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结结巴巴地向熊城说明降矢木家徽纹的情况后,继续说道:“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可为何凶手杀死受害者后还不满足?他做出如此令人费解的行为究竟是何原因?”

“支仓,”法水叼起烟,“这不是重点,让我诧异的是,死者停止呼吸是在被刻上这些徽纹的几秒钟之后。也就是说,刻上徽纹的时间很奇特,既不是死后,也不是服毒前。”

“开什么玩笑!”熊城忍不住皱眉,“你说受害者不是当场死亡?讲讲你的理由。”

法水的语气带着些许训斥,像是面对调皮的孩子:“这起案件的凶手虽然动作敏捷、隐秘且残暴至极,不过你夸大了对于强度氰化物中毒的认定。我的理由十分简单,一般氰化物中毒之后,呼吸系统就算是瞬间麻痹,到心脏完全停止跳动至少还有大约两分钟的时间,而尸体皮肤表面发生变化是同心脏功能衰退一起出现的。”

法水停顿了一下,注视着对方接着说:“只要知晓这点,就应该能认可我的看法。你们看,伤口只有血清渗出,可以表明这是只切割了表层皮肤的高明手法。最主要的是,一般在切割活体时,皮下肯定会渗血,伤口边缘会肿起,在太阳穴上这些伤口表现得很明显。你们再看看其他伤口,割裂却并没有结痂,透明如雁皮纸,这就是尸体现象。如果分析是正确的,那么这两种现象就产生了很大的矛盾,死者伤口形成时的生理状态究竟如何,很难界定。所以,要想获得确切的结论,只有分析出指甲与表皮的死亡时间。”

法水的观察过于细致,反倒让伤痕的徽纹之谜显得更深重。检察官听完再次战栗,声音不再冷静:“一切等解剖完尸体再说。不管怎样,凶手不仅不满足于制造尸光的超自然现象,又在上面刻了降矢木家的徽纹烙印……我感觉如此圣洁的光具备了某种非常淫虐的意识。”

“不,凶手并非只是希望吸引看客,而是想要你刚才所经历的心理冲击。为何凶手有这种变态的个性呢?并且还相当具有创造性……不过,如果按海尔布洛尼的论点,小孩才是最具淫虐和独创性的。”

法水微笑着,接着问道:“对了,熊城,尸体发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初桌上的灯亮着,所以谁也不清楚。到了大概十点,大致结束了验尸的程序,这一区的搜查也基本完成,关上房门,关掉桌灯时才发现……”熊城生硬地咽下唾液,“别说降矢木家的人了,就连一些办案人员都不知道这件事。另外,我再说明一下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情况……昨夜,降矢木家这里有一场聚会,席上丹尼伯格夫人突然昏倒了,时间正好是九点。然后她就被送到这个房间休息,管理图书的久我镇子和管家川那部易介负责通宵照顾她。到了十二点左右,受害者食用了掺入氰化钾的柳橙,我们已经在她口腔里残留的果肉渣里发现了大量的遗留物。尤其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仅是第一口柳橙,在其他的果瓣中,没有留下任何毒药的痕迹。所以我认为凶手是精心安排的,一举正中目标。”

“柳橙?”法水轻晃床铺上方顶棚的柱子,声音低沉,“这么一来又出现了一道谜题,就是说,凶手对毒药毫不了解。”

“可是,调查仆人们并未发现任何疑点。久我镇子和易介都声称丹尼伯格夫人是自己从盘子中挑水果吃的,而且,十一点半左右这个房间便锁上房门,从玻璃窗和铁窗上菇状的锈蚀斑痕判断,没有外力侵入。只是有一点,据说那盘水果中,丹尼伯格夫人最喜欢的是梨……”

