼魂,我的朋友,你是确实瞧见了老迈尔斯。
“其实只要稍微动动脑子,答案就显而易见:一旦马克把尸体移出墓室,他的计划就要大功告成了。现在,他可以告诉你们,那个神秘女人像鬼魂一样穿墙消失了,还可以将巫术书故意留在他伯伯的房间——后来伊迪丝在那里发现了它。事实上,我一直觉得棺材里的绳子应该不是‘角落里的老人’——殡仪馆的老阿特金森落在里面的,不然的话,马克看到肯定会吓一跳。还有,马克昨天惊讶地发现,史蒂文斯夫人竟然成了最大嫌疑人,他一定以为他的计划失败了,大家没相信他的灵异说法。我觉得这是唯一出乎马克意料的情况。
“至于如何处理尸体,马克要做的很简单。将尸体移出墓室后,他会尽快摆脱史蒂文斯和帕廷顿。他把史蒂文斯打发回家,让帕廷顿回主宅喝酒,现在只剩下亨德森了,尸体此时还藏在亨德森的卧室里,但这难不倒马克。吗啡片被偷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药是史蒂文斯夫人拿的,但她其实只拿了一片。其余两片是马克拿的,我们不知道这事他的同伙是否知情。
“支走史蒂文斯和帕廷顿之后,马克在亨德森喝的酒里放了两片吗啡片。只要老亨德森失去知觉,他就可以转移并销毁尸体了。”
“销毁?”伊迪丝惊得脱口而出。
“用火足矣。”克罗斯道,“过去这两天,楼下火炉里的火真是够旺的,屋里热得受不了,你们应该注意到房外的白烟了吧……不过,马克的计划出了点小意外。德斯帕德夫人和伊迪丝小姐收到电报后突然返回庄园,这打乱了马克的计划,因为尸体此时还藏在亨德森的卧室里。不过计划最终还是实现了,只是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而已。等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离开亨德森家以后,马克吩咐亨德森去给墓室盖防水帆布。他以为亨德森必须走几百码,穿过树林去庄园的另一头才能拿到帆布(亨德森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这段时间足够他转移和焚烧尸体了。
“不幸的是,亨德森突然想起帆布不在网球场,而是在他家里。亨德森回到家时,马克其实也在他家。幸好马克之前作了准备,提前给亨德森喝了有吗啡片的酒,这时药劲刚好发作。马克拧松亨德森家的灯泡,把架在摇椅上的伯伯的尸体当作木偶或娃娃,开始装神弄鬼。他躲在摇椅后面,摇晃椅子,还举起尸体的一只手……本已惊慌失措的亨德森差点被吓破了胆,然后吗啡药效发作,他便晕了过去。马克这时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尸体扔进火炉了。”
克罗斯停止了讲话,转身面对众人,脸上绽放出优雅迷人的笑容。
“有一件事我要补充几句,你们肯定也都注意到了:今天下午房间里冷得反常,所以我才安排大家留在楼上。布伦南警监现在正在掏火炉。不过可能什么也找不到了,但——”
迈拉·科比特向前迈了两步,双膝明显在颤抖,脸部因惊骇而扭曲。
“我不相信你说的!我不相信,”科比特道,“马克绝不会做这种事!就算他真这么做了,他也会告诉我……”
“哈,这么说,”克罗斯道,“你承认是你毒死了迈尔斯·德斯帕德。对了,亲爱的朋友们,关于我们的这位老朋友珍妮特,我还有一点要补充。没错,她昨天说的那番话,表面上好像要栽赃史蒂文斯夫人。大家当时听了都大吃一惊,连史蒂文斯夫人自己其实也吓了一跳。史蒂文斯夫人确实问过在哪儿能买到砒霜,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就像伊迪丝·德斯帕德小姐为了毒老鼠而买砒霜一样。但在她特意指出此事时,你们注意到这里面的玄机了吗?是谁先聊起毒药的?是谁反复询问毒药和药效的?她说是露西·德斯帕德,我当时以为她口误说错了,还提醒她应该是史蒂文斯夫人,可她立刻纠正我,一口咬定是露西。她当时依然不肯放过露西。直到听说露西有事发时不在现场的铁证时,她才松了口。现在,既然她已经承认了罪行……”
科比特听了这话,拼命忍住了怒吼几声的冲动,只是伸出双手作祈祷状。
“我没杀迈尔斯先生。我没有。我从没想过要杀他。我不想要钱,我只要马克。马克跑了不是因为他做了你说的这些事。他跑掉是因为——是因为他妻子。你无法证明是我杀了迈尔斯先生。找不到尸体,你什么也证明不了。不管你如何折磨我,就是把我打死,你也别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你知道的,我这人不怕任何折磨。你永远都别想——”
科比特突然住口,喉咙哽咽,伤心欲绝地发出令人动容的呼喊:“就没有人相信我吗?”
