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那么的低沉,它似乎还在不断地向下压,跨越难以计数的空间,夹带着满天的繁星,像是一直降落到散布着荆豆丛的这块高地,降落到邦妮的头上。

她用手掌捂住眼睛:“我不相信,我不信。”

“邦妮……”雅克·布彻叫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会是布里斯,不会是妈妈。”

“邦妮,亲爱的,请别这样。”

“她总是说她永远也不会变老,她说她会活上好多好多年。”

“邦妮,让我带你离开这儿。”

“她不想死,她害怕死亡,有时半夜里她会在梦中哭起来,那时我就会爬上床和她待在一起,她依偎着我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我来叫个空军飞行员送你回洛杉矶——”

邦妮放下手,慢慢说道:“这真是个可怕的玩笑,你们都参与了这个阴谋。”

泰勒·罗伊尔大步走回来,他的脸在火焰那摇曳的白光的映照下显得煞是苍白。经过这里时他叫道:“过来,邦妮。”好像在这片死寂的黑暗天地间只有他和邦妮存在。

邦妮应声从布彻手中转过身来,像是受了冥冥中什么东西的召唤,随着特伊而去。

卢·巴斯科姆走到站得直直的布彻跟前,哑着嗓子说:“上帝呀,你怎么离开这儿?”

“你长出一对翅膀来吧。”

“喂,”卢接着说,“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他转过胖胖的脸冲着荆豆丛重重地干呕了一声,“布彻,我得离开这块该死的地方,我需要喝点儿东西,得喝好多才行。”

“别打搅我。”

“我原本就不能久站。他们——他们是否——”布彻走开了。特伊和邦妮似乎已经被火焰和星光交织成的神秘气氛所包围,他们双双消失在那架停着的飞机周围的暗影里。

卢跌坐在杂草丛中,抱着肚子在风中打着冷战。过了一会儿,他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一架军用飞机走去,那架飞机的螺旋桨正在转动着准备起飞。

“你是要离开这儿吗?”他尖声叫道。

驾驶员点点头,卢便爬进后座舱,头上的帽子被向后的强大气流刮跑了。他瘫坐在后座舱里,浑身发抖不止。飞机转动着升起来了。

在那架金红色的飞机里,一个身穿飞行服的人正在说着话:“被一位非常有把握不会被认出来的飞行员绑架——接着就是这样,看上去有点儿可笑,奎因先生。”

“可笑?”埃勒里一筹莫展地说,“希腊人对此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中尉。”

约翰·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均在机舱内的软座椅上半躺半坐着,中间隔着过道。

他们的行李包括那些花篮,还有那个柳条篮子都在他们中间的过道上放着,柳条篮的盖子打开着。在罗伊尔裤脚左边的地板上扔了一块咬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它的旁边立着装在柳条篮里的那两只保温瓶中的一个,瓶上附带的盖杯空空的,就搁在罗伊尔的大腿上。他那英俊的面容看上去十分镇定,就像是他睡着了。

另一只保温瓶显然是从布里斯的右手上掉下来的,瓶口向上斜躺在她身旁的一只玫瑰花篮里,那些盛开着的花朵都被碰坏了。一团揉皱的蜡纸很可能是用来包三明治的,此刻正躺在她的膝上。这只保温瓶的盖杯掉到了她两脚中间的地板上。同样地,她也闭着眼睛,面容安祥,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可真奇怪,”中尉察看了他们冰冷僵硬的脸后说道,“他们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断气的。”

“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们既不是被枪打死的,也不是被刀扎死的,又没有被勒死的迹象,这你都看到了,没有暴力的痕迹。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双双心脏病发作——不过,这也太巧合了。”

“就算人的脑子被铁锤砸成了火腿酱,你会说他是死于心脏病的。”埃勒里反驳道,“瞧瞧这儿吧,中尉。”

他朝罗伊尔的遗体俯下身去,用拇指扒开右眼皮,里面的瞳孔几乎看不见了,已经收缩成了一个圆点。

埃勒里穿过东西杂乱的过道来到布里斯跟前,同样扒开她的右眼。

“高度收缩的瞳孔,”他耸耸肩膀说,“注意到弥漫性的苍白了吗?——这叫发绀现象。他们两个都是死于吗啡中毒。”

“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被人谋杀了?”中尉吃惊地叫道,“天哪!”