“什么,上锁?”检察官一脸愕然,似乎很在意这一点与伤痕徽纹的产生所形成的矛盾。

然而,法水不为所动,依然注视着熊城的脸,他冷静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认为,凶手只是给氰化钾戴上柳橙这个面具,但这更让人惊讶于他那可怕的非凡天分。你仔细想一想,只用柳橙来伪装氰化钾这种异臭和苦味都超乎寻常的毒药,这种做法不是很不可思议吗?何况用量还是致死量的十几倍。熊城,你觉得为何如此稚拙的手段能产生这种魔幻的效果呢?为何丹尼伯格夫人第一次伸手拿起的不是别的,而是柳橙呢?我认为,这就是下毒者的荣光,对他而言,这是自伦巴底巫女出现以后,一种永恒的崇拜物。”

熊城没有出声。法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受害者的具体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八点验尸时,鉴定为已经死亡八小时,所以吃柳橙和死亡的时间应该是一致的。死者被发现是在凌晨五点半,十一点之后就没人再进入这个房间,负责照顾死者的两人,似乎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意外。除此之外,家族里其他人员的情况都不清楚……这就是装柳橙的水果盘。”熊城说完,从床铺下面拿出一个银质的大盘子。

这是一个直径约二十厘米的浅盘,外侧边缘部分是画家艾瓦佐夫斯基的作品——匈奴人狩猎驯鹿的浮雕图,线条硬朗,具有典型的拜占庭风格,盘底是一只虚构的倒立爬虫,虫子的头部与前脚为底座,带刺的身体呈く形弯曲,用后脚和尾部支撑着盘子,く形的另一端连接着半圆形的把手。盘里的梨和柳橙都被切成两半,有做过鉴别的痕迹,这些当然是没有掺毒的。但造成丹尼伯格夫人死亡的那另一半柳橙明显不同,发生了显著变化,它的表皮不再是橙色,而是接近火山岩浆的红色,颗粒硕大,果肉因为成熟过度变得红中带黑,像是凝结的血块,令人恶心,但这色泽却出奇地刺激着人的神经。果蒂已经不见了,可以推断,泥状的氰化钾应该是由此处注入。

法水对水果盘的查看似乎告一段落,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以帷幔为界,隔开的部分与前面的房间迥然不同,此处的墙壁涂的是灰泥,地板也是灰色调,毛绒地毯也是素色的,窗户略靠上,面积比前面的房间略小,感觉阴暗了许多。再加上这灰的墙壁、灰的地板、黑的帷幕,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以前哥森·克雷格时代的舞台背景。这种本就单调的基本色系让室内更加阴郁了。

同前面的房间一样,这里也是荒废已久,墙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会引得它们纷纷扬扬地洒落。这里的家具只有床边的一个大型橱柜,样子像酒坛,上面放了一本记事簿,夹着的铅笔芯已经折断,还有一副玳瑁近视眼镜,是受害者睡前取下的,此外还有一盏绢罩上绘有图案的台灯。近视度数只有二十四度的眼镜也只能让模糊的事物稍微清楚一些,所以没什么可看的。

法水步伐悠闲地慢慢走着,检察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法水,看来奇迹只在所有大自然法则的彼岸出现啊!”

“嗯,现在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法水语气平淡,“凶手如同射箭般精准,只用一箭便将可怕的氰化钾射入对方腹内,而没有造成身体外部的其他损伤。这也表明,在得出最终结论之前,光芒与伤痕徽纹是必然出现的。也就是说,这两者是完成凶行的结构性补充,是其过程不可或缺的科学原理。”

“开什么玩笑,这种理论太过空泛了吧!”熊城愕然地说。

但法水毫不在意,继续表达他那独特的观点:“因为凶手必须进入从里面锁住的房间,并在短短的一两分钟内制造出伤痕徽纹!这需要像克立尔医生那样的技术才能办到吧。这就无关心理,而是涉及生理的奥妙了。另外,疑点也是存在的,比如被扭至背后的右手,右肩上有微小的钩伤……”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熊城表情冷淡地说,“这只是受害者以趴着的姿态吞下柳橙,瞬间失去抵抗力造成的。”

“但是熊城,阿道夫·汉肯所著的古老法医学书籍中,有一段有趣的文字。一位妓女侧躺着服下毒药,当时她的手臂正压在身体下,然而瞬间产生的冲击力反而让麻痹的手臂做出了动作,把毒药瓶丢进窗外的河里。所以,我认为找出受害者最初的姿势是很有必要的。另外,亮光出现在尸体上的事,阿布里诺的《圣人奇迹集》中……”

“不错,和尚跟杀人命案产生关系的可能性更大。”熊城故意表现得漫不经心,却又神经质地摸摸内侧口袋,想取出点什么。

法水没有回头,继续说道:“熊城,指纹检测的情况怎么样了?”

