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生活中总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事,其中之一便是很少能找到一个圆满的故事。某个事件引起了你的兴趣,但其中牵扯的人却糊涂透顶,你都不知道接下去究竟会发生什么。其实呢,通常什么都不会发生。你预见到不可避免会发生的灾难根本就不是不可避免的;本该催人泪下的悲剧,没有了艺术价值,只能沦为客厅里插科打诨的笑料。如今,人老了总会有很多麻烦,但也有这样一个好处(我们不妨承认,还有其他不少好处的),有时人上了年纪就会有机会看到你很久以前目睹的某些事件最后都有什么结局。你本来已经放弃了知道故事结局的希望,但就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某个时刻,事情的结局就那样赤裸裸地轻易呈现在你的面前了。

就在我把圣埃斯特万侯爵夫人送上汽车后,回到宾馆,又在休息室里坐下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些想法。我要了杯鸡尾酒,点上一支烟,让自己镇静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这家宾馆是新建的,富丽堂皇,跟欧洲任何一家顶级宾馆没有区别。我来塞维利亚一般都会住在马德里酒店,那是一家景色如画的老式酒店,可这次为了体验这家宾馆的现代管道设施而住到这里来了,说来我还真的懊悔不已。不错,从我现在住的宾馆可以欣赏到瓜达基维尔河的美景,但我还是更喜欢马德里酒店每周两三次的酒吧舞会,总有一屋子的时尚男女谈笑风生,他们的声音几乎可以淹没刺耳的爵士乐舞曲。

那天下午我出去了,傍晚回到宾馆时,发现有一群人在吵吵闹闹。我走到前台要我房间的钥匙,想直接回到房间去。可是前台侍者把钥匙递给我时告诉我,说有一位女士在找我。

“找我?”

“她很想见你。是圣埃斯特万侯爵夫人。”

我根本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准是搞错了吧。”

我说了这句话后,随便回头看了一下,只见一位女士伸着双手向我走来,嘴上挂着灿烂的微笑。我压根儿没有任何印象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女人。她抓住我的双手,热情地跟我握手。她说的是流利的法语。

“这么多年后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从报纸上看到你住在这里,我心想:一定要去见你一面。上次一起跳舞后多少年过去了啊?我都不敢去想。你还跳舞吗?我还跳。我现在都做祖母了,当然也胖了,可我不在乎,跳舞可以让我不会变得更胖。”

她说话的语速太快了,我听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体态丰腴,早已过了中年,还是浓妆艳抹,深红色的头发显然是染过的,剪得很短;她穿的衣服是巴黎最流行的款式,但根本不适合西班牙女人。她的笑声欢快而圆润,让你听了也想跟着笑起来。显而易见,她很享受生活。她身材保养得不错,我相信她年轻时应该挺漂亮的。但我根本想不起来她是谁。

“走,跟我去喝杯香槟,我们聊聊过去的事。要不来杯鸡尾酒?我们塞维利亚跟过去可大不一样啦,你也看到了吧。舞会啊,鸡尾酒啊,现在都跟巴黎和伦敦一个样了。我们在大步赶上去。我们是个文明的民族。”

她把我领到舞池边上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我不能继续装作没事的样子了,否则恐怕只会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看来我真的是脑子糊涂了。”我说,“可我好像完全想不起来在塞维利亚认识哪个叫你这个名字的人。”

“圣埃斯特万?”她没等我说下去就打断了我,“你自然不知道的。我丈夫来自萨拉曼卡,以前在外交部门工作。他已过世。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叫皮拉尔·卡伦。当然啦,我把头发染成了红色,所以看起来有点儿不一样了,其他我认为没什么大变化。”

“一点儿都没变,”我赶紧说,“只是名字把我搞糊涂了。”

