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谷伸子登场了。这算是此次事件最高潮的部分,也是妖异世界与人类世界的最后一道界线。因为在筛选完事件中最后一位人物克利瓦夫夫人之后,伸子是最后唯一的希望。而且,她先前在共鸣钟室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就已经突破了模糊的人类范畴,而是一种诡异的无法按常理归纳的状态……换句话说,这是杀人凶手在具体的表现中所使用的有强烈象征性的面具。因此,这次会面将是法水衡量伸子的重要机会,如果在此毫无收获的话,最终可能将会由凶手为整个事件拉下暗黑凶恶的落幕帷幔。
重点其实在于这桩犯罪事件中贯穿始终的怪物,如果不能将它找出,使所有事件的经过集中起来,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承认魔灵的超自然力量,那是连法水也无法防范的东西。所以,当伸子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后的时候,室内的空气立刻变得紧张,连法水自己也涌起一股莫名的神经性冲动,仿佛全身正在遭受冰冷指尖的抓挠一般。
伸子的年纪二十三四,脸部和身材看起来都很丰满,轮廓跟佛兰德斯画派[147] 所描绘的女人极为相似,脸庞有着日本女性少有的立体阴影,显示出其内心的深沉。而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那双葡萄般的黑色眼眸,散发出羚羊般机敏睿智的热情,而又隐藏了精神世界里不一般的病态光辉。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像黑死馆里那些带有暗郁和优柔气质的人,但是,可能是因为经历了三天绝望和凄惨的挣扎,经受了痛苦和困惑的折磨,如今的她看起来憔悴得可怕。
她似乎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了,呼吸带着剧烈的喘息,锁骨同咽喉软骨不断起伏的动作,被座位上的三人看得一清二楚。她摇摇晃晃地来到前方坐下,双眼随即闭上,像是在让亢奋的情绪镇定下来,双臂紧紧抱在胸前,整个人一动不动。同时,她黑色的衣服脖颈处的白茅装饰图案,茅尾的部分仿佛一支磔刑枪对准了她的脖子。这种偶然形成的奇特构图,让中世纪的审判气氛愈发浓厚,并向包围在水松和方石之中的沉寂房间的四周弥漫开来。
在法水嘴唇微动想要开口询问时,可能是打算抢占先机,伸子先开口了:“我来自白!毕竟当我被发现在共鸣钟室里昏迷不醒时,手中握有短刀。而且,易介被杀害的时刻和今天克利瓦夫夫人发生状况的时候,整个黑死馆里只有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哦不,从一开始,我的角色就被安排在了这桩事件的最后,就算这种无聊的问答持续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伸子停顿了一会儿,用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接着说:“再加上我有特殊的精神障碍,时常会有歇斯底里症状出现。你们听说了吗?这也是久我镇子告知我的,据她所说,犯罪精神病学家克拉夫特·埃宾曾引用尼采的话,强调悖德性人格是天才所具有的。整个中世纪最为重要的人性特征,就是产生幻觉,即深刻的精神干扰能力。呵呵!情况就是这样的,所谓万事俱备,整个事件简单又明了,对于一再坚持自己不是凶手这件事,我已经不厌其烦。”
她嘴里发出的声音仿佛不是她自己的,有种自暴自弃的意味,同时又像赌气的孩子在示威,听者完全可以真切感受到她在绝望中挣扎的凄怆努力。在说完这一段话之后,她的脸上呈现出困倦之色,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你只要说出在共鸣钟室里见到的人是谁就行了。我认为现在还没有穿上丧服的必要。”法水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虽然你这么说,可那人到底是谁呢?”伸子重复着这个问题,露出茫然的神情。但是接下来,她的样子却像是被某种暗藏的可怕意识猛烈地冲击了。
一向性急的熊城最先忍不住了,立即提到她在模糊状态下的亲笔签名(以格登堡事件为先例的潜意识下的签名),一脸严肃地要求伸子做出说明。
“你应该明白,我们想问的就是这点。就算我们希望你不是凶手,但如果最终的结论没有发生逆转,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的意思是,重点就是这两个,其他事情多问无益。对你而言,这可以说是人生中极为关键的时刻。请记住我所说的话,这具有重大的警示意义。”
熊城带着沉重的表情严词提醒之后,检察官接着补充道:“在我们看来,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说谎成性的人也不能排除在外,因为那是精神健康的人也会出现的突发状况。那么,现在请你说出这个X的身份!是降矢木旗太郎吗?那个人究竟是谁?”
“降矢木?这……”伸子幽幽地说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仿佛内心有两股力量正在激烈地搏斗和纠缠。
在咽了几口唾沫以后,仿佛有智慧的灵光一闪而过,伸子用强烈颤抖的声音说道:“啊,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知道琴键位置凹陷的天花板上倒挂着冬眠的蝙蝠,还有一两只活着的大白蛾。如果你们了解冬眠动物所具有的趋光性,只要把光线照向那里,那么动物们很可能就会醒来,清楚地说出一切。按照这桩事件的公式,指向的人正是算哲先生,对吗?”