“谋杀?”邦妮·斯图尔特站在机舱门口,“不,噢,不!”

她扑向母亲的遗体大哭起来。特伊·罗伊尔也随后进来了,低头望着他的父亲。过了片刻,他一拳击向机舱壁,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平静的有如大理石般的脸。

邦妮突然坐了起来,眼睛直盯着刚才触到母亲身体的双手。尽管在她白白的肌肤上看不到一点儿痕迹,埃勒里和那位中尉都明白她在看什么。透过那皮肤表面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她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噢,不,”邦妮难过地低语着。

特伊无奈地叫了声“邦妮”,迟疑着在过道上向她跨出一步。

但是邦妮一下跳了起来,嘴里叫着,“噢,不!”她情绪激动地站在那儿,脸色惨白,胸脯剧烈起伏着,突然身子一晃,便像手风琴的风箱一样地折起腰身,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眼前的一切全都颠倒了过来。

特伊一把接住了她。

冷冷的山风象一把巨大的硬木梳,无情地梳刷着这块高地。布彻从特伊手上接过邦妮,搀着她越过在风中不停抖动的杂草向一架军用飞机走去,同时将一件借来的毛皮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我说,我们还在这儿等什么?”特伊哑着嗓子问,“等着被冻死吗?”

中尉说:“别着急,罗伊尔先生。”

“咱们还等什么呢?”特伊喊叫起来,“见鬼,这儿有个杀人犯还在逍遥法外呢!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派人去追查?”

“别急,罗伊尔先生。”中尉又说了一遍,钻进一架飞机去了。

特伊开始胡乱抽打身边没膝高的杂草,又用脚使劲去踩。

埃勒里问一个飞行员:“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在赭石山的北山头。”

他向旁人借了一只手电筒,开始仔细察看靠近那架金红色飞机的地面。不过,就算那位神秘的架机人用乙醚熏死杰克·罗伊尔和布里斯·斯图尔特后,在逃离这架已经着陆的飞机时留下了什么痕迹的话,也早就被这些四处乱转的士兵给踩没了。埃勒里扩大了察看的范围,一直到这块高地的边沿。

在电筒的强光照射下,他很快就发现想尽快找到那不为人知的飞行员的努力是徒劳的。

地面上有数以百计的印迹由高地经灌木丛通向低处,主要都是马留下的,他见到许多马粪和马掌印在他的记忆中,高地的东边该是黑山,西边是有南太平洋铁路通过的山谷,铁路那边是萨坦海和圣贾辛图牧场。那个飞行员可能穿过人烟稀少的乡村逃往这三个方向中的任何一个,即使是有经验的追踪专家要查出他的去向也得花上好几天,而到那时人都要被冻透了。

埃勒里回到金红色飞机跟前,中尉已经站在那儿了:“简直一团糟。我们通过电台与总指挥部联系上了,搜索大队正从三面向这里赶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所在的这个山头刚好在里弗赛德县境内,而赭石山的大部分都划在南边的帝王县境内。飞机到此肯定要经过洛杉矶县的上空,可能还有圣伯纳迪诺县的东南角。这样一来,这三个县的上空都有可能是他们咽气的地方。”

“所以这三个地区那些负责调查谋杀案的先生们打起来了,”埃勒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都想争得对此案的调查权,对吧?”

“是啊,他们从中可以得到好处,让他们打去吧。我的职权行使到他们中有一方获胜就算结束了。”

布彻不客气地打断他说:“我不清楚你的职责到底是什么,中尉先生,不过该给斯图尔特小姐采取点儿措施了,她的状态很不好。”

“我倒是想送你们这些人返回市立机场,可——”

“为什么不行?”特伊·罗伊尔提高声调问道,他那张憔悴的脸让埃勒里看了很不舒服,他的嘴唇发青,全身上打战,显然不是因为山风。

“邦妮要崩溃了,特伊,得找个医生看看。”

“噢,当然,”特伊有些恍惚地应道,“当然了,我亲自送她下山,我的飞机——”说到这儿他的话一下子断了。

“对不起,”中尉说,“在警察到来之前那可不能动。”

“我想也是这样,”特伊小声嘟囔着,“我猜想是的。”突然他大叫一声,“见他妈的鬼!”

