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波洛来到位于劳德溪下游的磨坊茅庐,磨坊茅庐是官方称谓,当地人管它叫粉色茅庐。他敲了敲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门就猛然间敞开了,吓得他后退了几步。站在门口的那个年轻人满脸愤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他来,接着干笑了一声。
“你好,”他说,“原来是大侦探波洛先生。请进,我正在收拾行李。”
波洛接受邀请进了屋。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几乎没有几件家具。亚历克·莱格的个人物品这时候摆得满地都是。书、报纸、乱扔的衣服散落了一地,地上还有一个敞开的行李箱。
“这桩婚姻终于完蛋了,”亚历克·莱格说,“莎莉彻底走了,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真的。”
亚历克·莱格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竟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走了,婚姻生活她已经过够了。去和那个温顺的建筑师过活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替你难过。”波洛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难过。”
“我难过,”波洛说着,清理了一下沙发角落里的两本书和一件衬衫,坐了下来,“是因为我认为跟他在一起生活不会比跟你在一起更幸福。”
“这半年来,她跟我生活在一起并没有感到幸福。”
“半年并不是一辈子,”波洛说,“一辈子的幸福婚姻生活中这只不过是一段小插曲罢了。”
“你说这话就像一个牧师,不是吗?”
“也许吧,莱格先生,要我说,要是你妻子跟你生活得不幸福,那责任多半在你而不在她。”
“她肯定就是这么想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并不是所有的,但确有一些是你的过错。”
“都怪我,我要是也在那条该死的河里淹死就好了,一了百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据我观察,”他说,“现在和你过不去的都是你自己的麻烦,而不是身外之事。”
“让身外之事见鬼去吧,”莱格先生说。他接着又咬牙切齿地说:“看来我一直就是个十足的大傻瓜。”
“不过,”波洛说,“我想,你只是不幸而已,还不到应受责备的程度。”
亚历克·莱格盯着他。
“是谁雇你来调查我的?”他问道,“是莎莉吗?”
“你怎么这么想?”
“因为官方没有什么动静。所以我想你肯定是被私人雇来跟踪我的。”
“你想错了,”波洛答道,“我可没时间跟踪你。我来这儿的时候,都不知道你还在。”
“那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很不幸,还有我做的那些愚蠢的事?”
“因为我的观察以及思考,”波洛说,“我可不可以做个猜测,你看看对不对?”
“你想怎么猜就怎么猜,”亚历克·莱格说,“我可不会感兴趣。”
“我想,”波洛说,“几年前,你对某个政党表示过兴趣与同情,许多对科学感兴趣的年轻人都会这样。不过从你的专业角度来说,这样的同情与爱好自然是带着怀疑的。我想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妥协过,但迫于压力,你只好采用不情愿的方式来巩固你的立场。你想退缩,但遭到威胁。所以,你不得不与某个人见面。我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但我知道他就是那个穿着海龟印花衬衫的小伙子。”
亚历克·莱格突然一阵大笑。
“真是笑话,哪来的什么衬衫。那时候我可没见过那种搞笑的东西。”
赫尔克里·波洛继续说道:
“因为担心世界的命运,忧虑自己的困境,所以你变成了,也许可以这样说,一个任何女性都不可能和你幸福生活的男人。你不信任自己的妻子,这很不幸,因为你的妻子可以说是一位忠贞的女性,如果她发现你过得这么不幸、这么绝望,她会义无反顾站在你这一边。但是,很不幸,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开始拿你与她以前的一个朋友迈克尔·韦曼作比较。”
他站起身来。
“莱格先生,我劝你赶紧收拾好行李,去伦敦找你的妻子,恳求她原谅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她。”
“原来这些就是你所谓的建议,”亚历克·莱格说,“见鬼去吧,这关你什么事儿?”
“跟我没关系,”赫尔克里·波洛说着朝门口走去,“但我总是正确的。”
一阵沉默后,亚历克·莱格突然又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实话跟你说吧,”他说,“我会采纳你的建议的。离婚的代价太大了。再怎么说,一个人若是把自己喜欢的女人追到手,却没能留住她的话,确实有点儿丢人,是不是?我会去一趟她在切尔西的公寓,如果发现迈克尔在那儿,我会一把揪住他脖子上那个手工编织的三色领结勒死他。我喜欢这样,我非常乐意这样做。”
他的脸上立刻现出了迷人的微笑。
“请原谅我这令人讨厌的臭脾气,”他说,“非常感谢你。”
他拍了一下波洛的肩膀,这突然的冲力把波洛推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莱格先生的友谊确实比他的敌意更让人痛苦。
“现在,”波洛说,他拖着疼痛的双脚离开了磨坊茅庐,望着渐黑的天空,“我该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