伸子的表现显示了她毅然的决心,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守住某个秘密。讲完上述的话之后,她不知什么原因全身变得僵硬,似乎在等待某种恐怖的回应。又或者,连她自己也对刚才这番充满讽刺的话感到不可思议吧。
熊城不禁咬紧了牙根,他恶狠狠地注视着对方。
而法水的眼中却浮现出奇异的光辉,他把交抱的双臂放于桌上,提出了一个奇妙的问题:“啊!凶兆的象征……算哲是黑桃国王吗?”
“不,他是红心国王。”伸子反射性地做出回答,之后,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红心代表的是爱与信任……”法水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敏锐地动了一下,“对了,你提到的蝙蝠在哪一边呢?”
“从琴键中央的角度看过去,它们恰好处于正上方的位置。”伸子毫不犹豫,用克制的声音回答道,“在旁边的是蝙蝠最喜欢的蛾。而且,如果蛾始终保持沉默,我想蝙蝠就算再残忍,应该也不忍心去伤害它吧?可往往预言与现实总是相反的。”
“你还是改天到了牢房里,再慢慢做那种童话世界的梦吧!”熊城的话带着恶意。
法水劝阻似的看了一眼熊城,对伸子说:“没事,请你继续。我本来就非常不喜欢雪莱[148] 妻子(玛丽·戈德温,雪莱续弦之妻,著有《科学怪人》)的作品,我已经受够了那种内分泌增多的感觉。不过,那白羽领巾为何会晃动?共鸣钟室又是怎么做到把风吹送到你身上的?”
“最终,蛾成为蝙蝠的食物。是克利瓦夫夫人命令我那样做的,并且让我独自一人划动三十桅杆楼船。”
冰冷的愤怒瞬间掠过伸子的脸,而后立即消失不见。她接着说:
“那时,她要求我反复弹奏共鸣钟三遍,而平常这是由雷维斯先生弹奏的。在第一次弹奏到达中段部分时,我的手脚都开始无力,视线也变得模糊。根据久我女士的说法,这就是微弱的狂妄症状,是病理热情进入了下沉状态。她说‘那时是最宁静的瞬间,某种极端的伦理性质如战马般猛然跃出,但并不是以道德性质来取代伦理,其中存在的杀人的冲动也无法否认’。你听到这样的自白,会觉得像诗一般吗?”
她轻蔑地瞥了一眼熊城,继续叙述她当时的记忆:“可能这也是那种现象的体现吧?我当时陷入狂热,沉醉于自己弹奏的曲调之中,只感觉寒风不时在我的脸庞掠过,那是一种冰冷刺痛的感觉。也正是在那种刺激的作用下,我才终于完成三次赞美诗的弹奏。当我停下弹奏之后,从楼下礼拜堂持续传过来的一直刺激着我的镇魂曲乐声,从低弦部分消失,渐渐从我的耳朵里消散……后来又忽然扩散到整个房间……那种反复的具有节奏性、类似节拍器发出的声音逐渐消除了我的疲劳。我一点一点地舒缓,尽管非常缓慢,我却开始陷入舒适的睡眠之中。当那首曲子结束,我的手脚能活动时,那种舒适的节奏还是不停地出现在我的耳朵里。但就在那个时候,有什么东西突然击中我右边的脸颊,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感袭来。紧接着,我的身体向右侧扭转着倒下,然后我便完全失去了知觉。就在我倒下的那一瞬间,我在天花板的凹陷处看见了蛾……今天早上我再次去那里的时候,天花板凹陷处已经看不到蛾了,蝙蝠却还倒挂在那里。”
伸子陈述完毕,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交汇在一起,脸上皆浮现出困惑的神情。因为,命令伸子演奏共鸣钟、造成伸子症状发作并陷入昏迷的人物,竟然是刚才那出讽刺反转剧的主角——克利瓦夫夫人。还有一点,假设正如伸子所说,她倒下的方向是右侧,那么旋转椅产生的疑问就更加无法解释了。
熊城眯起眼睛,继续问道:“这么说来,你从右方遭受攻击,而该处恰好有一扇楼梯尽头的房门。不管怎样,你最好不要再做那些毫无意义的自我牺牲……”
“不对,我才不想纠缠于这种危险的游戏之中!”伸子的态度很强硬,“我已经无法忍受了,我不想离可怕的怪龙这么近。可是你们想想,就算我说出该人物的姓名,就目前所知的有限的条件而言,不过是提出那种神秘力量的假设而已,最终你们肯定还是会针对我手里握着短刀这一点,让我接受法律的审判。不,连我都快要认为自己就是凶手了。何况今天的事件也是同样的情况,在那位红发的母猴子被狩猎的场景中,只有我一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刚刚说了红发的母猴子,这是什么意思?”检察官审慎地看着伸子发问。同时,他的内心认定眼前这个女孩,绝对是一个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可怕对手。