现在我当然想起来了,可那会儿我要担心的是如何不让她看出我又惊愕又觉得好笑的复杂心理。我不敢相信曾经在玛贝拉伯爵夫人家的聚会和集市上跟我一起跳过舞的那个皮拉尔·卡伦,竟然变成了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胖老太婆!我惊呆了。但我一定不能冒失。我拿不准她是否知道,当年发生的那件轰动整个塞维利亚的大事我可一点儿都没忘记。所以,在她终于热情地跟我告别后,我感到欣慰,总算可以清静地重温那段往事了。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塞维利亚还没有成为一个繁华的商业城市。城里还有安静的白色鹅卵石路,很多教堂,教堂的钟楼上有白鹳筑巢。斗牛士、学生和各式闲人整天在塞尔佩斯街上闲逛。生活轻松悠闲。那当然是在汽车还没有出现的时代,那时塞维利亚人还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想尽一切办法省吃俭用,为的是能置一辆马车。为了这件奢侈品,他们宁愿把生活必需品都节省掉。每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从五点到七点,所有跟上流社会沾得上边的人都会驾着马车在德利西亚斯那一带驶来驶去,那儿有瓜达基维尔河畔的一片大花园。你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马车,有时尚的伦敦维多利亚式马车,还有仿佛随时都要散架的破旧两轮马车;有高大雄奇的骏马,也有可怜的老马,很快就要落得死于马圈的悲惨结局。不过有一辆马车一定会引起陌生人的关注。这是一辆维多利亚式马车,又新又漂亮,由两匹漂亮的骡子拉着,车夫和侍从都身着浅灰色的安达卢西亚民族服装。这是塞维利亚人眼里最气派的全套马车。这马车属于玛贝拉伯爵夫人。她是一个法国人,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可她热情地接受了西班牙人的风俗习惯,同时又保留了巴黎人的优雅,这使她显得与众不同。别的马车总是如蜗牛般慢慢前行,以便让马车里的人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也可以被别人看见,可是伯爵夫人坐在两匹骡子的后面,在两列缓行的马车队伍之间一路快跑,一直冲到德利西亚斯花园的尽头,然后再跑回来,如此跑两圈后便离开了。这样的行动举止颇有些皇室气派。当你看到她优雅地坐在疾驰的维多利亚马车上,潇洒地昂着头,头发上金光灿灿,显得不那么自然,这时你不会怀疑,是法国人的活泼和坚毅使她拥有了现在的地位。她也是个开创时尚潮流的人,她的号令就是法律。但是伯爵夫人的崇拜者太多了,所以也少不了有一样多的敌人,其中最强硬的敌人便是已丧夫的多斯帕罗斯公爵夫人。公爵夫人是靠自己的家世和社会影响赢得了最显赫的社会地位的,而大多数法国女人是靠自己的优雅、智慧和个性赢得社会地位的。

公爵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就是皮拉尔小姐。我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二十岁,非常漂亮,有一双很美的眼睛,那皮肤不知怎么形容,无论怎么努力想找到不那么陈词滥调的描绘,你还是只能称之为“白里透红”。她非常苗条,个子在西班牙女孩中也算高的,嘴唇红润,一口亮晶晶的洁白牙齿。一头浓密、闪亮的黑发非常精心地梳成了当时流行的西班牙发型。她简直是魅力四射!她的黑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微笑中透着热情,每一个动作都撩人心魄,表明她内心充满常人少有的激情。按西班牙人的习俗,家世显赫的西班牙女孩在结婚前都要深居简出,而到了她那一代人,这些习俗正在逐渐打破。我经常跟她一起打网球,也常在玛贝拉伯爵夫人家的聚会上跟她跳舞。公爵夫人认为法国女人的家庭聚会太过铺张,又喝香槟,又用正式晚餐。所以,她在自己的豪宅里举行聚会时(一年只举办两次),为客人提供的是柠檬水和饼干。不过,像她丈夫去世前那样,公爵夫人也养斗牛。遇到挑选小公牛的季节,她会在中午举办野餐请朋友们去出席,大家都很开心,气氛很随意,但是有一种封建时代特有的气势,这引起了我充满浪漫情调的想象。有一次,公爵夫人的斗牛将在塞维利亚的斗牛场参加比赛。晚上,皮拉尔小姐率领队伍前往斗牛场,她穿的衣服让人想到戈雅[戈雅(1746—1828),西班牙浪漫主义画家,宫廷画家。]的画作。我加入了护卫皮拉尔小姐的马队。那真是一次令人难忘的经历,我们骑着矫健的安达卢西亚骏马行进在夜色下,伴随着六头去参赛的公牛,四周传来雷鸣似的牛叫声。

