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督布兰德坐在书房的桌子后面。他到的时候乔治爵士迎接了他,并带他去了船库,现在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别墅里。侦查小组正在船库里忙着拍照取证,负责采集指纹的警察和法医刚刚到达案发现场。

“你在这儿办公可以吗?”乔治爵士问。

“非常好,谢谢你,先生。”

“游园会现在还在进行,我该怎么做?是告诉大家实情,中止游园会,还是采取别的做法?”

警督布兰德想了想说:

“乔治爵士,从案发到现在你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我没有透露任何信息。有传言称这儿发生了意外,仅此而已。我觉得目前还没有人怀疑是一起——嗯——呃,谋杀案。”

“那就顺其自然吧,暂且什么都不要做,”布兰德说,“我敢保证,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的。”他冷笑着补充道。思索片刻后他又问道:“共有多少人参加游园会?”

“应该有几百人吧,”乔治爵士说,“而且人数一直在增加。他们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事实上这次活动搞得非常成功。真是太不幸了。”

布兰德警督推测,乔治爵士所说的“非常成功”指的是谋杀案而不是游园会。

“几百人,”他沉思了一下说,“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他叹了口气。

“太狡猾了,”乔治爵士同情地说,“但我不明白凶手的杀人动机。整件事似乎很不可思议——我不明白谁会杀害这样一个女孩。”

“对这个女孩你了解多少?她是当地人吗?”

“是的。她家住在码头附近的一栋农舍里。她父亲在当地的一家农场工作——我想,那农场是帕特森家族的。”他接着又说,“她母亲今天下午也来参加了游园会。我的秘书布鲁伊斯小姐比我清楚,她可以告诉你更多信息。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位母亲,把她带到了某个地方喝茶。”

“做得不错,”警督赞同地说,“乔治爵士,我现在对整个事件还不是特别清楚。那个女孩去船库做什么?我听说案发时这里正在进行一场什么寻凶游戏——还是寻宝游戏之类的。”

乔治爵士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都觉得这个主意非常棒。但现在看来并不明智。我觉得布鲁伊斯小姐可以解释得比我清楚。我应该让她来见你吗?还是你想先做个初步了解?”

“暂且不用,乔治爵士。之后我可能会再问你一些问题。我想见几个人,你、斯塔布斯夫人和发现尸体的两个人。我了解到,其中一个是你请来设计这场寻凶游戏的女小说家对吗?”

“确实如此。是奥利弗夫人。阿里阿德涅·奥利弗夫人。”

警督的眉毛微微上挑了一下。

“噢——是她呀!”他说,“一位非常著名的畅销书作家。我读过她很多书。”

“她现在有些心烦,”乔治爵士说,“我想这很正常。我会转告她你想见她。我不知道我的妻子现在在哪儿。她似乎彻底消失了。应该在这二三百个人当中,我想她向你提供不了什么线索。我是指关于那个受害的女孩或诸如此类的事情。你想先见谁?”

“我想我应该先见见你的秘书布鲁伊斯小姐,然后是受害者的母亲。”

乔治爵士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当地警局的罗伯特·霍斯金斯警员为乔治爵士开了门,等他出去后又将门关上。霍斯金斯警员主动开了腔,显然是评论刚才乔治爵士的话。

“斯塔布斯夫人这儿有点儿缺陷,”他拍了拍自己的前额,“所以乔治爵士说她提供不了什么线索。她确实有点傻乎乎的。”

“他的妻子是当地人吗?”

“不是,是外国人。有人说她是有色人种,但我觉得不是。”

布兰德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拿了支铅笔在纸上画来画去。然后他问了一个问题,毫无疑问,这个问题并不会被记录在案。

“霍斯金斯,你觉得是谁干的?”

布兰德觉得,如果有谁对这件事情看出点儿门道的话,那一定是霍斯金斯警员。霍斯金斯对任何人和事都有极大的好奇心。他有个碎嘴子太太,而他又是当地的警察,所以他掌握了大量的个人信息。

“我觉得凶手是个外国人,不可能是当地人。塔克一家不会有问题,是个很友好、值得尊敬的家庭。全家一共九口人,两个大女儿都出嫁了。一个儿子是海军,另一个儿子在服兵役,还有一个女儿在托基当理发师。剩下三个小点儿的孩子,其中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留在家里。”他停下来想了想,说,“塔克一家都算不上聪明,但塔克太太把家打理得非常好,一尘不染的——在十一个兄弟姐妹中,她是最小的。她还把自己的父亲接过来和她同住。”