“这又是一个严肃的问题。”伸子扭曲着嘴角做出回答。她的姿态给人故弄玄虚的感觉,额头渗出汗珠。仿佛可以看到她内心复杂的矛盾冲突,也可以感受到她急切地想挣脱眼下的绝望。
伸子的眼皮沉重地下垂,表达出她拼尽全力后的疲惫,但她又大胆地说道:“克利瓦夫夫人就算被杀害,也不会有谁感到悲伤。让人更高兴的事绝对是她被杀死,而不是她还活着……我认为,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那么,有这种想法的人都有谁?请你说出来吧。”熊城虽然认为这个女孩一直抱有玩弄他人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时刻保持着戒心,还是忍不住被她所说的话吸引。
“如果有人对克利瓦夫夫人被杀害这种事情特别在意的话……”
“比如,我自己。”伸子的脸上毫无惧色。
“因为我偶然制造了希望她死亡的原因。我曾以算哲先生秘书的身份公开了他的遗稿,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赫梅利尼茨基大迫害的详细文字记录,可是……”
伸子此时仿佛突然受到什么冲击似的闭口不语,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似乎都在与内心的烦闷激烈斗争,然后终于又开口了:“我没法说出记录的内容,但自那之后,我一直为此苦不堪言。当然,克利瓦夫夫人立刻撕毁那份记录,并且从此以后她就把我视作仇人。今天的情况就是如此,她找我过来就是为了打开窗户,而且上上下下反复多次,才终于调整到她满意的位置。”
三人之中当然只有法水知道其中的内容——十七世纪,高加索频繁发生迫害犹太人的事件,而赫梅利尼茨基大迫害就是其中最为严重的一次。产生的结果便是,哥萨克族人和犹太人之间的异族通婚。虽然克利瓦夫夫人的犹太人身份已经被法水揭穿,那份被撕毁的记录的内容还是对法水产生了诱惑。
就在这时,一位便衣刑警进入房间报告,押钟医学博士——津多子的丈夫已经到达宅邸。
押钟博士因公在福冈市出差,此次因为遗嘱的事突然传唤他回来,所以只能暂时中断对伸子的讯问。法水想先把丹尼伯格夫人的事件放置在一旁,快速掌握伸子今天的行动轨迹。
“以后再向你请教这些过往的问题。我想知道的是,为何你在今天的事件中没有不在场证明?”
“那是因为连续两次的不幸都让我遇到了。”伸子发着牢骚,表情有些忧伤,“当时我正好在树皮亭(位于主建筑物左侧)的位置,被南五味子的篱墙围住,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而且吊着克利瓦夫夫人的武器室的窗户附近,也被南五味子的篱墙遮挡住所有视线。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如马戏团表演般的事情。”
“那么,你应该能听见她的惨叫声吧?”
“那是自然,”伸子几乎如条件反射般立刻回答,但她的表情紧接着发生混乱,声音也变得颤抖,“可是,我当时无法离开树皮亭。”
“那是什么原因?这样只会加深你的嫌疑。”熊城严厉地追问。
伸子双手抱在胸前,嘴唇不自觉地抽搐,某种激烈的情感被她压制住,嘴里说出的话异常冰冷:“原因,我也无法讲明……再问多少次,我的回答也是一样的。重要的是,在我听到克利瓦夫夫人的惨叫声之前,我看见了奇妙的东西在那扇窗户附近出现,就像是无色透明的物体在发光,形状和轮廓却模糊不清,怎么说呢,就像是气体。那东西出现在窗户上方的空中,然后飘浮着斜斜地进入窗户,随后我就听到了克利瓦夫夫人的惨叫声。”
伸子的脸上又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又好似在窥探法水的反应,继续说:“一开始因为雷维斯先生在那附近,所以我认为是惊骇喷泉的飞沫。后来仔细一想,当时的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怎么会是飞沫在飘动呢。”
“嗯,难道又出现了怪物吗?”检察官蹙着眉喃喃自语,他的内心深处一定还会补上一句——不然就是你在说谎。
熊城站起身,似乎下定决心似的对伸子冷冷地说道:“你这些天来想必深受失眠的困扰,从今天起,我想你可以好好睡觉了!监狱对于刑事被告人来说就是天堂。你的手腕会被捆绑,全身会产生愉快的贫血体验,神志逐渐模糊,然后进入睡眠状态。”
霎时间,伸子的眼帘低垂,双手捂住脸庞,趴在桌上。
熊城正要拿起电话呼叫警车时,法水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伸手拽住电话线,一把扯掉连接的插头,把它递到伸子手上。另外三人都愣住了,哑然无语。法水看着他们,开始讲述自己的想法。
啊!事态又再次出现逆转!