很多男人,有的富足,有的高贵,有的兼而有之,纷纷向皮拉尔小姐求婚,但是她不顾母亲的数落,一概拒绝了。公爵夫人十五岁就嫁人了,她觉得女儿二十岁还没嫁人是有失体面的。她问女儿到底在等什么,这么挑剔简直荒唐。嫁人是她的义务。但是皮拉尔很固执,她总有理由把求婚者拒之门外。

后来,终于真相大白。

公爵夫人每天由女儿陪着,坐着气派的老式四轮马车奔驰在德利西亚斯花园的大道上。有一次,她们的马车超越了伯爵夫人的马车,因为她们的马车速度要快上一倍。这两位贵族夫人关系很糟,见了面也装作没看见,可是皮拉尔的目光却离不开伯爵夫人的那辆时髦的马车和两匹漂亮的骡子。为了避开伯爵夫人不无讥嘲的眼神,她的目光停留在赶车的车夫身上。这是塞维利亚最英俊的男子了,还穿着这么漂亮的制服,真的很引人注目。当然,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看得出来的是,皮拉尔多次见到那个赶马车的人后,越来越为他的模样着迷。这两个人不知怎么见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今仍是个谜。在西班牙,不同级层的人互相交往,有时是很奇怪的。一个管家的血统可能会比主人高贵得多。皮拉尔了解到(我认为她一定是很满意的),这个车夫是古老的利昂家族的后代,在安达卢西亚,没有比这个家族更显赫的了,而且在出身问题上,他们两人之间也真的没有什么选择余地。事实只不过是,皮拉尔小姐从小生活在公爵府邸,而命运却迫使他要靠驾驭马车来维持生计。两人都没什么好遗憾的,因为要不是坐在这马车的驭座上,他也不可能有机会引起这位塞维利亚最难追求的姑娘的注意。他们疯狂地堕入了爱河。也恰巧就是在这时,一个名叫圣埃斯特万侯爵的年轻人给公爵夫人写信,向皮拉尔求婚,这个年轻人是她们去年夏天在圣塞巴斯蒂安相识的。他太有资格向皮拉尔小姐求婚了。两个家族从腓力二世统治以来就时常结成联盟。公爵夫人这次决定不再任由女儿胡闹了,她在告诉皮拉尔这个年轻侯爵的求婚消息时特别加了一句,说她不能再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了。要么跟他结婚,要么进修道院。

“我不会嫁给他也不会去修道院。”皮拉尔说。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呢?你赖在这个家里已经够久了。”

“我要跟何塞·利昂结婚。”

“谁?”

皮拉尔犹豫了片刻,她的脸可能羞红了,其实她也希望自己脸红。

“就是伯爵夫人的车夫。”

“哪个伯爵夫人?”