布兰德静静地听着这些话。用霍斯金斯的话来说,以上是对塔克家族社会地位的概述。

“这就是我推测凶手是外国人的原因。”霍斯金斯继续说道,“凶手很可能是住在胡塘旅舍的某个外国人。那儿有些外国人比较奇怪——行为举止极为不当。他们在草丛、树林里的龌龊行为会让你感到吃惊。与那些在公共场所停放的车辆里所做的事一样下流。”

此时的霍斯金斯警员绝对是一个“不当性行为”方面的专家。他下班后在“公牛与熊”酒吧喝酒时谈论的大多是这方面的内容。布兰德说:

“我认为这起案件中没有发生——呃——你说的那种事。当然,法医验尸后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

“是的,长官,那取决于法医的验尸结果。但我的意思是你不了解那些外国人,他们可能一瞬间就变得下流起来。”

想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布兰德警督不由地叹了口气。霍斯金斯警员完全有理由把罪名安在那些“外国人”身上。这时门开了,法医走了进来。

“我的工作完成了,”他说,“现在可以让他们把尸体运走了吗?其他工具已经收拾好了。”

“科特里尔警长会处理的,”布兰德说,“那么,验尸结果怎么样?”

“作案手法非常简单直接,”法医说,“毫无复杂性可言。受害者是被凶手用一根晾衣绳勒死的。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杀人方法了。死前没有任何挣扎迹象。我想这个孩子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伤害。”

“有暴力迹象吗?”

“没有。没有任何暴力、强奸或侵犯的迹象。”

“所以不可能是奸杀对吗?”

“是的,不是奸杀。”法医补充说,“她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

“有男孩喜欢她吗?”

布兰德向霍斯金斯警员问道。

“可以说没有男孩喜欢她,”霍斯金斯警员说,“如果有的话她会非常开心的。”

“也许吧。”布兰德点点头说。他想到了船库里那一摞连环漫画和纸张空白处的潦草字迹,上面写着“约翰尼和凯特好上了”,“乔治·帕基经常在树林里吻徒步旅行的女孩子”。他猜测受害人可能曾在这里胡思乱想来着。但不管怎样,玛琳·塔克的死不太可能与性有关。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谁知道呢……总是有一些变态的罪犯,内心隐藏着杀人欲望,专门针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年轻女性。或许这个假期真有这样一个罪犯来到了这里。他几乎相信事实就是如此——因为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杀人动机。然而,他想,调查才刚刚开始,最好还是先听听别人的说法。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他问。

法医看了一下屋里的时钟和自己的手表。

“现在刚到五点半,”他说,“我大约是在五点二十分到达案发现场的——那时距她死亡已经一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大约在四点到四点四十分之间。如果尸检后有任何发现,我会及时通知你们。”他补充道,“之后我会写一份详细的尸检报告。我该走了,还有几个病人在等我。”

他离开了房间,布兰德警督派霍斯金斯去找布鲁伊斯小姐问话。布鲁伊斯小姐走进房间的时候,他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因为他立马意识到这个人非常精明能干,头脑清晰,能准确地回答出他的问题及确切的时间。

“塔克太太现在在我的起居室里,”布鲁伊斯小姐边说边坐了下来,“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她了,让她喝了点茶。当然,她非常难过。她想去看尸体,但我劝她还是别去了。塔克先生六点下班后会来这儿找他的妻子。我吩咐下人要留意着点儿,他到的时候领他进来。塔克家另外两个年龄小一点儿的孩子还在参加游园会,我已经派人照看他们了。”

“非常好,”布兰德赞许地说,“在我见塔克太太之前,我想先向你和斯塔布斯夫人了解一下情况。”

“我不知道斯塔布斯夫人现在在哪儿,”布鲁伊斯小姐不悦地说,“我想她应该是觉得游园会很无聊,所以去哪儿闲逛了吧。不过我觉得她不会比我提供更多的信息。你想知道些什么?”