“我想,那种对她而言充满着不幸和怪异的东西,却使我涌起写诗的灵感。如果现在是春天,那一带应该是花粉和花香的海洋吧?然而,哪怕是草木萧瑟的寒冬,那座喷泉与树皮亭所形成的天然舞台,也会使她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她与克利瓦夫夫人,两人都是被候鸟……彩虹所救。”
“啊?你说的彩虹是……你到底想说什么?”伸子的身体突然像弹簧般弹起,她泪眼蒙眬地望着法水。
另一边,彩虹却又将检察官与熊城两人逼至绝望的深渊。那一瞬间绝对会让他们感受到彻底的无能为力吧。更何况,在法水所描绘的色彩强烈的华丽画面中,还呈现出一种强大的迷惑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法水沉静地开口:“彩虹……那的确是类似皮鞭的彩虹。但是当她特别在意凶手,同时又戴上久我镇子的玄学面具时,双眼就会被蒙蔽而无法看到彩虹。我真切地同情她饱受苦难的立场。”
“这样一来,借用久我镇子的说法,就是动机发生了转变吧?可是,那些外在的遮盖已经全部除掉了。什么伪恶、玄学……这一类的恶,带给我过于沉重的装饰。”
从事件开始以来积郁在她心头的种种情绪,在那一刻超越她的控制,全部释放出来。她的身子变得像小鹿一般轻盈,她把双臂水平抬起,左右拳头分别紧贴着耳根,她一边摇晃着,一边用喜悦又恍惚的视线在空中写出某些文字。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把伸子变得完全疯狂了。
“啊,真刺眼啊……尽管我始终坚信,某一天必将会出现这道光明,只是那黑暗……”伸子狂乱地摇着头,仿佛想竭力甩掉黑暗似的闭上双眼,“现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论跳舞还是倒立……”
她站起来,踏着玛祖卡舞曲的四分之三拍,开始像陀螺般旋转。不一会儿,她用双手使劲撑住桌缘,把下垂的头发用力向后方甩,说道:“但是,请你们不要再继续追问共鸣钟室的真相和我无法逃离树皮亭这两件事。这座宅邸的墙壁之中暗藏着不可思议的耳朵,除非你们能把墙壁毁掉,不然我获得你们的同情也无济于事。好了,请开始问下一个问题吧。”
“不,今天的询问到此结束。虽然我还有事想请教,作为丹尼伯格夫人事件的参考……”法水说着,把处于狂喜亢奋状态而不愿离开的伸子请出了房间。
伸子离开后,房间内留下了漫长的沉默和尖锐的黑影,恰似一阵猛烈的台风过境,无法言喻的悲痛气息快要溢出房间。因为以伸子的精神解放为转机,他们在人类世界的希望已经断绝。黑死馆底下深藏的可怕洪流,哪怕是每一个细小的犯罪特征,都被倾注了阴影密布的巨大魔力,决定了整个事件的发展动向。
熊城满脸怒气,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突然捡起法水拔下的电话线插头,大力丢到地板上,然后站起身不停地在室内来回踱步。
法水视而不见,淡淡地说道:“熊城,这么看来,这出戏的第二幕也终于结束了。果然,这一幕名副其实如迷宫一样错乱纠结。下一幕开始时,登场的应该是雷维斯。然后事件的形势会急转直下,很快宣告完结。”
“终于?你不觉得可笑吗!我现在精疲力竭,连递交辞呈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出剧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吧?第二幕之前都是人间世界的场景,从第三幕开始则转变为妖神的世界。”
熊城意志消沉,继续嘟囔着:“接下来的工作无非就是阅读你一直珍藏的十六世纪前期的荒诞典籍,然后就是书写我们的墓志铭。”
“是,确实和十六世纪前期的典籍有关,同时也还有相似的抽象的观点。”
检察官的态度也有些沉重,他冷冷地望着法水追问:“法水,彩虹下走过载着枯草的马车,接着,少女穿着木鞋跳舞……这样一来,事件中的人类呢?一个人都没有吗?我确实无法理解这样的牧歌景象想要表达什么。再说,所谓的彩虹究竟比喻什么呢?”
“开什么玩笑!这既不是典故,也不是诗歌,更不是什么模拟或对照的手法,而是出现在凶手与克利瓦夫夫人之间的真实彩虹。”
法水的眼眸充满着炽热的情感,他眼中的梦想仍未消失。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而且,出人意料的是,门外出现的是久我镇子那消瘦的面容。一瞬间,一股令人窒息的刺骨寒气随之而来。这位富有学识、个性强烈又具有中性特质的神秘论者,或许会让原本难以寻找人类凶手的异样事件难度更大,前途更加灰暗。
镇子在行过简单的注目礼后,以和平常同样冷淡的语气开口了,内容却意外地令人兴奋:“法水先生,事实在我看来正好相反,所以我不相信那些和候鸟有关的言论。”
“候鸟?”法水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闪现奇异的神采,他立刻反问。刚才自己所说的以彩虹为表象的话,不知是不是巧合,镇子竟然也说出了相同的内容。
“没错!就是那三只还活着的候鸟。”镇子的声音里带着愤怒,正面注视着法水,“在此我想强调一点,不管那些人为了保全自身会采取怎样的自卫措施,津多子夫人都绝对不是凶手。今天早上她终于可以起床了,但仍未达到可以接受讯问的程度。我想,水合氯醛过量导致的症状和后果,你应该都知道。所以,今天之内她想要从贫血状态和视神经的疲劳中完全恢复,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我觉得她似乎跟玛莉一世[149] 有着一样的命运……我的意思是,最可怕的就是你的偏见。”
“玛丽一世?”法水的兴趣似乎被激发,他的上半身朝前探出,“这么说来,你认为她是善良过度的好人?还是你觉得那三个人像玩弄权谋的伊丽莎白女王?”