“指纹很多,但基本都可以确认。昨夜在受害者进入这个房间之前,仆人们使用真空吸尘器打扫了床铺和地板,所以很遗憾,没有发现脚印。”

“哦,是吗?”法水说着,停在了尽头的墙壁前。

在墙壁上大概一般人面孔高度的位置,有什么明显的痕迹,估计是最近取下过类似匾额的东西。走回刚才的位置,法水好像在台灯里有了发现,他忽然回头对检察官说道:“支仓,麻烦你把窗户关上。”

检察官一愣,还是照做了。

然后,尸体神秘炫目的亮光再次显现,法水扭亮台灯。检察官这时也发现台灯用的是少有的碳纤维灯泡,应该是为应急所准备的。灯光是红褐色的。法水的视线顺着灯罩画出的半圆的光移动,他经过刚才有匾额痕迹的墙壁,在往前约一尺的地板上停住了,做了一个记号,请检察官关掉台灯。房间里立刻恢复之前的样子,乳白色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来。

检察官望着窗户吁出一口气,问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目前我的论据还没有明确,所以打算制造出用眼睛看不到的人物。”法水的语调也带着困惑。

但是熊城却随即递出一张纸片,说道:“这个,足以让你的谬论消失。根本没必要这么费劲地虚构角色。你看,丹尼伯格夫人曾试图告诉我们,昨夜,这个房间躲藏着意想不到的人物,并且她在吃柳橙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了。”

看到纸片上的文字那一刻,法水的心脏好像被什么紧紧箍住。

检察官则愣住了,然后大叫:“德蕾丝!是那个傀儡玩偶!”

“没错!如果与伤痕徽纹联系起来的话,那就不能说是幻觉了。”熊城的声音低沉又有些颤抖,“玩偶就在床铺下面。当我看到纸片时,浑身发麻,汗毛竖立。毫无疑问凶手是利用玩偶行凶!”

法水不免有些冲动,用讽刺的语气说道:“原来是把恶魔学应用在了玩偶上。这么说来,凶手的意图是潜在性地批判人类。不过,这是少有的旧式写法,用的是爱尔兰文字或波斯文字。有证据能证明这是受害者亲笔所写的吗?”

“当然!”熊城耸耸肩,“事实上,你们刚才抵达时见到的纸谷伸子,就是这张纸片的最后鉴定者。她说丹尼伯格夫人有特别的握笔习惯,通常是用小指和无名指捏住铅笔的中部,再用拇指和食指斜握铅笔进行书写,所以笔迹相当不容易模仿。而且,笔尖折断的状态也与纸上的擦痕完全吻合。”

检察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说道:“这是要暴露可怕的尸体啊!法水,你觉得呢?”

“嗯,玩偶与伤痕徽纹之间存在必然联系吗?”法水眉头紧锁,“这是典型的密室作案。我非常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然而,事实上,我们正无意识地走向另一个方向。不,如果从玩偶着手调查,通过其机械设计原理或许能了解伤痕徽纹之谜的某些要点,至少强过继续站在这里看奇异的鬼火。就目前来说,任何微弱的亮光我们都不要放过,对吗?这样吧,晚点再讯问降矢木家的人,我们先从玩偶开始调查吧!”