“你看,”埃勒里边说边抓住他的胳膊,“你也快坚持不住了。中尉,你知道这儿离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庄园有多远?它应该是在赭石山中的一个小山上,就在下面的帝王县境内。”

“乘飞机只要向南几分钟就到了。”

“那么我们就带她到那儿去,”布彻气呼呼地说,“你能不能行行好派一架飞机送我们——”

“可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他们要找我们的话,我们都在托兰德·斯图尔特那儿,是你自己说的只要飞几分钟就到了。”

中尉看上去很不痛快,他耸耸肩叫道:“格姆斯!带他们走。”

一个飞行员敬了个礼便钻进一架大军用飞机,发动机随即转动起来发出轰鸣。他们几个都向那飞机奔去。

“卢到哪儿去了?”埃勒里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嚷着。

“他实在忍受不了,”布彻也冲他嚷着,“跟着这儿的一位飞行员飞回洛杉机去了。”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置身空中向着东南方向飞去。

高地上的几处火光渐渐缩成了一个小亮团。进而是个亮点,最后消失了。布彻抱着邦妮,她双目紧闭,紧紧靠在他的胸前。特伊独自坐着,身子向前倾,把鼻子埋在他那单薄的外衣里,像是在打瞌睡。但是埃勒里曾捕捉到他眼中闪动着狂野的光芒。

埃勒里不禁一抖,转过头去俯瞰下面一闪而过的群山那黑色的轮廓。

过了不到十分钟,他们前下方的山石中出现了一块长方形的发亮的平地,在埃勒里看来那就像是一张邮票,他不禁有些难过地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当他抓住座位扶手的时候,看见在那块被灯光照亮的地面远处是一团由石头和树木构成的巨大的暗影。紧接着,他们的飞机直朝那一小块降落地扎下去,差一点就撞上一座小机库了。

然而,奇迹般地,飞机俯冲并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安全地停在了地面上,埃勒里这才再次睁开双眼。

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正站在机库外面,用手遮挡着刺眼的强光,打量着这架飞机。埃勒里觉得他的表情严肃得出奇——好像这架飞机是个怪物,就像那个叫美杜莎的蛇发女怪一样,他一见便惊呆了。

那人很快恢复了常态,挥动着手臂跑上前来。

想到自己刚才打的比方,埃勒里不禁自嘲地晃晃脑袋。他拍拍特伊的肩膀,轻声说:“来吧,特伊。”特伊开口说了句,“我们到地方了。”说完他站起身来,又问道,“她好些了吗?”——布彻摇摇头——“来,我来——我来帮你一把。”

于是他们二人合力设法将邦妮抬下飞机。她的身子软软的,好像连骨头也变软了;眼睛一直睁着,却对布彻和特伊都视而不见,一味直勾勾地盯着某处空间,看上去有点儿吓人。

埃勒里留在后面跟飞行员说了几句话。当他跳到地上时,听见那瘦高个子正在痛苦地大叫着:“可是这不可能。太可怕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咱们还是等会儿再说吧,”布彻简短地说,“斯图尔特小姐现在需要你的专业护理,朱尼厄斯大夫。”

“真是骇人听闻,”朱尼厄斯医生说,“可怜的孩子,肯定心都碎了!请这边来。”

军用飞机再次升上天空时,他们这一行人正经过那间机库,埃勒里注意到库里停着一架但看上去蛮神气的小飞机。他们走上了一条被树木荫庇着的小路,它一直通向远处的巨大暗影。军用飞机在他们头上盘旋了一圈,引得周围群山发出了回声后便径直向西北方向飞去。

“留神,路不平,”朱尼厄斯医生用手电来回照着地面,不时提醒着大家,“小心台阶。”

埃勒里默默地跟着他,来到一座大门前。门是开着的,里面黑乎乎的像个大洞。

手电光四下里照照便关掉了,灯随即被打开了。

他们走进了一间很大的、散发着潮气的屋子,里面摆放着笨重的橡木家具,石头地上铺着草垫,还有一个黑色的大壁炉。

“请坐吧,”朱尼厄斯招呼道,又跑去关上了门,这中间除了目光锐利地朝埃勒里这边瞥了一眼外,再没注意过他。

这位医生皮肤蜡黄,紧巴巴地绷在骨头上,看不到一点光泽;他的眼神既灵活又不太友好;后背弓着,甚至比埃勒里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样子还要瘦。他穿着一条脏兮兮的便裤,裤脚高高挽起,脚上是一双伐木工常穿的系带鞋,身上那件墨绿色的吸烟服因穿的年头太久都被磨得发亮了。总之,和这个人有关的每样东西都是陈旧的——越老越皱缩了。他的神情中还带有谄媚和戒备的成分,好像随时都在为将要降临的打击准备着应对的借口。

特伊和布彻把邦妮放在长椅上,让她躺下。

“我们可没准备有人来,”朱尼厄斯大夫嘟囔着,“罗伊尔先生,你能不能生一下火?”