“那两种意义完全不同。”镇子冷冷地回答,“你可能知道,津多子夫人的丈夫押钟博士自己经营了一所慈善医院,为此几乎倾家荡产。即便如此,为了维持医院的运营,无论如何,独眼的津多子夫人都必须竭尽全力让自己再次沐浴在荣光之中。她所受到的喝彩也会使原本对医药不抱希望的几万人受益。事实也是如此,正所谓‘温和待人者得到福泽,挡住门口者会妨害他人’。法水先生,你应该清楚所罗门王这句话的意思吧?这里所指的那扇门,就是这桩事件中有凄冷亮光透过、带锁孔的那扇门。黑死馆永生秘密的钥匙就藏在那里。”
“你能说得更具体些吗?”
“那么,你听说过修尔兹(佛利克·修尔兹,十九世纪德国心理学家)的精神萌芽论[150] 吗?我自己因为没有掌握确实的论据,所以没有确信它。”镇子再次大笑出声,她又把这桩事件搅得天昏地暗。
“什么!精神萌芽论?”法水突然一脸惊骇,他结结巴巴地大声叫道,“那么,论据在哪里?对于这桩事件,你为何会有这种存在永恒生命的看法?难道你是想说,算哲博士至今仍令人难以置信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或者是克劳特·戴克斯比……”
精神萌芽——镇子首先说出了这个可怕的名词,紧接着法水将它解释为存在永恒生命。当然,可以确定的是,与这两点相关的东西,已经在这桩事件的底层暗自生长、悄无声息地扩散,逐渐将其领域扩大。另外,由于时机的关系,在检察官和熊城看来,恐怖的幻想在眼前转为现实,不禁有种心脏仿佛被掐住的感觉。而另一方面,镇子因为从法水口中听到了戴克斯比的名字,就像是面对一道难解的谜题般,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这恰好证明了这句话准确击中了她的内心。一般情况下,依附性强的人在面对一个疑问时,几乎会陷入恍惚的无意识状态,还会做出异常的偶发性动作。镇子也是这样。她把戒指从左手中指取下来,在手指周围不停地转动,反复戴上又取下,做着神经质的动作。
这时,法水眼睛放光,趁着安静的空隙站起身,双手在背后交握,开始在室内踱步。一会儿,他走到了镇子身后,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就算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黑桃国王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如果你指的是算哲先生,他理应是红心国王。”镇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同时又出现莫名的冲动,她迅速将戒指套到小指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不过,我所说的精神萌芽只是一种比喻,请不要从图像的特点进行思考。或许,它的意义同埃克哈特[151] 所说的灵性更为接近。从父到子,人类的种子必然会经历生死之境,在黑暗的荒野中遭受风吹雨打。说得更具体一些,那就是‘我们找不到恶魔的原因,就在于它的形貌存在于我们的肖像之中’。然而,这桩事件最难解的深奥之处,就在于它超越了本质,外形和内容都处于空白的哲学路径中。法水先生,那根本就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其残酷程度足以撼动地狱的圆柱。”
“我理解,在那条哲学路径的尽头,我已经发现了一个疑问。”法水的眉毛高高上挑,昂首反击,“久我女士,即便是《圣斯特凡诺条约》[152] ,也只在末尾部分对犹太人的待遇,态度稍稍有所缓和,可是,在迫害最为严重的高加索地区,为何却容许犹太人拥有村区一半以上的土地?所以,问题的实质在于那未知的负数。可是,该区地主的女儿,也就是这次事件中的犹太人,却并非凶手。”
此时,镇子近乎崩溃,她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时断时续地费力呼吸,发出低微的叫声:“可怕,你这个人真是可怕……”
接下来,这位古怪的老妇人好像终于忍无可忍,想要表明凶手的范围:“这桩事件可以宣告结束了。我所指的就是那个负数的圆。动机被完整包括在内的五芒星圆,是不可能让梅菲斯特有空隙潜入的。所以,如果你理解刚刚所提到的荒野的真正含义,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
说完,她立刻站了起来。法水有些慌乱,赶紧对她提问:“可是,久我女士,所谓的荒野指的是德国神学的光芒吧?可是,命运论却是陶勒[153] 与苏瑟[154] 曾经沉沦其中的虚伪辉煌。在你所说的精神萌芽论中,我发现了惊人的临床特征的描述,那是无论谁听到之后都会为之疯狂的特异之物。你为什么会想到算哲博士的心脏呢?那位魔灵竟然是红心国王。哈哈!久我女士,尽管我不是拉瓦特尔[155] ,但也知道通过外貌窥测人心的方法。”
算哲的心脏!不仅是镇子,熊城与检察官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变得如化石般僵硬。镇子的内心支柱很可能从根基上发生动摇,这也许是这桩事件引发的最剧烈的战栗吧。
不过镇子展现的嘲弄神色却显然是刻意为之,说道:“这么说,你跟那位瑞士牧师的想法一样,想对人类与动物的面孔进行比较?”