说着,三人前往傀儡玩偶所在的房间,吩咐便衣刑警先去拿房间的钥匙。

没过多久,这名刑警激动地回来了,说道:“钥匙不见了,连药物室的也不见了。”

“没办法,只能破门而入了,”法水下定决心,“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两个房间需要调查了。”

“药物室也要一起查吗?”检察官露出惊讶的表情,“氰化钾这种东西也不难找到啊,小学生的昆虫采集装备里都有的!”

法水没有立即回答,站起来走向房门说道:“这是调查凶手的智力。也就是说,遗失钥匙的药物室里应该遗留了显示作案计划深度的物件。”

德蕾丝玩偶在大楼梯后面的房间,前面是一道走廊,正好在《解剖图》后方出口封闭的走廊的尽头。

法水来到房间前,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门看。

“这扇门的浮雕是希律王屠杀伯利恒的婴儿,同尸体所在的房间房门上耶稣治疗驼背的人的图,都是出自著名的《奥托三世福音书》。因此应该有迹可循。”法水轻轻点头,伸手去推房门,门却纹丝不动。

“事到如今也只好破门了。”熊城神情严肃地说。

法水慌忙出声阻拦:“别急,我还在看浮雕。而且,动作太大的话,有些痕迹可能会消失,最好是轻轻割开下方的木板。”

不久,门的下方被割开一个矩形的缺口,他们三人弯腰钻进房内。透过法水手中手电筒的圆形光圈,只看到了地板和墙壁,一件家具也没有。他们从最右端开始绕着房间仔细转了一圈,毫无发现。就在即将转完的时候,法水的身旁,也就是门右侧的墙角—— 出乎意料地出现了德蕾丝的侧脸,真是见鬼了!

说起面具的恐怖,大概人人都有过这种体验,比如白天待在古老的神社大殿,看到破格子门上挂着的能剧表演面具,全身会不由自主地一阵发凉,觉得被人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感觉毛骨悚然。更何况此时是这起事件怪异的始作俑者—— 德蕾丝玩偶,在荒废的房间暗处骤然浮现……那一瞬间,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几乎忘了呼吸。

窗户掠过一道闪光,瞬时照亮铁窗的轮廓,同时远处传来地动山摇般雷声的轰鸣。空气中一片凄然,法水凝视着眼前散发出妖魅气息的玩偶,想象着这具没有灵魂的玩偶出现在夜深人静的走廊。

找到电灯的开关之后,房间内终于一片光明。大家这才看清德蕾丝。这是一个身长五尺五、宽六寸的包蜡玩偶,身穿一件深蓝格纹的上衣和百褶裙,脸部给人的感觉说是可爱,更带着一股妖艳。它有一对鲁本斯[16] 画作中淫乱之态惯有的半月形眉毛和嘴角向下的帆船形嘴,却与圆润的鼻子相当和谐,展现出毫不浪荡的处女神往。脸部轮廓相当精致,配上一头蓬松的金色卷发,简直是托勒威纽庄的美人德蕾丝·西诺莉的真人翻版。灯光下,玩偶脸上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绽放出熠熠光辉,可惜,与肩膀以下巨大的身躯相比,显得很不谐调。可能是为了保持稳定性,身体制作得尤其大,连脚趾都是常人的三倍大小。

法水以考察的目光盯着玩偶,说道:“这只能说是没有生命的假人[17] 或铁处女[18] 。据说制造者是柯贝兹基,说是玩偶,其实更像是德国巴登-巴登的手控傀儡。它看似简洁的线条隐含着无限神秘,是其他玩偶无法比拟的。这绝不是出自正统的玩偶工匠之手,算哲博士专门找人制作出如此巨大的手控傀儡玩偶,可能完全是他个人的嗜好。”

“现在可不是悠闲地欣赏它的时候,”熊城苦着脸,“法水你看,房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嗯,真是不可思议!用意志力远程遥控玩偶锁门是不太可能的吧?”检察官看着锁孔中插着的一把挂着吊饰的钥匙,神情凛然,马上开始查看地板上的脚印。从门口到正面窗户的地板有来回两次的四道脚印,并且明显很大且扁平。另外,还有一道脚印是从门口到目前玩偶的位置。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些脚印都不属于人类!

