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编选的这部短篇小说集的最后一卷,其中收录了我以马来亚[1]为背景写的其余故事。我应该在这里告诉读者,我写这些故事的时候,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故事里描写的那种生活已经不复存在。我最初去那些国家时,那里的白人夫妇的生活同他们之前二十五年的生活没什么两样。他们每五年可以休假回国一次,此外,每年还有几个星期的假期。如果住的地方气候太难熬,他们会就近找一个山中避暑地去换换新鲜空气,如果像某些政府派驻的公务员那样,住的地方一连好几个星期见不到一个白人,他们就会跑到新加坡去找一些白人玩几天。在婆罗洲之类的内陆驻地,收到的《泰晤士报》都是六个星期之前的了,能在半个月内收到新加坡的报纸都算是幸运的。

航空业的发展改变了这一切。即使在战争爆发前夕,买得起机票的人哪怕假期很短也可以回国。报纸杂志,包括周末画报,都能及时收到。在过去,派驻沙捞越或雪兰莪等地的人直到领取退休金之前,都一直生活在当地。他们离英格兰实在太远了,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回去一趟,对英格兰越来越陌生。他们真正的家和亲密的朋友,都在这片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土地上。但是随着交通日益发达,这片土地终究还是被看作了异国他乡,再也不是长久的家园,只是情势所迫而不得不暂时寄居的地方。他们虽然长年客居他乡,但生活的根仍然在萨塞克斯郡的丘陵或约克郡的湿地。他们与故国的纽带曾经不知不觉地逐渐松弛,甚至断裂了,现在又重新变得牢固。如今甚至可以说,英格兰近在咫尺。他们不再有被隔绝的感觉,于是整个生活观念也随之改变。

我故事中的这些国家当时还没有战乱。生活在这些国家的人,比如马来人、达雅人、华人,也许对英国人的统治愤愤不平,但是表面上也看不出来。英国人给他们带来了公正,提供了医院和学校,也促进了工商业发展。这里的犯罪率没有比其他任何地方高。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可以安然无虞地在马来联邦各地游走。唯一的麻烦就是橡胶的价格太低了。

还有一点我要提一下。这些故事多半写得有些悲剧色彩,但是读者千万不要认为我写的这些故事情节都是在生活中普遍发生的事。很多人在马来亚度过了他们的工作生涯,其中有政府公务员、种植园主、生意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很平凡的人,也像普通人一样踏实而满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他们挣工资度日,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多少都是称职的。他们像多数夫妇一样与自己的妻子恩爱度日。他们日复一日过着单调重复的生活。有时为了散散心,他们会去打打猎,但是常规的做法是在做完一天的工作后,如果能约到人,就一起打打网球,要是附近有俱乐部,就在傍晚去那里小酌几杯,打会儿桥牌。他们也同普通人一样会拌嘴吵架,会争风吃醋,会打情骂俏,会欢闹喜庆。他们都是善良而体面的平常人。

我尊重甚至羡慕这样的人,但是我在小说中写的并不是这种人,我写的是那种个性有些特异的人,他们的独特个性对我有所启发,使我相信可以从他们的行为中找到值得一写的事。我还写另外一种人,他们由于某些偶然的原因,如特殊的性情、特殊的环境,而阴错阳差地陷入了非同寻常的境地。但是我必须重复一遍,他们都是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