法水缓缓点燃一根香烟,详细描述他微妙的神经反应。原本如百花盛放的无数分散的不合理现象逐渐集合,最后集中在一点上。
“那可能只是我神经应激反应的产物。但不管怎么说,你把算哲博士称为红心国王,当然会让我产生某种异样的感觉。原因在于我刚好从伸子口中听过完全一样的话。或许,这种巧合可以称为这桩事件最终的王牌吧。我们一直追查的经过传统推理方式找出的怪物,也许会被它彻底推翻。尤其是你,通过这场哑剧的渲染心理,可以更深入地把握你的心像。
“如果运用维也纳新心理学派的理论来解释,这就是所谓的征候发作,在持续无目的、无意识地运动时,意识最底层的东西很容易出现。也就是说,平时不希望表现出来、想深埋在内心的东西,会以某种形态表现出来;或者在受到某种暗示性刺激时,随之发生的联想性反应往往会通过语言体现出来。
“我所说的暗示性刺激,指的是我把算哲称作‘黑桃国王’。不过,我在之前提到戴克斯比的时候,就已经对不知道戴克斯比真面目的你产生影响了。你在无意识中表现出的征候,把戒指取下又戴上,不停地转动,给我留下一个引导心灵的巧妙停顿。
“这种停顿在戏剧中是必要的,运用在问讯上也很有必要。久我女士,虽然凶手是一位剧作家,却没有在剧本中写出任何一种注释。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调查的人员就必须配合,进行完美的演出。还请原谅我的多嘴,我必须要向你致歉,在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就擅自窥探你的内心深处。”
法水接着又点燃另一根烟,反复烘托他那夸张的表演,继续讲述:“只是这种停顿相当不明朗,各种各样的心理现象积聚成十字形,简直如层积云般在意识层面蠢蠢欲动。这种脆弱的状态似乎只要稍微加上某种刺激,就会立刻全部消失。所以我才会说出‘黑桃国王’这几个字。假设全部精神可以视作一个有机体,该处必然会出现物理性的反应。因此我十分期待,你对这个暗示性非常强的词语会有何种反应,果然,你将它改为‘红心国王’。就是这个‘红心国王’让我得到狂乱的特别启示。可是,接下来你又产生了第二个冲动行为,失控地把戒指戴在小指上。我怎么会忽视你脸上的恐惧呢?”
法水停顿了一下,脸上带着微颤,接着说:“不,其实有更沉重的恐惧朝我袭来。扑克牌面上的人像都是上下身体靠左斜向相对,也就是说,各自的心脏这个重要部位,都被对方鲜艳宽大的袍子所遮住,而画面中心脏都被图案所替代,置于右侧上部。可能是我思虑过多吧,但是,这样一来,其中灿烂又凄惨的光辉可能会被忽略。啊!心脏在右侧。但是如果把你说的‘红心国王’解释成你所说的心脏,那么算哲博士就应该具有心脏在右侧的特异体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所有分离四散甚至极端不合理的问题,都可能获得转机,一并得到解决。”
这种推断听起来十分惊人,在掌握押钟津多子的行踪之后,成为整个事件中第二幕重头戏。受到那超乎寻常的逻辑的震撼,检察官与熊城的表情都很木然,两人一言不发。不过,其中仍有一个疑点存在,只是法水的接连举证,仿佛向其中灌入一股阴森之气。
“如果那就是事实,我们都将无法保持冷静。因为,当时算哲博士左胸的左心室被刺穿——几乎在边缘一带,但由于现场证据充分,于是断定为自杀,并没有提出解剖尸体的要求。这样一来,第一个疑问就产生了,即贯穿左边肺叶下方的伤真的会令其当场死亡吗?在我的记忆中,即便在外科手术相对落后的南非战争时期,如果伤者就医及时,几乎都可以痊愈。对了,说到那场布尔战争……”
法水用力咬住香烟,故意压低声音,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色,接着说:“有一册名为《南非外科集录》的报告集,其中记录了一个跟算哲先生的状况几乎一样的神奇事例。在一次格斗中,龙骑兵班长右胸上方被西洋剑刺中后,很快被安葬,六十个小时后他却在棺材里复活。该书的编者,也就是著名的外科医师梅金斯,提出这样的见解:‘最有可能的死因是大静脉被西洋剑所压迫,导致血管变窄,因此流入心脏的血液急剧减少,于是出现死亡的特征。’但是,当尸体的位置发生改变时,瘀血肿胀的血管之中,血液受到力的作用会再次流动,因此才造成了复活现象的出现,这可能是受到某种物理性的影响。也就是说,这种物理性的影响,产生了某种类似按摩的作用,导致尸体的心脏复活。因为心脏原本就是具有物理性的器官,而且正如布朗·塞加尔教授所说,人即使在死亡之后,其心脏还持续着细微跳动[156] ,并且是外部听诊或触诊都无法听见的。久我女士,这样说来,我心中的疑惑又该如何解释呢?”