检察官的惊呼让法水露出讽刺的微笑,说道:“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凶手先用玩偶的步幅行动,然后让玩偶再在上面踩一遍,自然就看不到自己的脚印了。之后的行动和出入,都是完全踩在玩偶的脚印上。只是,昨夜这具玩偶最初的位置如果是在别处而不是门口,那就说明它昨夜并没有离开这个房间。”

“不可思议,”熊城故作镇定地说,“那么脚印的先后你要如何证明?”

“不过是最简单的减法运算而已,”法水的语气略带轻蔑,“如果说最初的位置不是在门口,那么留下的四道脚印就无法连贯,门口到窗边的两道脚印肯定会多出一道。然而,假设玩偶开始在窗边,踩着凶手的脚印走到室外,再回到原位,那就得再走到房门上锁。如大家所见,玩偶是走到门前然后转弯,才到现在的位置,剩下的一道脚印则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如果说往返一次是为了掩盖住凶手的脚印,那又为何必须从此处再回窗边呢?如果让玩偶停在窗边,它又怎么锁门呢?”

“玩偶锁门?”检察官怔住了。

“不然还有谁能锁门?”法水的语气显得很兴奋,“只是凶手使用的方法毫无新意,可以说是太老套了,就是利用绳线。现在来证明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他首先将钥匙插入锁孔。

法水十几天前在圣阿雷基赛修道院的吉娜达的房间里实验成功了,这次也能成功吗?看起来有一定的难度,那把旧式钥匙的长柄突出在门把手之外,利用上次的技巧是难以实现的。

两人静静地注视着法水。他把准备好的长线,从锁孔外侧向内穿入,先在钥匙圈形的左侧缠绕,再由下往上向右侧缠绕,接着从上方挂住圈形的左根部,剩余部分绕在检察官身上,尾端则再次穿过锁孔,放到外面的走廊。

“现在支仓就是那具玩偶,他要从窗边走过来。凶手必须事先确定好放置玩偶的准确方位。在门槛边停住的一定要是其左脚。因为若左脚在这个位置停住后,下一步是右脚,中途会被门槛挡住,所以用右脚为轴心产生的力量,使左脚逐渐后移,等身体完全转过来时,就可以与房门平行前进。”

接下来,法水安排熊城负责拉住门外的两条线,让检察官朝着墙边的玩偶走去。当检察官经过门前,并超过钥匙的位置时,法水叫熊城拉线,线头逐渐绷紧。检察官的身体推着线继续前进,接着圈形的右侧被拽动,钥匙慢慢开始旋转。锁扣落下的瞬间,钥匙上的长线也同时断掉。

熊城手里拿着断掉的两条线走过来,不服气地叹息着说:“法水,你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这证明不了玩偶有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另外,多出来的那道脚印,我也没想明白。”法水决定暂时不去理会它了,他拉开玩偶衣裳的后背拉链,对开式的小门里是玩偶内部的机械装置,是设计极为巧妙的仿佛数十个时钟的集合体。不计其数、大小各异的齿轮重重叠叠,有多层复杂的自动转向机,连接活动关节的金属细棒闪闪发光,中间是螺旋般的突起和控制器。

熊城靠近玩偶闻其身体,并用放大镜搜寻全身,但不管是指纹还是指模,都毫无痕迹。

等熊城做完这些,法水说道:“对玩偶的性能我多少有些了解,一般来说它只会前进、停止、挥手、抓放物件这些基本功能,就算它走出了这个房间,要做出雕刻那种伤纹、模仿丹尼伯格夫人写字的事,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是法水思考后得出的结论,然而,在他对玩偶的疑问渐渐淡去的同时,另一种疑问渐渐明晰,无法拂去。他说:“熊城,凶手把现场布置成玩偶锁门的样子究竟有何用意?是为了增加事件的神秘感,还是要炫耀自己的巧妙手法?如果要增加玩偶的神秘感,还不如敞开房门,给玩偶的手指上沾点柳橙汁有用。唉!凶手把细线和玩偶诡计留给我是什么意思呢?”