鼻青脸肿的奥格登·德斯帕德这时突然冒出来,伸出手说:“我开始有点相信你了。”奥格登瞧着众人,又道:“不管我之前做过什么,”他的态度变得冷冰冰,“我都有权那么做,这点我希望你们别怀疑。但有件事我必须纠正一下。至少给圣戴维斯化装舞会现场打电话的人,不是这个女人。电话是我打的。我当时想,如果我告诉德斯帕德夫人,说马克和老情人旧情重燃,那她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这点你们很清楚,所以你们最好冷静点。”
布伦南怒火中烧,瞪着奥格登。克罗斯则像一只类人猿,礼貌地端起自己那杯雪莉酒,对着奥格登举杯示意,然后喝了起来。
“祝你早日康复,”克罗斯道,“我不得不说,在你毫无价值的人生里,你起码还帮过别人一次。虽然我的判断从没错过,但我向你保证,我是一个开明的人,有错误就会承认。最后我要说一句,我——”
克罗斯突然住了口,手中的杯子微微一晃。科比特见状向前迈了几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碰撞声,原来是克罗斯一下子扑到收音机前,挣扎着试图转过身。大家瞧见了克罗斯的眼睛,他的嘴唇肿了,嘴里好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克罗斯终于转过了身,却一下子仰面跌倒在地,停止了挣扎。史蒂文斯瞧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他感觉当时所有人也都愣住了,过了好久大家才缓过神来。身穿暗褐色西服的克罗斯躺在收音机旁,手里攥着酒杯。等帕廷顿上前查看时,他已经一动不动了。
“他死了。”帕廷顿检查了一下,说道。
史蒂文斯后来回忆,当时无论帕廷顿医生说什么,无论说得有多令人难以置信,多令人感到恐怖,他都可以相信,可他就是无法相信医生说克罗斯死了。
“你疯了吧!”布伦南愣了一下,大吼道,“他只是滑倒,晕过去了什么的。不可能——不可能像你说的——”
“他死了,”帕廷顿道,“你自己过来瞧瞧吧。从他身上的味道判断,应该是氰化物中毒。那东西几乎一咽下去就毙命。我建议你把那个玻璃酒杯收好。”
布伦南小心翼翼地放下公文包,走到克罗斯身前。“是的,”布伦南道,“没错,他已经死了。”随后,他抬头瞧着迈拉·科比特,“这是你给他的酒。水瓶和玻璃杯都只有你一个人碰过。他从你手里接过酒杯,然后单独走到收音机前。没人再靠近过他,没人能在酒杯里放氰化物,除了你。但克罗斯并没像你预想的那样,马上把酒喝掉。他太喜欢在众人面前卖弄表演了,直到他觉得气氛达到高潮时,他才把酒喝了下去。你这个蛇蝎一般狠毒的女人,之前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给你定罪,但现在有了。你知道你会落得什么下场吗?你会被送上电椅的。”
科比特整个人好像突然垮了,看上去痴痴愣愣,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浅笑,仿佛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布伦南的手下上楼逮捕她时,只能搀着她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