法水通过算哲的心脏异位这件事,提出一个更加强烈的疑惑,比死者复活更具有科学的论据。这时,内心一直在苦苦挣扎的镇子,脸上突然掠过一种慷慨献身的神情,仿佛一切恐惧与不安都已被她全力推开,她终于要诚实地面对这桩事件的真相了。
“我会说出一切的。算哲先生的心脏的确在右边,所以对于他企图自杀却没有刺入右边胸口的行为,我一直持怀疑的态度。于是我试着在尸体的皮下组织注射了氨液,结果尸体很明显地呈现出生命体所特有的红色。然而更为恐怖的是,我发现那条线在第二日清晨被人割断。可是我没有勇气去往算哲先生的墓室。”
“那条线是怎么回事?”检察官马上厉声反问道。
“是这么回事,”镇子立刻回答,“算哲先生其实相当害怕被早期埋葬[157] ,所以在建造这座宅邸时,就已规划建造了规模不小的地下墓室,并隐秘设计了跟柯尼加·卡尔尼兹基(俄罗斯皇帝亚历山大三世的侍从)式相似的防止早期埋葬的装置。在算哲先生葬礼的当晚,我一整夜都没合眼,一直静静等待电铃响起。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天晚上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等到差不多凌晨的时候,雨停了,天色也亮起来,我不放心,决定前往后院的墓室一探究竟。电铃的开关就隐藏在四周环绕的七叶树丛中,但我发现一只山雀的雏鸟被夹在开关之间,连接把手的线也被割断了。那条线连接至地底下的棺材里,而且不论是棺材还是地面上的灵柩台盖,都是可以轻易从内部打开的。”
“原来如此,那么……”法水咽下一口唾液,神情显得有点慌乱,“还有哪些人知道这件事?都有谁知道算哲心脏的位置特别,以及防止早期埋葬的装置的存在?”
“据我所知,应该还有押钟博士,就我们两人知道。所以,我觉得伸子所说的红心国王之类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偶然的巧合而已。”
说完这些之后,镇子露出害怕的表情,似乎担心自己会遭到算哲的报复,于是要求熊城派人保护自己,与刚刚进来时的态度大相径庭。然后她走出了房间。
下着大雨的晚上……墓室周围如果发生了什么,一切痕迹都应该会被抹掉吧?如果算哲真的还活着,那么让所有事件扑朔迷离的失常现象,就可以完全回归到眼下的真实世界。
熊城激动地叫起来:“不管怎样,我们把能做的事情全都试一遍。法水,不管有没有搜索令,我们先去看看算哲的墓室吧。”
“不,我认为还是别过早质疑调查的正统性。”法水的神情有些黯然,“你们想,据镇子所说知道这些内情的人只有她自己和押钟博士,那么,理应对此一无所知的雷维斯,为何会做出向算哲以外的人展现彩虹这种行为?而且效果如此完美。”
“彩虹?”检察官愤恨地低喃着,“法水,我觉得发现算哲心脏异位的你,简直就是亚当斯或勒威耶[158] 。不是吗?在这桩事件中,算哲就相当于海王星,就因为他这颗星星从天空抛下各种各样的不合理,才逐渐被人发现。”
“别开玩笑了!那道彩虹的出现有什么必然性吗?如果不是偶然……只能是雷维斯华丽的梦想了。换句话说,那男人在展示自己清高的古典语言学精神。”
法水又习惯性地卖弄起他那奇异的语言:“支仓,惊骇喷泉周围踏脚石上的脚印是雷维斯留下的,我有必要对这一点做出韵文般的解释。在四块踏脚石中,他最初踩上的是靠近主建筑物的那一块,其次是对面的那一块,接下来才是左右两块。但是,我们忽略了这个循环中最有深度的一步,即第五次的踩踏——它与最开始一样,踩在了靠近主建筑物的那块踏脚石上。也就是说,雷维斯在绕了一圈后再次回到原点,再一次踩在最先踩过的踏脚石上。”
“从结果来看,那又产生了什么现象呢?”