他快步走开,消失在一个小侧厅里。特伊划着火柴点燃一张纸,然后又用它把壁炉里的大块木头点着。布彻搓着冻僵的双手,神色忧郁地注视着邦妮那张苍白的脸。火着起来后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她呻吟了一下。

朱尼厄斯大夫又急急忙忙地返回来,手里抱着几条毯子,还拎着个深绿色的小包,包的提手用根链子系着。

“现在是不是请各位先生回避一下。你们当中谁去照看一下咖啡?厨房就在那个厅的尽头。还有白兰地,在餐具间里。”

“我说,”埃勒里问道,“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在哪儿?”

朱尼厄斯大夫用他那瘦巴巴的膝盖跪在长椅前,把毯子盖在邦妮发抖的身子上,带着吃惊和讨好的笑容抬起头说:“你就是几小时前从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位先生,对吧?你的声音很有特点。请快点儿行动吧,奎因先生,我们等会儿再来讨论斯图尔特先生的古怪性格。”

于是那三个人便疲惫地走出屋子,倾着侧厅走到尽头,推开一扇门,来到了一间大厨房里。这里光线非常昏暗,只亮着一盏小灯。一壶咖啡正在一具老式炉灶上沸腾着。

特伊瘫坐在操作台前的一张椅子上,把头搭在胳膊上。布彻四处乱转,找到了餐具间,从里面拿出一瓶落满灰尘的、产自法国科涅克的白兰地。

“喝点儿吧,特伊。”

“谢谢,请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喝吧。”

特伊疲倦地服从了。“棒小伙”拿着酒瓶和另一只杯子走出去,不一会儿空着手回来了。有好一阵子他们一声不吭地坐着,埃勒里关上了煮咖啡的火,屋子里异乎寻常地安静。

朱尼厄斯大夫走进门来。

“她怎么样?”布彻声音嘶哑地问。

“不用担心,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不过正在慢慢缓过来。”

他端着咖啡跑出去。埃勒里走到餐具间,因为无事可干便四处乱瞧。他见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地上放着的一箱白兰地,随即想起了朱尼厄斯大夫的红鼻头,不由耸耸肩膀。

又过了很长时间,朱尼厄斯大夫叫道:“好啦,先生们。”

于是他们都回到了刚才的大屋子里。

邦妮正坐在炉火前边喝着咖啡,脸上已经有了血色。尽管眼圈仍是铅灰色的,她的眼神却清醒了。

她伸给布彻一只手,小心说道:“对不起,我情绪太激动了,布彻。”

“别说假话了,”布彻接过话茬,“喝咖啡吧。”

没有转过头,她又叫道:“特伊,特伊,真不知说什么……特伊,我很抱歉。”

“对我吗?”特伊笑了笑,朱尼厄斯大夫一下竖起耳朵,“我也很难过,为你,为爸爸,为你母亲,为这该诅咒的整个世界。”他突然收住了笑,将全身都扑在壁炉前邦妮脚边的草垫上,把头埋在两只手里。

邦妮低头看着他,她的下嘴唇哆嗦起来,木然地放下咖啡杯。

“噢,别——”布彻一筹莫展地说。

朱尼厄斯医生在一旁悄声说:“别管他们。现在除了等待他们从震惊和歇斯底里中慢慢恢复正常外,咱们什么忙也帮不上。痛哭一场也许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你看这个小伙子正在勇敢地跟自己的内心做斗争呢。”

邦妮捂着脸低声抽泣着,特伊在火旁一动不动地躺着。“棒小伙”连声诅咒着在屋里走来走去,他那摇晃不定的影子被火光映在了墙上。

“我还得问一句,”埃勒里说,“朱尼厄斯医生,见鬼,托兰德·斯图尔特在哪儿呢?”

“我知道你觉得有点儿奇怪,”医生的手颤抖着,在埃勒里看来这是托兰德·斯图尔特对酒精的坚决抵制给他这位嗜酒的大夫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他就在楼上待着呢。”

“什么?!”