他的表情既疑惑又苦恼,接着说:“还是先看看玩偶的行动再说吧。”法水眼睛里的光彩消失了。

然后,玩偶开始行走,速度非常缓慢不说,姿态还相当笨拙。这是机械产品的特性,它每踏出一步都伴随着丁零当啷的声响。那是玩偶体内某处金属线震动,在体腔产生共鸣的声音。这样看来,玩偶的嫌疑似乎没有了,跟法水推理的一样。只是这个声响成了决定事件的关键。

在得到这个重大发现之后,三人走出了玩偶所在的房间。

法水原本的计划是要调查楼下的药物室,不过他临时起意,走进了排列着古老盔甲的拱廊,在圆廊的门口停住。法水的目光朝着对面的墙上看去,那里有两幅亵渎神明的石灰壁画,右侧是《处女受胎图》,图上左边站着面色苍白的玛利亚,右边是《旧约》中的先知们,都以手掌遮住眼睛,中间的耶和华望向玛利亚的目光充满性欲。左侧是《加尔瓦略山的翌晨》,图画右边明晰地画了在十字架上死去后僵硬的耶稣,一群怯懦的使徒正不安地往前走。

法水思考片刻,拿出香烟后又放回,忽然问道:“支仓,你知道波德定律吗?就是用某个数列得出的倍数公式计算行星到太阳的实际距离,海王星除外。这个定律该如何应用在拱廊这里呢?”

“波德定律?”法水奇怪的言行再次令检察官惊讶,他不禁看了一眼熊城,两人无奈的目光对上了。

“那取决于你对这两幅画的评价了。如此尖刻地讽刺《圣经》,你怎么看?我觉得,喜欢这类风格的费尔巴哈[19] ,应该跟你一样善辩。”

听罢检察官的话,法水只是笑了笑。

他们从拱廊回到尸体所在的房间后,又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管家川那部易介消失了。

昨夜正是他和管理图书的久我镇子一起照看的丹尼伯格夫人,熊城认为他的嫌疑最大。得知易介失踪,熊城搓着手得意地说:“我在十点半结束对他的讯问,接着他陪同鉴识科人员去采集指纹。这么说,他失踪的时间应该是从那时到现在一点之间。对了,法水,据说这座雕像是以易介为原型塑造的。”

熊城指着房内的一座雕像,接着说:“整件事情我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位驼背侏儒在这桩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十分清楚。他真是愚蠢,竟然没注意自己那么明显的特征。”

法水对熊城的说法有些不屑,只淡淡回了句:“真的是这样吗?”

法水走到与立法者坐像背对背的佝偻者雕像面前,说道:“哦!这位驼背已经治好了啊!这实在是巧妙,耶稣在门上的浮雕中治疗他,进门后他便已痊愈,而且,这男人一定已经成了哑巴。”

法水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神情却带着几分寒意,动作也相当神经质。

然而,雕像毫无变化,扁平的大头上眼睛眯缝着,眼角渗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这时,检察官用手势招呼法水过去,他似乎有所发现。桌上的纸片上是检察官逐条列出的问题。

一、法水在大楼梯上说,仆人会听到正常人听不见的声响,结论是什么?

二、法水在拱廊看见的是什么?

三、法水扭亮桌灯的原因?为什么测量地板?

四、法水为何执着于对德蕾丝房间钥匙的反向解释?

五、法水为何不首先讯问降矢木家的人?

读完纸片,法水笑了,分别在一、二、五号问题下面画上破折号,并写下回答,接着又写下一句“如果够幸运,或许可以找到指证凶手的人物(第二或第三桩事件)”。

检察官吃了一惊。法水接着写上第六个标号和问题:盔甲武士为何必须离开楼梯旁?

“你已经清楚了?”检察官瞪大眼睛问道。

这时,房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久我镇子,第一位被传唤的降矢木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