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德警督坐在赫尔茅斯警察局里的一张桌子旁,桌子对面坐着警司鲍德温,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桌子上有一团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布兰德警督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几下。

“是她的帽子,”他说,“虽然我没有十足把握,但我能确定。她喜欢戴这种款式的帽子,她的女仆告诉过我,她有一两顶这样的帽子,颜色分别为浅桃红和深褐色,但是昨天她戴的是一顶黑色的帽子。这就是她戴的那顶。是从河里捞上来的?这看起来和我们假设的一样。”

“目前还不能确定。”鲍德温说。“毕竟,”他补充道,“谁都有可能把帽子扔进河里。”

“是的,”布兰德说,“他们可以从船库里把帽子扔出来,也有可能从游艇上扔下去。”

“游艇已经被控制起来了,”鲍德温说,“如果她在那儿,无论是死是活,肯定还在那儿。”

“今天他还没有上岸?”

“目前还没有,他还在船上。他一直躺在甲板的躺椅上,抽着烟。”

布兰德警督瞥了一眼钟表。

“差不多该上船了。”他说。

“你觉得能找到她吗?”鲍德温问道。

“希望渺茫。”布兰德说,“我有种感觉,要知道这家伙很聪明。”他沉思了一会儿,又戳了戳那顶帽子,然后说:“尸体呢?要是有尸体的话,有什么想法吗?”

“是的,”鲍德温回答道,“今天上午我跟奥特维特说过这事,他以前是海岸警卫队队员。有关潮汐和潮流的问题我都是向他咨询。那位夫人的尸体进入赫尔姆河的时候——如果确实进入了赫尔姆河——正赶上退潮。现在正是满月,水流速度非常快。估计尸体已经被冲到海里去了,水流会将尸体冲向科尼什海岸,但无法确定尸体会在什么地方浮上水面,能否浮上水面也难说。这里发生过几起溺水事件,但尸体都没有找到。尸体也可能被礁石撞烂。就这儿,始岬附近。话说回来,尸体也可能随时浮上水面。”

“如果浮不上来,找到尸体可就难了。”布兰德说。

“你确定她的尸体被扔进河里去了?”

“我想不出别的解释了,”布兰德警督不高兴地说,“要知道,我们已经检查过公共汽车和火车,均未有任何发现。这儿不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是个死角,再说,她的衣服那么显眼,也没随身携带别的衣服。所以我想她根本没有离开纳斯庄园。她的尸体要么被冲到海里,要么被藏在庄园的某个地方。现在我想要知道的是作案动机。”他继续说,语气略显沉重。“当然还有尸体,”他想了会儿又补充道,“在找到尸体之前,我们无法采取进一步措施。”

“另外一个姑娘呢?”

“她目睹了这桩凶案——或是看见了别的什么。真相最终会大白于天下的,但这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轮到鲍德温抬头看钟了。

“该走了。”他说。

两位警官登上“希望”号游艇,受到了德索萨的热情招待。德索萨为他们奉上饮料,但被谢绝了,于是他便显露出对他们此次调查活动的兴趣。

“年轻姑娘遇害的事,你们调查有进展了?”

“是有了进展。”布兰德警督告诉他。

这时鲍德温顺势接过话题,委婉地表达此次来访的目的。

“你们想要搜查这艘游艇?”德索萨似乎并没有生气,反倒看起来相当开心,“但是,为什么呢?你们是怀疑我藏匿凶手还是怀疑我本人就是凶手?”

“例行公事,德索萨先生,我相信你能理解,搜查证……”

德索萨举起了双手。

“我会积极配合搜查的!看在朋友的分上,欢迎你们在我的船上随便搜。或许你们认为我的表妹斯塔布斯夫人在这儿吧?怀疑她丢下丈夫跑来我这儿躲着?但是先生们,尽管搜吧!”

搜查随即展开,且十分彻底。最后,两位警官向德索萨先生道别时极力隐藏心中的失望。

“一无所获?太让你们扫兴了。但我告诉过你们,船上什么都没有。你们想不想吃点儿点心再走?不吃了吗?”

他陪他们来到停靠在游艇边上的小船。

“我呢?”他问,“我自由了?可以离开了?要知道,这里有点儿无聊。天气这么好,我非常想去趟普利茅斯。”

“先生,你是通情达理的人,烦请你留在这儿接受询问,就在明天,说不定验尸官有问题要问。”

“当然可以,我会尽力而为。但之后呢?”

“先生,调查结束后,”警司鲍德温表情僵硬地说,“你当然可以自由活动,去哪儿都可以。”

当汽艇离开游艇的那一瞬间,他们最后看到的是德索萨朝下俯视的笑脸。

整个死因调查询问过程乏味无比。除了医学证据和身份证据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能够引起听众好奇心的地方。延期申请理所当然得以通过。整个过程纯粹就是走个形式而已。

然而,调查询问过后,就不再是走过场了。布兰德警督整个下午都在乘坐那艘著名的观光游艇“德温美人”号观光。大约三点的时候,游艇驶离布里克斯威尔,绕过海岬,沿着海岸线驶入赫尔姆河的河口,逆流而上。除了布兰德警督之外,船上大约还有两百三十人。他坐在船的右舷上,扫视着两岸繁茂的树木。他们在河流弯道处经过那个孤零零的灰瓦船库,这个船库属于胡塘公园。布兰德警督悄悄地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刚好四点十五分。游艇距离纳斯庄园的船库越来越近。船库位于丛林深处,小阳台以及下方的小码头若隐若现。从外表根本看不出船库里有人,但事实上,布兰德警督清楚,里面是有人的,霍斯金斯正奉命在里面蹲守。