“首先我想知道寻凶游戏的所有细节,还有玛琳·塔克这个女孩是怎样参与到这个游戏中来的。”

“这个问题很简单。”

布鲁伊斯小姐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寻凶游戏最初是为了吸引大家参加游园会,著名的小说家奥利弗夫人参与设计了这个游戏。她还介绍了游戏的大致情节。

“一开始,”布鲁伊斯小姐解释说,“受害者的角色是由亚历克·莱格太太扮演的。”

“亚历克·莱格太太?”警督疑惑地问道。

这时霍斯金斯警员插话,做了一番解释。

“她和莱格先生租下了磨坊茅庐,就是劳德溪下游粉色的那栋。他们是一个月前搬到这儿的,打算在这儿待两三个月。”

“我明白了。你说,受害者本来是由莱格太太扮演的?为什么后来换人了呢?”

“是这样,有天晚上莱格太太给我们占卜,她算得非常准,所以我们决定在游园会上搭设一处占卜帐篷来吸引游客,莱格太太可以穿上具有东方特色的衣服,装扮成朱莱卡夫人给大家占卜,每次收费半克朗(注:一种货币单位。旧时英国及其多数殖民地、属地用此货币单位。1克朗=5先令。)。我认为这并不违法,不是吗,警督先生?我是说这在游园会中很常见吧?”

布兰德轻笑了一下。

“我们并不总是把占卜和买卖彩票视作违法,布鲁伊斯小姐,”他说,“但有时我们需要——呃——杀一儆百,以示警告。”

“但你通常不会得罪人的对吧?莱格夫人同意了我们的建议,所以我们需要另找一个人来假扮受害者。那时当地的女童子军在帮我们筹备游园会,所以有人提议,选一个女童子军来担任这个角色也很不错。”

“那,是谁提议的?”

“说实话,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议员的妻子马斯特顿太太。不,可能是沃伯顿上尉……其实我不太确定,但的确有人提议了。”

“为什么最终选择了这个女孩呢?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没,没有,我认为没有。她的家人是这个庄园的租客,她的母亲,塔克太太,有时会来这里帮厨。但我不太清楚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这个女孩。可能是第一个想到她了吧。我们问她愿不愿意扮演这个角色,她非常开心地答应了。”

“她真的想扮演这个角色吗?”

“噢,是的,她似乎觉得这是一种荣幸。玛琳有些傻乎乎的,”布鲁伊斯小姐继续说道,“她本来可以不用扮演这个角色。但她觉得这很容易,而且觉得自己是从众多人当中被挑选出来的,所以非常开心。”

“她具体需要做些什么?”

“她需要待在船库里。当听到有人来的时候,她得躺在地上,把绳子绕在脖子上装死。”布鲁伊斯小姐的口吻平和且干脆。那个装死的女孩被人发现真的死了这个事实此刻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本来可以去参加游园会的,结果一下午都待在船库,肯定很无聊。”布兰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从某种角度看,我想的确如此,”布鲁伊斯小姐说,“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不是吗?而且玛琳的确乐意扮演死尸。这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而且她带了一堆书来看,不至于那么无聊。”

“还带了一些吃的东西是吗?”警督问,“我注意到现场有个托盘,上面放着碟子和杯子。”

“嗯,是的,她吃了一碟蛋糕,喝了一杯山莓果汁。是我亲自给她送过去的。”

布兰德猛地抬起头。

“是你送过去的?什么时候?”

“大约是将近傍晚的时候。”

“具体什么时间?你还记得吗?”

布鲁伊斯小姐想了一会儿。

“让我想想。儿童化装舞会的评判稍微有些延迟——斯塔布斯夫人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弗里亚特太太顶替了她,所以还好……没错,肯定是,我几乎能肯定,大约四点零五分的时候我拿的蛋糕和果汁。”

“接着你亲自把东西送到船库给她。你是几点到那儿的?”

“噢,到船库大概需要五分钟,大约是四点十五分到的,应该是。”

“四点十五分的时候玛琳·塔克还活着是吗?”

“是的,当然了,”布鲁伊斯小姐说,“而且她非常想知道寻凶游戏进展如何。可惜我没法告诉她,因为之前我一直在忙草坪演出的事,但我确实知道很多人参与了这个游戏。据我所知有二三十个人,实际可能比这还多很多。”

“你到船库的时候玛琳是什么状态?”

“我刚才告诉你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开门后玛琳正躺在地上装死吗?”

“哦,没有,”布鲁伊斯小姐说,“因为我进门之前喊她了,所以她开了门,我端着托盘进去,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四点十五分,”布兰德边写边说,“玛琳·塔克还活着。我想你应该明白,布鲁伊斯小姐,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你确定是这个时间吗?”