“玛贝拉伯爵夫人。”

我很清楚地记得公爵夫人是个怎样的人。她只要被激怒,就会无所顾忌。她大怒,她哀求,她痛哭,她争吵,场面可怕极了。有人说,她打了女儿耳光,揪了她的头发,但是据我对皮拉尔的印象,遇到这种局势,她是会奋起反击的。她反复说自己爱何塞·利昂,他也爱她,她已铁了心要嫁给他。公爵夫人召集了家族会议讨论此事,众人决定,为了使家族免遭耻辱,应该把皮拉尔送到乡下去监管起来,直到她迷途知返。皮拉尔听到了风声,立刻采取行动粉碎了这一密谋。一天夜里,趁大家都在睡觉,她从自己房间的窗子逃了出去,跑到她的恋人家里,跟他父母一起生活。他们都是本分的人,住在瓜达基维尔河畔一个偏僻地区的一套公寓里,那个地区叫特里亚纳。

此后,消息便不胫而走。事情已经瞒不住,在塞尔佩斯街上的酒吧里传得沸沸扬扬了。酒吧侍者忙不迭地给顾客端上一杯杯曼赞尼拉葡萄酒。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件丑闻,笑声不绝。不断有人祝贺那些曾经被皮拉尔拒绝的求婚者。幸亏逃过了这一劫!公爵夫人陷入了绝望之中。她无计可施,只好去找大主教,也是她值得信赖的朋友,曾经做过她的告解神父。她恳请主教大人亲自出马规劝她鬼迷心窍的女儿改邪归正。皮拉尔被传唤到了主教的宫殿。这位善良的老人早已习惯了调停家庭争端,他使出浑身解数告诉这个女孩她的行为有多么愚蠢。但是皮拉尔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无论谁说的话都不能说服她同意放弃自己所爱的男人。主教派人叫来了在隔壁屋里等候的公爵夫人,她又跟女儿做了最后的劝告。无济于事。皮拉尔回到她寒碜的住处去了,把眼泪汪汪的公爵夫人留在了大主教那里。大主教不但虔诚,同样也足智多谋。他看到这个心力交瘁的女人已经不顾一切地想要听从他的建议,便给她出了最后一个主意,叫她去找玛贝拉伯爵夫人。她是塞维利亚最机敏的女人,或许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起初,公爵夫人愤然拒绝了。她可不愿意去向这个自己最大的敌人求助。她宁可多斯帕罗斯古老府邸倒塌也不愿去受这个屈辱。但大主教已经习惯于对付这种不省心的女人,他和颜悦色地左哄右骗,终于说服了她改变主意,她最后同意放下身段去请求这个法国女人发发慈悲。她憋着心头的怒火给伯爵夫人送去口信,问能不能前去见她。当天下午,她就被迎进了伯爵夫人家的客厅。伯爵夫人当然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但她还是认真听着这位烦恼的母亲讲述事情经过,仿佛她从未听说过似的。她满心喜悦地品味着这件好事,让这个睚眦必报的公爵夫人在她面前屈服,简直是最辉煌的胜利!但她内心还是个温厚之人,也有幽默感。

“这真是一件最不幸的事,”她说,“我很抱歉,我的一个仆人牵扯在其中。可我不太清楚我能做点儿什么。”

公爵夫人恨不得冲上去扇她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但她尽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来请你帮忙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皮拉尔。你也知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城里最聪明的女人。在我看来,大主教也这么觉得,如果有什么解决办法的话,你头脑敏捷,一定能想到的。”

伯爵夫人知道自己受到了大大的奉承,但她不介意,相反,她是喜欢的。

“你得让我想想。”

“当然了,如果他是一名绅士,我可以把我的儿子叫来跟他决斗,他会把他杀了,但是多斯帕罗斯公爵是不能跟玛贝拉伯爵夫人的车夫决斗的。”

“或许不可以。”

“要是在过去,事情就简单多了。我只须雇上几个流氓,他们夜里在大街上就可以把那畜生的喉咙割断。现在我们有了那么多法律,体面的人受到侮辱也没法保护自己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一难题,一个优秀的车夫不能为我服务,我都会感到难过。”伯爵夫人嘟囔道。

“可他要是娶了我的女儿,也不能继续做你的车夫了。”公爵夫人气愤地大声说。

“你会给皮拉尔一笔收入,让他们过日子吗?”