在船库不远处停靠着一艘小汽艇,里面有一男一女,身着休闲装,看上去是来此度假的,他们正尽情地享受二人世界,嬉戏打闹着。那姑娘大声尖叫了一声,男人假装要把她扔进水中。就在这时,扩音器里传来响亮的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声音低沉有力,“我们即将到达著名的吉彻姆村,我们将在此停留四十五分钟,大家可以在这儿品茶,还有德文郡奶酪。右边就是纳斯庄园,再过两三分钟就能经过,透过树林,大家可以看到它的外观。这座庄园原先的主人是杰维斯·弗利亚特爵士,他和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注: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Francis Drake, 1540—1596),英国历史上著名探险家与海盗,由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亲自登船赐德雷克皇家爵士头衔。)是同一时代的人,他们曾一起航海驶向新大陆。如今,这座庄园已归乔治·斯塔布斯爵士所有。左边是著名的鹅形岩。女士们先生们,那块岩石还有个故事,是当地以前的习俗,就是在退潮的时候让那些爱唠叨的太太站在那块岩石上,等潮水涨到她们脖子那儿才让她们上来。”

“德温美人”号游艇上的男女老少们都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块岩石。人们纷纷开着玩笑,人群中夹杂着刺耳的笑声。

这时,小汽艇上的两个度假的人还在嬉闹,突然间,男的一把将女友推入水中。他趴在船上将女友按进水里,边笑边说,“不行,你不老实我就不拉你上来。”

然而,除了布兰德警督之外,没人看到这一幕。大家都在注意聆听扩音器里传来的导游的解说,人们要么透过树林,目不转睛地盯着纳斯庄园看,要么兴致勃勃地凝视着鹅形岩。

小汽艇上的男人松开了手,那姑娘便沉入水底,几分钟之后出现在船的另一侧。她游到船边,动作娴熟地越过船舷,进了船舱。女警官艾丽丝·琼斯绝对是个游泳能手。

布兰德警督同其他两百三十人一起在吉彻姆村上了岸,喝了一杯茶,品尝了点德文郡奶酪和烤饼。他边吃心里边想,“这样做行得通,根本没人注意到。”

布兰德警督在赫尔姆河上进行模拟实验时,赫尔克里·波洛正在纳斯庄园的草坪上用一顶帐篷做实验。事实上,这个帐篷就是朱莱卡太太占卜所用的那个。其他的帐篷以及摊位都已经被拆掉,波洛请求把这顶帐篷留下。

他走了进去,放下门帘,然后来到帐篷后端,熟练地拉开后帘,溜了出去,然后又把门帘重新拉上,立马钻入帐篷后面的杜鹃花树篱中。穿过一两簇灌木丛后,他便来到一个简陋的凉棚。凉棚有点儿像夏季乘凉的亭子,但门是关着的。波洛打开门,走了进去。

凉棚年代已久,四周墙上爬满了杜鹃花,透过花丛射进来的光线较弱,所以凉棚里一片昏暗。里面有个盒子,装有一些槌球(注:槌球游戏起源于法国,是一种在平地或草坪上用木槌击球穿过铁环门的室外球类游戏。)和一些锈迹斑斑的铁环。此外,还有一两根曲棍球棒,上面爬满了蜈蚣和蜘蛛,地板上落满灰尘,上面有个不规则的圆形痕迹。波洛盯着灰尘上不规则的痕迹看了好半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尺子,小心翼翼地量了一下尺寸。量完后,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波洛悄悄地溜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他穿过花丛继续前行,之后上了一条羊肠小道。沿着小道上坡,不久便来到那条通向怪建筑的小路上,过了怪建筑再往前走不远就是船库。

这次他没有进怪建筑,而是直接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向船库。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除了尸体被转移,茶盘连带上面的玻璃杯和杯碟被拿走之外,其他的都跟波洛脑海里记得的画面一模一样。警察对此都做了笔录,并拍照取证。

他走到桌子旁,桌上堆着一摞漫画书。他翻开漫画书,看到上面有玛琳死前乱写的几句话,这时他的表情跟布兰德警督当时的一模一样。“杰基·布莱克跟苏珊·布朗好上了”,“皮特看电影时总爱捏女孩子”,“乔治·帕基经常在树林里吻徒步旅行的女孩子”,“比蒂·福克斯喜欢男孩儿”,“艾伯特和多琳总在一起”。

他发现这几句幼稚、粗俗的话中有些伤感的味道。

他不禁想起了玛琳那张平凡的脸颊,上面长满了雀斑。他怀疑男孩们看电影时还从没有捏过玛琳。失望之余,玛琳通过偷看同龄人的亲密行为来获得间接的兴奋感。她暗中窥视大家,探听各种消息,她肯定看见过什么情况,但这些情况她本没打算知道——通常来说,这些情况对她无关紧要,但在某种场合下,可能显得十分重要,至于重要到什么程度,或许她本人也不知道。

一切都只是猜想,波洛摇了摇头,满心疑虑。他将那摞漫画书整齐地放回桌上,整齐划一是他一贯的作风。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少了什么东西,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少了什么呢?本来应该有个东西在这儿……什么呢……他摇了摇头,难以捉摸的表情也随之褪去。

他慢慢地走出船库,心中大为不悦。他,大名鼎鼎的赫尔克里·波洛,受邀前来阻止一起谋杀,结果却以失败告终。事已至此,但让他感觉更羞愧的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真正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明天,就算一无所获,他也必须返回伦敦。他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甚至连他的小胡子都垂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