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和住居

听说夏目先生的旧居变卖了。那么大的房子很难保存下去。

书斋倒也只有两间,若和住居分割开来,也不是不可保留,但还是住在普通人家那种住房,或者间隔开来的房间里,保存起来较为容易。

追逐帽子

走路时,突然一阵风刮来,将帽子吹走了。

顾及着自己周围,再去追逐帽子,因此帽子很难追到手。

另一个人帽子被吹走的同时,他一门心思记挂着帽子,拼命追逐。撞倒了自行车,被汽车轧住,又遭马车土木工人的叱骂。——其间,帽子一直顺着风向飞驰。这种人最终总能追到帽子。

但是,不论怎样,人生的结局似乎都不甚理想。没有相当的政治性或实业方面的天才,是不能够轻易得到帽子的。

一件怪事

每月领取微薄工资的妻子,住在大杂院里的老婆子,高兴地读着一本世间难得的通俗小说,对伯爵夫人的生活激动不已。我看了,既感到悲惨,又感到可笑。

《基恩》[法国电影,1924年根据舞台剧《名优之恋》改编而成,描写名优基恩(Kean)和伯爵夫人相恋的故事。]和《可叹的丑角》[法国电影,描写西班牙一马戏团班主爱上丑角演员的美貌妻子,因遭到反对实行报复,放虎将她咬伤,而后在班主妻子的援救下,丑角夫妻终于逃离虎口。]

最近,进口了两部著名电影《基恩》和《可叹的丑角》。

看情节内容,《基恩》很像小说,颇为有趣。大多数男人很容易滑向基恩那样的位置。大多数女人,也很容易被置于基恩的情妇——伯爵夫人那样的境遇。

《可叹的丑角》中,丑角夫妻所处的那种位置,一般的人们一生里总会有一次怅恨之事。然而被虎咬伤之类事情,想想这一生,恐怕不大会碰到。不过,假若不是虎而是狗,又当别论。

电影

侧面看电影,实在可惨。再漂亮的美女,都变成面饼子了。

不管看多少电影,转眼就忘记了情节。最后连电影的名字也忘了。等于没有看。读书,不论多么乏味的内容,就不太容易忘掉。这事实在不可思议。

我想,如果电影里的人物对我说话,就不会那么容易忘记。尽管不是自己在饶舌。

听说日俄战争中,战场上没有被卫生队收容的伤员,夜间倒在地上,都被野狗吃了。野狗先咬断阴jing,接着咬破肚肠。此类事,仅仅听说就令人毛骨悚然。

从《辨妄和解》谈起

安井息轩[安井息轩(1799—1876),日本江户后期朱子学派儒学家。名衡,字仲平。注重汉唐古注疏,长于考证,颇有文名。著作有《论语集说》《左传辑释》等。]的《辨妄和解》是一本有趣的书。读了这本书,感到日本人是个非常讲求实际的种族。即便是看待各种一般事物,在日本动辄就要进行一场不折不扣的革命,但看不到外国那种流血革命的惨象。

执行死刑时,独自走上绞首台的人,甚为稀少。大体都是被硬拖上台的。

在美国,有几个州已经彻底废除了死刑。日本,在不远的将来也会废除死刑吧?

同一味想杀人的人一起生活,是很麻烦的事。然而,对他本人来说,一生被监禁——这已经够痛苦的了,没有必要再判死刑了。

对于犯人来说,只要被剥夺外出的自由,已经是十二分的痛苦了。

在监牢里,似乎用不着禁止他们做事情。

假如我一旦因犯事而关进监牢,到那时我只要求给我纸笔和书籍。我这是轮到抓小偷才想起搓绳子,不是吗?

这是学生时代的事。上完课,从楼上下来,外面不知何时哗哗地下起雨来了。我去木屐放置地穿我自己的木屐,结果没有我的木屐,到处寻不着。我穿的是室内草鞋,外面下着大雨。

实在没办法可想。但那里有一双本不属于我的脏木屐,我想穿,想拿。

不过,当时我终于没有拿起那双木屐。那时候,即使拿来那木屐,也是不得已的事。

书不拘内容如何,作为书,可以具有其本身的价值,可以独自成为一种艺术。

我喜欢装帧好的书,因而也很珍爱它。

最近堀口大学[堀口大学(1892—1981),日本诗人,诗歌翻译家。]君送我一本阿波利奈尔[纪尧姆·阿波利奈尔(1880—1918),法国诗人,主张革新诗歌,打破诗歌形式和句法结构。主要作品有《醇酒集》《图画诗》等。]的书,书甚为漂亮。内容也富有现代的情趣。

流年之感

人过三十,所谓流年之感渐渐加深了。

想想现在的年轻人,我等感到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看飞机在天上飞,我等是长大之后看见的,现在的年轻人孩童时代就看到了。看电影,我们是从放幻灯时知道的,如今的人们从孩童时代就能看到明亮度很好的电影了。

比起我等那个时代,如今的人们实在快活而舒畅。

黄昏时分,走在田端车站附近的道路上,听到理发铺的小伙计吹口琴。这东西我们年轻时还感到很困难,曲子也没有得到普及。心中觉得非常快活而舒畅。

盲人

河岸前边,一位盲人寻找安全的渡口。我看了十分难过。然而,这个世界有几万盲人,这么多盲人都在河岸上徘徊不定,想起这一点,心中涌起的是同情,更是滑稽。

人们几乎都以为自己独自承受着全部的不幸,我当然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