“我?一文都不会给。我早就告诉皮拉尔了,从我这里她什么也得不到的。他们饿死我都不会管。”

“既然这样,我想他不如待在我这儿继续做我的车夫。我的马棚那儿有几间很好的屋子。”

公爵夫人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忘记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吧。让我们做朋友。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蒙受这样的羞辱啊。如果我以前冒犯过你,我可以跪下来请求你原谅。”

公爵夫人哭了起来。

“擦干眼泪,公爵夫人,”这位法国女人最后说,“我会尽力而为。”

“你有什么可以做的?”

“或许可以吧。皮拉尔真的没有钱,以后也不会有,是吗?”

“只要她不经我同意结婚,那就一分钱也没有。”

伯爵夫人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大家都认为南方人浪漫,北方人务实。其实反过来才是对的。北方人浪漫得无药可救。我生活在这里够久了,太了解你们西班牙人了,你们简直满脑子都是务实的念头。”

公爵夫人太伤心了,一时竟顾不上公开驳斥这些伤人的话。可是,她真的好恨这个女人啊!玛贝拉伯爵夫人站了起来。

“我今天就会给你音讯。”

她不由分说地把来客打发走了。

伯爵夫人吩咐备好马车下午五点出发。差十分五点,她穿戴好了准备驾车出门,何塞身穿浅灰色制服精神抖擞地走进客厅。她不能否认,这个车夫看上去还真的是一表人才。他要不是自己的车夫——得了,这当儿可不能想这种事情的!他站在她面前,神态轻松,但昂首挺胸,显得气宇轩昂,他的神态中没有一丝下人的媚态。

“简直是个希腊的神,”伯爵夫人喃喃自语,“只有安达卢西亚才能出这样的美男子。”随即,她大声说道:“我听说你要跟多斯帕罗斯公爵夫人的女儿结婚了。”

“如果伯爵夫人您不反对的话。”

她耸了耸肩。

“你跟谁结婚,我根本不关心。你当然知道,皮拉尔小姐没有任何财产的。”

“我知道,夫人。我有住的地方,我能养活我的妻子。我爱她。”

“这事我不能责怪你。她是个漂亮女孩。不过,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我从骨子里反对已婚男人做我的车夫。从你举办婚礼那天起,你就不用为我服务了。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你可以走了。”

她开始翻阅刚从巴黎寄来的报纸。像她预料的那样,何塞并没有离开,他低头盯着地面。过了会儿,伯爵夫人抬起头来。

“你还在等什么?”

“我从没想到夫人会赶我走。”他局促不安地回答。

“我相信你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活儿。”

“是的,不过……”

“哦,不过什么?”她厉声问道。

他痛苦地叹了口气。

“整个西班牙都没有一对骡子能跟我们的相比。它们简直跟人一样。我说的每句话它们都懂。”

伯爵夫人冲他笑了笑,那笑容可以让任何一个还没有陷入疯狂恋爱的人改变主意。

“恐怕你只能在我和你的未婚妻之间选择一个了。”

他忐忑不安地站不稳了。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香烟,可是随即想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那只手一下子僵住了。他瞟了伯爵夫人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特异的精明笑容,生活在安达卢西亚的人对这副笑容是再熟悉不过了。

“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再犹豫了。皮拉尔一定会明白,这是可以彻底改变我一生处境的事。要娶个妻子,随便哪天都可以办到,可是要获到这样的地位,一生只能有一次。我要是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那也太傻了。”

这个传奇故事就是这样结束的。何塞·利昂继续给玛贝拉伯爵夫人当车夫,不过伯爵夫人注意到,从那以后,当她坐着马车奔驰在德里西亚斯花园大道上时,看着她的漂亮车夫的眼睛同关注她刚换的新帽子的眼睛一样多了。一年后,皮拉尔嫁给了圣埃斯特万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