“让我们承认伸子的不在场证明。从现象的角度来说,就是让喷在半空的飞沫产生对流运动。如果按照从一到四的顺序,最后喷出来的飞沫,就是右侧那道飞沫的位置最高,接下来的高度则呈问号状依次降低。这时第五次的飞沫喷出,在气流的影响下,已经开始下降的四道飞沫再次以原来的形状上升,这样就当然会与最后的那道飞沫产生对流现象,那么就会让第五次的飞沫在丝毫无风的空气中发生扩散。也就是说,是一到四飞沫的联合作用,才将最后上升的朦胧气流送到了空中某个位置。说得更详细一些,是为了达到某个既定的方向而必须这么做。”
“原来如此,就是那朦胧气流让彩虹出现的?”检察官咬着指甲点点头,“这确实可以算作伸子的不在场证明,因为,那女人说过她目睹了不同寻常的气体飘进窗户。”
“但是,支仓,所谓的某个位置,却不是窗户打开之处。当时窗栏保持水平,百叶窗是半开的状态,那么,喷泉的朦胧气流是通过窗栏之间的缝隙进入房间内部的。”
法水严肃地指出了彩虹事件唯一的受害者:“那才是出现如此色彩强烈的彩虹的缘由。彩虹的产生不是因为半空中的朦胧气流,而是因为留在窗栏上的水滴。也就是说,彩虹的问题在于七种颜色构成的背景,然而,更重要的条件却是看见彩虹的角度。换句话说,火箭弩掉落的地点—— 也就是当时凶手所在之处。而且,那位独眼的大明星……”
“押钟津多子?”熊城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
“是的,所谓彩虹两端有黄金,可能也只有她能看到那样的彩虹吧。熊城,通常情况下,在我们视觉半径大约四十二度的位置,会先出现彩虹的红色部分,而这个位置正好跟火箭弩掉落的地方一致。还有,这种红色如果跟克利瓦夫夫人的红色头发互相映衬,可以想象它带来的强烈眩光足以使人眼花。近距离见到的彩虹会一分为二,并且颜色也相对浅淡苍白。”法水暂时停止说话,脸上随即浮现出自得的微笑,“熊城,只有一个人绝不会这样,那就是押钟津多子。因为以她的独眼只能看见一道彩虹,而且明暗对比强烈,色彩极度鲜明,如果旁边存在同色的物体,她是完全无法辨别出来的。啊!那只候鸟——化成了雷维斯的情书,从窗户飞进来,不经意地把克利瓦夫夫人的颈项包围起来,造成射偏目标的缺陷。这种偏差肯定只会对津多子产生影响。”
“原来如此。不过,你刚才说彩虹……是雷维斯的情书?”检察官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连忙追问。
法水继续用慨叹的口吻展开他独有的心理分析:“支仓,你只看到了这桩事件黑暗的一面,别忘了在克利瓦夫夫人被悬吊于半空之前,伸子曾出现在窗边。所以当雷维斯见到伸子在窗边的身影时,以为她在武器室里,于是才会在喷泉旁咏唱他钟情的蔷薇。对了,你听过《所罗门王之歌》的最后一句吗?‘我所钟爱的人呀!请赶快过来,如经过香草山的羚羊或小鹿。’那是一封对神灵憧憬和恋慕的世界上最伟大的情书,其中更是把心爱之人的心比喻为彩虹。根据波德莱尔的理论,彩虹的七种色彩具有热情、狂热之美。如果按照查尔德的歌咏,天主教主义肃穆的灵魂会从中生出渴望,而近代的心理学家们又把其抛物线的轨迹,比作雪橇滑行时的心理过程,认为彩虹其实是恋爱心理的表征。支仓,那七种色彩既是画家手中的调色盘,也是钢琴家手指下的琴键,而彩虹本身所具有的抛物线轨迹既是色彩法,又是旋律法、对位法。因为彩虹在移动中,每次以两度的视觉半径的差异进入视野范围,逐渐进行色彩变化。也就是说,雷维斯把押韵的情书比作彩虹,送给伸子。”
按照法水的说法,最初他认为雷维斯制造出彩虹是庇护某人的骑士行为,更加深入地探索分析之后,终于把它归纳为一种恋爱心理。至于凶手没有射中克利瓦夫夫人这一点,只能认为事出偶然。可惜的是,关于这一点法水还无法向检察官和熊城拿出实证,所以他们两人不但半信半疑,甚至认为法水把自己拘泥在一个彩虹的梦想之中,才一直不愿对最重要的算哲的墓室展开调查。当然他们也没有料到,雷维斯的恋爱心理会在事件的末尾部分引发悲剧。另外,还有一点是他们更加不可能注意到的,那便是法水推定押钟津多子是事件的凶手,其实还潜藏了某种更重大的暗示性观念。
到目前为止,这桩已经令人数次绝望的事件,在此番短时间的讯问中发生了新的起伏。接着,到了下午五点三十分,终于展开寄托了解释所有现象的全部希望的“在大楼梯后面”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