朱尼厄斯带有歉意地笑笑:“噢,他这会儿相当清醒。”

“他肯定听到我们飞机来这儿的声音了,这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好奇心吗?”

“斯图尔特先生是个……古怪的人,他这么多年来一向对外界心存敌意,不愿见到任何人,他患有疑心病。其他方面也很怪。我想你该注意到这里没有暖气吧?他的观点是——热气会使人的肺部发干。他几乎对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观点。”

“真有意思,”埃勒里听了说,“但是你说的这些跟他的外孙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到这里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不能出于礼貌下楼来迎接她吗?”

“奎因先生,”朱尼厄斯大夫露出假牙笑了,“如果你对托兰德·斯图尔特先生了解得和我一样多,你对他的任何古怪之处就都不会觉得意外了。”那笑容随即发展成了充满抱怨的咆哮,“当他今天下午晚些时候从他那该死的、一成不变的猎兔子的地方回来后,我告诉他你打来了电话,说他女儿布里斯肯定是在婚礼当天被人绑架了等等,他就把自己关在他的房间里,还威胁我说如果打搅他就要解雇我。他声明受不了刺激。”

“是吗?”

医生不满地说:“他是我所知道的到了这个年纪的人里面最结实的一个。见他的疑心病的鬼!我在这儿得偷偷摸摸地喝酒和咖啡,抽烟也要到外面林子里去,只有在他出去打猎时才能给自己做点儿肉吃。他是个狡猾、吝啬的老疯子,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埋没在这儿连我也搞不清楚!”医生似乎被自己这通发泄吓坏了,脸色发白不再说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你不认为这次该有点儿例外吗?毕竟一个人的女儿不是每天都会被谋杀的。”

“你是说上楼到他卧室去,在他特别强调不准这样做以后?”

“一点儿不错。”

朱尼厄斯大夫举起双手说:“别算上我,奎因先生,我可不干。我不想在自己的余生里落得个体无完肤的下场。”

“噢?他用暴力威胁过你吗?”

“你可以去试试看,假如你愿意冒着挨上一堆大号铅弹的危险的话。他总是爱在床边放上一支猎枪。”

埃勒里断然说道:“真是可笑之至!”

大夫不耐烦地朝着橡木楼梯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歪着脖子穿过侧厅到厨房——他私藏白兰地的地方——去了。

埃勒里走到楼梯跟前,冲上面喊道:“斯图尔特先生!”

特伊闻声抬起头来。

“外公,”邦妮也有气无力地开口说,“我都把他给忘了。噢,布彻,我们得把这消息告诉他!”

“斯图尔特先生?”埃勒里又喊了一声,有些生气了。接着他自语道,“算了,我还是上去吧。”

朱尼厄斯大夫又回来了,他的鼻头比刚才更红了。

“等一下!如果你坚持要蛮干的话,我跟你一块儿上去。不过这对你没有一点儿好处,我可事先提醒过你了。”

他和埃勒里一道登上楼梯,走进上面那黑乎乎的暗影里。

就在这时,他们隐约听到了低低的嗡嗡声,象是谁在不满地咕哝着什么。随后那声音渐渐大起来,最后竟变成了雷鸣般的怒吼。他们在快上到楼梯一半处停下了。

“一架飞机!”朱尼厄斯大夫叫了起来,“是到这儿来的吗?”

雷鸣声更响了,毫无疑问那是一架飞机,而且它正在托兰德·斯图尔特的山顶老巢上空盘旋。

“这回到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了,”大夫抱怨着,“他会整整一个星期都来找茬儿的。请站这儿别动,我得出去看看。”等不及听到回答,他便急急忙忙地跑下楼梯,冲进屋外漆黑的夜幕中去了。

埃勒里犹豫不定地在楼梯上待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向上走。

邦妮说:“我真不明白外公是怎么一回事,生病了吗?他为什么不下来呢?”

没有人回答她,屋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声响。外面的雷鸣声也消失了。

紧接着朱尼厄斯大夫又进来了,交叉着双手嘟嚷道:“他会杀了我的!为什么你们都要到这儿来?”

一个穿大衣、戴浅顶软呢帽的大块头迈步走了进来,在火光中眨眨眼睛,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仔细打量屋内的每一个人。

埃勒里定睛一看,不由笑了起来:“看来咱们又见面了,格吕克警官。”