“我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因为我当时没有看表,不过在快到船库前我看过表,时间非常接近。”说完后,她突然明白了警督话里的含义,“你是说那之后不久——”

“不会差太久,布鲁伊斯小姐。”

“哦,天哪!”布鲁伊斯惊叹道。

这句话虽然简短,但却足以表达布鲁伊斯小姐的惊讶和担心。

“接下来,布鲁伊斯小姐,你在往返船库的途中有没有碰到什么人?或者看到有人在船库附近?”

布鲁伊斯小姐想了想说:

“没有,我没有遇见任何人。当然,按理说我应该看到的,因为今天下午庄园对所有人都开放。但通常人们往往会待在草坪、摊位等活动场所。他们喜欢参观菜园和温室,我本以为他们会去树林里,但是并没有。在这样的活动中人们总是喜欢成群结队,你觉得呢,警督?”

警督没有否认。

“但是,我觉得,”布鲁伊斯小姐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当时有人在怪建筑里。”

“怪建筑?”

“是的。一座小小的、白色的装饰性建筑,一两年前刚修建的。它坐落在通往船库的道路右侧。下午有人在那儿,我猜是一对情侣。有人在笑,然后另一人‘嘘’了一声。”

“你不认识这对情侣吗?”

“不认识。在路上看不到‘怪建筑’的正面,侧面和北面是封闭的。”

警督思索了一会儿,但对他来说“怪建筑”里的这对情侣,不管他们是谁,似乎并不重要。也许,查出来是谁会更好,因为他们可能曾看到有人进出船库。

“途中你没看到其他人吗?一个人也没有?”他追问道。

“当然,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布鲁伊斯小姐说,“我只能向你保证我没有遇见任何人。不过,你知道,我不是一定能看到什么人。我是说,如果路上有人,但不想让我看到的话,躲在杜鹃花丛中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了。道路两边种满了灌木和杜鹃花,如果未被允许进入的某人听到有人靠近,他可以迅速地躲起来。”

警督转变了思路。

“对这女孩你知道一些可以帮助我们的信息吗?”他问。

“我真的对她一无所知,”布鲁伊斯小姐说,“在游园会之前我从未和她讲过话。我见过她,但只是依稀记得她的样子,仅此而已。”

“你不了解她的任何事,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杀她,”布鲁伊斯说,“其实对我来说——如果你懂我的意思——发生这样的事很不可思议。唯一的解释是,她要扮演受害者的消息传出后,激起了某个精神异常的人将游戏变为现实的变态心理。但即使这样,这个理由也很牵强、荒谬。”

布兰德叹了口气。

“唉,好吧,”他说,“我想我该见见受害者的母亲了。”

塔克太太身体瘦弱,脸型瘦削,鼻子尖挺,一头丝线般的金发。她眼睛都哭红了,但现在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准备回答警督的问题。

“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太不公平了,”她说,“之前在报纸上才会看到这种事,没想到现在竟然发生在了我们家玛琳身上——”

“我对此感到万分遗憾,”布兰德警督温柔地说,“我希望你仔细想想,告诉我谁可能杀害你的女儿?”

“我已经想过了,”塔克太太抽泣了一下说,“我想了又想,但毫无头绪。学校的老师说玛琳曾时不时地与某个男孩或女孩争吵,但并不严重。没有人对她恨之入骨,想置她于死地。”

“她从没和你说过她和谁结过仇吗?”

“玛琳经常说傻话,她确实会这样,但不是关于这方面的。她说的全是化妆、发型、美容、打扮之类的。你知道,女孩子嘛。我和她爸爸都告诉过她,她太小了,还没到涂口红和使用化妆品的年龄。但她一有钱就买这些东西,买香水、口红,然后藏起来,怕被我们发现。”

布兰德点了点头。他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一个傻傻的年轻女孩,成天想着电影明星和化妆——像玛琳这样的女孩有很多。

“我不知道她爸爸会说什么,”塔克太太说,“他随时都会过来,可能是在什么地方玩呢,他是个玩打椰子游戏的高手。”

突然间,她情绪崩溃,大哭起来。

“依我看,”她说,“凶手可能是住在旅舍的某个可恶的外国人。和外国人在一起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大多花言巧语,有的人穿的衬衫让人无法接受,上面的图案是身穿比基尼的女孩。他们光着上身到处晒太阳——这样会出事的。这就是我的想法!”

霍斯金斯警员把还在哭泣的塔克太太送出了房间。布兰德发现,一直以来,当地人总是自然而然地把悲剧发生的原因归结到外国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